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君顏似雪6

踏雪 君顏似雪 6

湫洛,請不要再哭泣了……

睡夢裏,有個像兄長般憐愛的聲音輕輕地哄著他,溫柔地順撫著他的發絲,為他驅散夢魘、解除恐懼。慢慢地,緊鎖的煙眉散去了仇怨,緩緩舒展開來……

湫洛睜開眼睛,這才發現自己方才竟然哭得睡著了。也不知道這一睡是多久,因為秦王層層幔帳的寢宮根本看不見日光。

突然,他愣了一下——

隻見,在不起眼的角落,倚著檀香木的茶桌,坐著一位青衫隱隱的儒雅公子。

樞?

剛剛,是他在軟聲安慰我麽?還是說,那隻不過是我的一襲夢境而已?因為,樞他明明是遠遠坐在另一邊的。

青年見湫洛醒來,溫和地衝他恬然一笑,說:“湫洛公子,我沒有打擾到你吧?”

“不,並沒有……”

湫洛也許是因為剛剛醒來的緣故,看起來有點迷迷糊糊。他掛著淚痕的素淨容顏,在青銅釭燈的銀輝下,顯現出別樣的謫仙清骨。

樞不由得心頭微微一顫。但他馬上穩定了心神,從容放下手裏的茶盞,起身走了過來:“湫洛公子,可休息好了?”

“叫我湫洛就可以了,對於秦王而言,我哪裏還是燕國公子?”

湫洛不著痕跡地看了一下自己的身體,苦笑道:“更況且,休息不休息,已經不重要了吧。”

“公子哪裏的話,雖然現在皇兄一時愚鈍,但有朝一日……公子若還想回歸故土,可不能掛著這副慘淡的麵容麵見國民。”

“我,”湫洛低下頭,低垂的眼瞼下是看不清的悲傷,“我……還能回得去麽……”

金線繡蟒的錦被上,落下一點水洇。

“公子,切莫再傷懷了,我……”一貫從容淡泊的樞,一時間竟有種連自己都難以理解的不知所措。

他趕緊用絲絹幫湫洛拭淚,一邊說:“悲則傷身,公子,樞願幫你向皇兄求情,求他放你回國。我與皇兄血肉相親,相信皇兄還是願意聽聽我的意見的。”

“不必了……”意外地,湫洛卻搖頭拒絕了。

也許是羞於在別人麵前流淚,湫洛抬起頭的時候,臉上有點赧然的愧色。然而在他可愛的愧色裏,更多的卻是不知名的絕望。

湫洛向樞道了一聲謝,說:“我心裏明白,秦王他……是不可能放過我的。”

“可是,不試試怎麽知道?”

“並非不試,而是我不能——我現今唯一能做的,就是為燕國替當質子,一旦我回去,也許……”

不願意再說下去,湫洛隻覺得心口像是壓著什麽沉重的東西,憋悶得厲害。

樞當然明白湫洛的處境,他不禁為這個清雅的人兒感到惋惜。麵前年幼而尚未束發的人,還隻是個孩子而已,卻過早地背負了這樣沉重的責任,如何不教人心疼?

片刻的沉默後,樞忽然站起來,換了一種輕快的語氣,說:“罷了,如果公子賞臉,就讓樞帶你出去散一下心吧。反正,你也已經有了久居的覺悟了,不是嗎?”

然後,樞湊在湫洛的耳邊,半開玩笑的說:“就算是去熟悉一下地形吧,如果有一天你想要逃走,輕車熟路也更方便不是嗎?”

“誒?”

湫洛愕然的抬起頭,對上的是樞真誠而儒雅的神色——不像是有什麽陰謀的樣子。

可是,他為什麽要幫他——幫他這個異國質子?

湫洛心下有點猶疑不決。樞見狀也並不催促,隻是靜靜地、極耐心地等待著。那種恬然的神色裏,竟然有幾分讀不透的憐惜……

罷了,該來的,總歸要來的吧?

湫洛不得不承認,這位秦國的公子樞天生就有著能夠感染人的力量。跟他在一起,不自覺地能夠輕鬆一些。

“那麽,”終於,湫洛說,“就勞煩公子引路了。”

“好的。”樞看起來很開心,竟然展露出一個無垢的笑意。

好俊儒的人……湫洛看得不禁一愣。

樞站起身來,轉向一邊的檀香木格裏翻弄了片刻,取出一把小巧的銀質鑰匙。湫洛自被關押的第一天就知道這鑰匙的安置位置,可頸上的銀鏈讓他根本無法觸及那裏;而打掃的宮人,自是無人敢碰它。

“這樣沒關係嗎?”湫洛壓下對自由和外麵的憧憬,有點擔憂。

“沒事,”樞安慰駛抵笑笑,“隻是帶我們的‘客人’出去逛逛,又不會弄丟,皇兄也不至於刁難我。”

說著,樞走上前來,極盡溫柔地幫他解kai鎖扣。隨著銀鏈掉落在地上的輕微響動,湫洛的心理泛出小小的緊張。戶外,他很久沒有去過了。

樞命人進來,捧上一套白色雪狐毛皮的披風,還有縫了夾層的素色棉衣。他怕下人手笨,親自為湫洛穿上,柔聲道:“昨夜下了大雪,外麵極冷,你又是在暖室裏長待的人,小心著涼。”

“謝謝……”一聲低沉的道謝哽咽在湫洛的喉頭,自打他進了秦國,上下百般刁難,唯有樞一人真心對他好。

正在為他係上最後的扣帶的樞,忽然感受到手背上有一滴濕意,抬起頭時,正對上湫洛哭得梨花帶雨的麵容。他連忙掏出帕子,幫他拭淚:“快別哭了,區區小事何須道謝,本就是我們秦宮虧欠你的啊。小心外麵風一吹,皮膚要起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