踏雪君顏似雪7

踏雪 君顏似雪 7

“嗯……”湫洛乖巧地點點頭,垂首立著,任由麵前高處他許多的少年為他拭淚。

“去,把那邊第三個格子裏的瓊脂拿來。”

在樞的命令下,宮女捧來一隻小盒。樞毫不介意是秦王的東西,隻是隨意地打開、用指尖挑出一點。

他一邊為湫洛塗在露出的皮膚上,一邊帶點淘氣地炫耀道:“這是趙國的貢品,可以保護皮膚不被風雪傷害,別看它是凝脂,塗上去卻沒有一點膩感。”

湫洛默默聽著,隻是微笑,這位秦國的公子總是讓他覺得溫暖。

“走吧!”樞再次檢查了一下湫洛的衣服,確保真的保暖後,才大功告成般地點點頭:“你現在看起來,就像是窩在雪地裏的小白兔。”

湫洛被雍容的雪狐皮毛包裹的密不透風,隻從兩邊厚厚堆起的大毛領子裏露出可愛的笑臉。樞看到這個微笑,不禁心髒漏跳一排。他偏過頭去,卻拉起了湫洛的小手,示意快點跟過來。

肌膚相處的一瞬間,湫洛感覺到指尖傳來樞的溫度。他原本蒼白的笑臉上,頓時飛起兩片紅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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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宮的湖麵早已封凍,厚厚的積雪覆壓在冰麵上,與岸上的素白連成一片,使得四周分不清哪裏是岸、哪裏是水。原本嬌豔的百花此時也已經落盡,成為了雪被下的基石,將白色襯托得更加立體。隻有寒梅傲雪獨綻,夾雜著清涼的雪沫,溢出撩人的寒香。

湫洛許久沒有出來,此時踩在雪地上,心情甚是歡愉。他貪婪地呼吸著外麵的空氣,根本不願意乘輦。樞也隻好舍棄了騎馬,陪著一路蹦跳著的湫洛步行。

“小心點,別摔著了。”樞在後麵寵溺地提醒。

“沒事。”湫洛回頭嫣然一笑,繼續跑向另一點,汲起慢慢一捧雪,端在麵前吹散。白色無垢的雪花,立即在他的麵前飛揚起來。

看著一片雪色,湫洛的心突然狠狠地揪了一下。多美的雪啊,如此無暇……從前,自己也是如此吧,現在,卻已是汙穢不堪……

這時,他注意到了那位站在湖心亭裏賞雪的赤衣少年。那少年背向而立,細挑的身體透出說不出的風韻;他看起來雖沒有樞挺拔,卻還是高出自己些許。少年沒有將長發束起,卻也不是弱冠孩童那般垂髫,而是以一個隨意的姿態束起兩邊,將後麵的頭發固定住而已。

這是誰?為什麽會在秦王的後宮?

不待湫洛發問,樞已經領著他走上前去。

那少年聽到腳步聲,回過頭來——湫洛毫無防備,一瞬間,竟為那公子的美貌驚歎。

他天生一雙心魄的細長鳳眼,右眼角下,一刻小巧的朱砂痣平添幾分媚態。在這樣的寒天裏,少年所穿並不是很厚,全靠那件猩紅的披風保暖。

不知道為何,湫洛覺得,這少年或許就應該是百花的花王,而唯有明豔的紅火,才配得上他的這番風韻。

“惜琴公子,久等了。”樞說。

赤衣少年見他們到了,眯起眼睛開心地一笑,欠身施禮:“謝兩位殿下賞光,總算沒有辜負惜琴的薄酒和這番景致。”

“哪裏,”樞輕笑起來,“惜琴公子好容易宴請我一次,樞怎敢不來。”

“不敢說宴請,隻是小酌而已。”客套的話不再多說,惜琴將目光轉向湫洛,好看的鳳眼微微眯起,顧盼生輝:“燕國的公子湫洛,果然聞名不如見麵,真人竟比傳聞中更加驚為天人。‘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這句子,再合適公子不過了。”

湫洛苦笑道:“即為階下囚,讓惜琴公子笑話了。”

惜琴搖搖頭,岔開話題:“既然兩位殿下賞光,惜琴鬥膽先奏一曲助興如何?”

樞笑道:“甚好。”

惜琴在亭中坐下,微微撩起衣袖,將修長的十指輕撫在五弦琴上。隨之,一聲淡淡的撥弦,開啟了樂曲的流章。火紅的衣衫在古樸的琴弦上舞動,伴著手指的飛揚,賢者古韻被演繹淋漓。那是一首顓頊時期的古譜,現今能知之者鮮少,能奏之者更是世間少有,湫洛也隻在書上看過,近日聽聞,倍感震驚。

隻是這歌頌天地雄壯,江河富饒的樂曲,卻在恢弘與雅致之中流落出不著邊際的感傷。

伊人如斯,君子無情……

湫洛幽幽地歎了口氣。

一曲終了,惜琴重新複指弦上,尾音戛然。他抿唇淺笑,道:“湫洛公子何故歎息,是惜琴技拙罷?”

“哪裏,公子琴技,天下不出其二。”

“皇宮之內自無池中之物,”樞也道,“惜琴公子原本就是天下第一琴師——琴帝冠鶴的愛徒,及冠之後技藝更勝一籌。也因此,皇兄憐才帶在身邊,再聽不進去別人的拙作了。”

“哪裏,”惜琴搖搖頭,眼神裏流出淡淡的失落,“惜琴哪裏是公子,最多不過秦王床榻上的玩物侍孿而已。”

啊……

湫洛驚愕地睜大眼睛,一瞬間,同病相憐的憤怒充斥了他:“這麽美的人,怎麽也……”

惜琴掩麵輕笑:“殿下不用生氣,惜琴是自願留下來的。”

“什麽?”

“吾主雖暴戾恣睢,惜琴卻愛慕他縱橫天下的雄才偉略。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我即使自知今生不會得王垂愛,卻還是無法遏製地想要拜在他的身邊。”

“那隻豺狼,怎麽配得上惜琴公子這樣的人。”湫洛素來憐才,他雖然早早看出這天下恐怕終歸秦王,但被這位公子說出,足見對方遠見卓識。隻是主觀方麵,他實在不願麵對這一事實。

“公子,”惜琴為湫洛斟上一杯溫酒,說,“我知道吾主對公子做了暴戾恣睢之事,我不求公子原諒,但是請公子聽惜琴一句,凡是有用之多,必將失去更多,君王更甚。公子所見,未必是全部,未必是真相,亦未必不是意料之外。”

“此話何解?”

“凡帝王者,得天下,置六合。但這天下太大,臣揣君心,子度父意,未嚐不是一種寂寞。眾人隻見吾主的威嚴,卻是否揣測過,吾主也有七情六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