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第五十八章
小太監走出了禦膳房沒有多久,一個黑影墜在他的身後,就看到一人一影前後十米的距離,來到了西南角的小角門。小太監和馬車裏麵的人說了三兩句話後,又轉回了宮裏,來人的臉雖然藏在了夜色裏麵,卻仍然被黑影認了出來。
一盞茶的時間之後,皇上在禦書房內聽著黑衣人的稟告,他沉默了片刻才開口,“你確定那個人是良湉?!”
“屬下確定那位就是老良大人,還跟他到了良府的門口,親眼看見了他下了馬車。”
皇上揮退了黑衣人,他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也帶走了禦書房的最後一絲生氣。高照的燭火被熄滅了,早春的夜風卻比十二月裏的還要冷。想不到動手的人居然會是良湉,皇上苦笑了一下,閉上了眼睛,他靠在了龍椅上麵。一生奮鬥,可惜為了身後的這樣東西,他手中還抓牢的東西,已經寥寥無幾了。
良湉,良湉,皇上默念了這個名字兩次,這個人曾經官至禮部侍郎,在十年前因為身體不好已經退了下去,在京城裏頭含飴弄孫,端是一副安貧樂道的樣子。看來薑還是老的辣,禮部侍郎算不得一個有多大實權的官位,卻能被他混跡在這麽多人裏麵,並且讓太子和他糾纏到一起去。
這就對上了,時間要倒回十多年前,那個時候大慶國內仍有內戰發生。史家的老大本就承爵,而老二卻是去了戰場。那年在西南的戰場上,他雖年紀輕輕卻因救駕有功,而讓史家有了一門雙候的榮耀。當年封爵的時候,史家在京城認識了良湉。他們之間看上去倒是交情平平,但是其後在六七年前,史家的老三不知為何就去南邊找發財的路子。
同樣是十多年前,宸貴妃的四皇子因為撞邪,而一頭撞死在了長春宮,之後沒有幾年宸貴妃也是神情恍惚的死了。對外皇上說是因為宸貴妃思慮成疾,才鬱鬱而終。但是真實的原因卻是她中了毒,無力可治的毒,那種東西一旦服用,就會沉迷在其中,然後產生了幻覺。
可是這樣東西原本並不是下在宸貴妃的食物裏,而是在專門為皇上做的膳食裏頭。因為皇上體恤宸貴妃喪子之痛,把自己的禦膳賞給了她用,並且是在私下裏,他人不知。宸貴妃本來沒有胃口,嚐了這個菜覺得這菜做的不錯,不知不覺就食用了很久,等意識過來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皇上拿出一直簪子,鎏金的鳳釵上麵的尾羽已經掉了,一看就是因被人長時間地撫摸而掉落了。他想起了那個被他淩遲至死,也不願意透露出幕後之人的禦廚,又想起了萍兒後來毒發時的癲狂,以及她為了保留尊嚴最後選擇了自殺,自己再見她時徒留的冰冷屍體。
皇上的眼角緩緩流下了一滴眼淚,心裏卻是分不清楚為了誰在流淚。時隔十多年,他們以為自己已經忘了這個味道,但是當又一次聞到湯中那奇怪香味,他真的恨不得親手把那個人刮了!
因為這個味道他最愛的兒子沒有了,他最愛的女人代他受過,也跟著去了。在那個時候哪怕是用著最嚴酷的刑罰,也不能讓那些人供出幕後之人。
十五年了,那個狐狸的尾巴,今天終於出現了。
皇上不知道這件事情有沒有太子的手筆,也許有也許沒有,但是這已經沒有分別了。從江南到廣粵,他的這個兒子可能還守著底線,但是用他的那條底線來治理大慶的江山,恐怕不出十年這才有的太平局麵就會敗落開來。
“咚咚咚——,皇上三皇子求見。”外頭傳來了叫門聲,打斷了皇上的悲思。“進來點燈,也傳他過來吧。”
“啟稟父皇,史家三房的截殺案子有眉目了。”郇昶將折子呈了上去,“這幾日刑部的全力偵破之下,發現了那夥山賊確實是從北方草原來的,在太原一帶也是做過案,但是地方選的是偏遠的山村,洗劫了那個村子。這也是消息滯後,兒臣去查的時候,太原那裏才反應過來居然出了這樣的事情。”
郇昶說到這裏偷瞄了一眼皇上,他覺得今天的父皇有種奇怪的平靜,但是當下也不敢耽擱,“不過蘇鵬大人趕到後就地鎮壓的山賊中,有一位的長相與其他人些許不同,他的膚色似乎些偏黃。而我們也排查了那些遺留的凶刀,有一把比之別的要輕。兒臣與刑部的官員們推測,這應該就是那個人用的。而根據傷口的比對,那人就是用著那把刀傷了蘇鵬大人。兒臣鬥膽猜測,蘇鵬大人的傷也許不簡單。史家一行人遇到山賊是意外,但是蘇大人遇到那個賊人就不好說了。”
“蘇鵬還沒有醒,你們問過禦醫他什麽時候才會醒過來嗎?”皇上心中已經有了推論,現在隻要讓這個所謂的蘇鵬開口,就能證實一切了。
郇昶搖搖頭,他也覺得奇怪,按照禦醫的估計,蘇鵬應該是要醒了才對,“蘇大人直到今天晚上還是昏迷著,禦醫們正在想著對策。”
皇上看過了手中的折子,他向著郇昶點了下頭,“你們這次查的很細致,刑部的動作總算是快了很多。這史家的情況已經是傳回了金陵,朕估計不出三日他們就會來京城了。到時候,你還要把這事情與他們說說,不過蘇鵬傷的蹊蹺就不用提了,省的節外生枝。這件事情也要不要張揚了。”
郇昶退出禦書房的時候,心裏的猜測也是得到了證實,看來這蘇鵬救人沒有這麽巧合,要不然怎麽兩路人馬能就在保定趕上對方呢?那這背後又是藏著什麽,想著最近神色頹然的太子,他心頭一動,莫非這和太子有關,那是不是意味著,太子終於走到了盡頭。
今夜注定不平靜,就在郇昶出了宮門的時候,在邊門裏頭卻是來了兩個千裏之外的人,正是郇昰與薛蟠。
話說當日夜裏頭,薛蟠把得出了那個可怕的猜測告訴了郇昰。
“五哥,鴉片也就是阿芙蓉這種東西,本來在苗疆之地也是有的,但是它們多半是被用作了藥材,也是禁製人們多多食用的。隻是一念成佛一念成魔,這個東西即能是保命的良藥,也就是能毒心的魔物。這個東西在食用之初,沒有什麽壞的感覺,反而讓那些有著痛苦的人似乎感到自己慢慢好起來了。連著傷心與鬱悶都不見了,仿佛就能嚐到仙境的滋味。可是隻要用了一段時間之後,這些人就會驚恐的發現再也戒不掉了,而他們也會從本心上不想除去這種毒/癮。
然後,吸食者就會形容消瘦,茶飯不思,難以分清現實與虛幻,根本沉溺在虛構的夢境裏,再也不像一個正常人那樣,對於周身發生的事情不聞不問。關鍵是一旦不再吸食,就會骨子裏麵發痛發癢出來,繼而滿地打滾、拚命嚎叫甚至是癲狂起來。最後,落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郇昰猛地想起了在蘇鵬的信上提到了在他來到韶州最初的時候,發生過多起的死亡事件,這會是因為吸食鴉片而亡嗎?“蟠兒,如果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我們必須先要趕回京城一次。那個假蘇鵬不知道為什麽至今未醒,不管這是不是他的苦肉計,京城那頭必然也有著他們的人。不是我用小人之心去猜測,能在這裏做出這個局的人,應該是與朝中老人們牽連甚廣,很難說父皇會不會有危險。”
薛蟠也是想到了在這時的大慶還沒有人意識到鴉片的可怕,要是流到了宮裏,事情就當真不堪設想了。當下他們不再耽擱,快馬加鞭,不曾停息一刻地趕回了京城。
皇上看到他們兩人的時候,就像是看到了兩隻灰不溜秋的猴子,不知為何前頭那種沉痛倒是被消減了一分,“你們兩人倒是敢這樣麵容不潔的入宮,不怕朕治了你們的不敬之罪。”
郇昰木著一張臉,這個時候衣冠不潔總比枉送性命的要好。“父皇,您說過事情要分輕重緩急,兒臣這是遵著您的旨意辦事。”
“行了,行了,你們都起來吧,韶州的事情朕算是清楚了,薛蟠上次的茶案做的就不錯,這次韶州的事情你也功不可沒,今天已經很晚了,這宮裏頭也是落鎖了,你就在偏殿歇一宿,朕同老五還有話說。”
薛蟠知道他們出現在宮裏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而在宮裏麵把控最嚴的就是皇上周邊了,會留他們一晚也不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但是他還是感激地跪謝了皇上,“草民謝主隆恩,先行告退。”
郇昰猜測父皇接下來要對他說的,許是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十五年了,老三你的宸母妃走了已經十五年了。這些年,我一直再找宮裏和宮外的那個凶手,終於在今天得到了答案,原來早在那個時候,他們就已經撒下了彌天大謊。”
皇上將良湉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說了出來,結合著他剛才聽著薛蟠說的話,終於有了一個結論,“想來從一開始的時候,他們就做起了這種鴉片的買賣。通過這種東西控製了不少的人,不過那個時候的範圍沒有這麽的大,而史家三房去了南邊是不是也接觸了這種生意已經不好說了,可能有可能沒有。但是僅憑著良湉一個人,或者說是良家根本不能將觸手深入深宮。
你要知道這後宮之中,可是和那群四王/八公脫不開關係來。就說還在妃位上的,哪一個家族不是同那些老臣牽扯頗多。這樣日複一日的經營,就和吸食鴉片一樣,越陷越深,深宮中的勢力隻織成一張密密麻麻的網,防不勝防。朕沒有死掉,不是得天庇佑,而是你母妃舍命換來的。”
皇上講到這裏深深地看著郇昰,“昰兒,你知道嗎?在你母妃離世的時候,隻有一個心願,她希望你可以做一個安閑自在的人。但是,她自己都沒有做到的,怎麽可能要求你做到?朕問你,你真的認為這個薛蟠可信嗎?人心易變,聰明人猶是。有能力位居高位的聰明人更是。你的托付值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