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臘八悲喜分

第19章臘八悲喜分

“爺,宮裏賞下來的臘八粥已經分好了。”伍德公公向郇昰稟告著。

今個兒已經是臘八,京城裏最大的永福寺的僧尼們,以三五人為一隊,詠誦著佛號,走在街巷之中。最前頭的那位手中捧著一個銅沙羅,裏麵端坐著金銅佛像,後麵的幾個手持著楊枝,浸以香水,灑露於街,繞了整個內城一圈。等中午時在浴佛會告一段落之後,就在寺門口架起了一口大鍋,下麵是正燃著的柴火,為裏麵的臘八粥保溫。一個和尚拿著手柄稍長的木勺,另一個和尚在邊上安排著百姓們的排隊秩序,開始施臘八粥了。

“知道了,你放下吧。”郇昰看了眼宮裏賜下來的粥品,作為皇上的兒子,得到的那鍋自是不錯的,哪怕他不是最受寵的皇子,生活上的食物用具,也斷不會在這樣明眼人都能看見的地方被怠慢,皇城裏的人都知道怎麽不被抓到把柄。

每年臘月一開頭,內務府就開始采辦這些五穀果實。初七那日,當著王公大臣的監察之下,開始架鍋熬粥。這個鍋子可不小,足有6尺的徑口,5尺的深度,都夠藏一兩個人在裏麵了。之所以用這麽大的鍋,是因為這些粥可是要分給很多人的。

從第一鍋供佛、第二鍋供皇上與宮裏的主子們用、到第三鍋給王公大臣們與京城的高僧用、第四鍋給百官嚐嚐,再到分給京城的皇家寺廟與施舍給百姓們,這裏麵的用料可是一鍋沒有一鍋好的。

單單是在臘八節的這天喝個粥,也是分出了三六九等的。

郇昰趁粥還溫便吃完了它,心裏想的卻是待開了春,孩子降生了之後,就想法子離開京城去看看,他還沒有出過京呢。算起來等過了年,郇昰也是十五歲了,是到了可以出門辦事的年紀。而郇昰不隻是為了差事,更是想去看看大慶的不同風貌,不隻是那些書上的文字。雖說,大慶沒有皇子不經批準不得出京這個說法,但是一個皇子要想在沒有差事的情況下,滿大慶的遊學顯然也是不現實的。

他想起了那個特別的望天鏡,那是在一個雜貨商人那裏淘來的。就在某天的晚上,他不知怎麽地把它抬起對著天空望去,然後讓他的心跌入了一片繁星的世界裏,那些在漆黑的夜裏,閃爍著光芒的東西,從來沒有這樣的清晰,仿佛觸手可及。

等他之後看到了月亮上的環形山,郇昰第一次思考那個上麵真的有神仙嗎?如果沒有,那其它的星星呢?如果可能有特別的人,那真的又是仙人嗎?仙人怎麽觀察地下的人,也是通過這樣的望天鏡,還是比它們更加亦真亦幻的法器?

郇昰在尋找這樣的答案的過程中,接觸到了廣粵那裏來的書籍,都是西洋人的東西,說的是格物之道,還有數理之學,這些在大慶並不是主流之道。隻是,對於一個皇子來說,四書五經也不是根本之道,要懂會用,卻不是咬文嚼字,那有翰林院和國子監辦著呢。

京城裏麵能人是不少,但是真的擅長這些,並從心中重視它們的人並不多。郇昰想去江南看看,聽說宋詮治學不同於常人,說不定他能聽到點不錯的想法。以前宋詮是朝中重臣,他一個少年皇子沒有接觸的可能,現在宋詮丁憂在故裏,卸下包袱,而他一個入朝做事的皇子,似乎還是不能與之接觸頻繁。郇昰心裏搖搖頭,這就是不自由。

不自由是活人說的,咽了氣的就是連說一句的資格也沒有。

張氏沒有能過熬過這個冬天,就在臘月初四的夜裏斷氣了,連最後一口臘八粥也沒能喝到。這讓準備歡歡喜喜過節的賈家一下子陷入了喪事中。

賈母已經是皺眉很多次了,那個張氏不說活著的時候不讓人省心,是個心高氣傲的,就是連死也這麽的不會挑日子。卻還是悲歎了一句,“讓老大過去,好好地辦了,怎麽也在賈家十年了,她的娘家又遭了那樣的罪,也是個命苦的。讓永福寺的大師來念念經,為來世攢個好日子。”

賈璉呆呆地站在靈堂裏了,一旁是同樣悲痛的賈赦,這人活著的時候,父子兩人沒有這般永遠不相見的悲苦,但是冷不丁的,其實是預料之中的,離了常伴身邊的人後,整個人就是空了一塊。特別是賈璉,他閉上眼就是張氏不舍的眼神,沒有了,他再也沒有娘了,以後他就是沒有了娘的孩子了。這個念頭讓十來歲的賈璉渾身一個激靈,這個時候他還是不知道,這在賈府裏意味著什麽。無知也是福,但是這種不聰明也讓他錯失了大徹大悟的可能。

“哎——”宋詮聽著薛父的話,賈家托人捎信說了張氏的事情,到了這一步張家算是徹底沒有人了。“以前我和張大人也有數麵之緣,明明是個光明磊落的人,這山賊截殺到今天都快一年了,還沒有個結果,恐怕是難以有個清楚的結論了。人都死了,張家的罪名還是懸而未決,真是不知道說什麽好。”

“先生,張大人生前一直在關中做官嗎?張家遠在關中,與京城的賈府又是怎麽結親的?”薛蟠聽說過這張家是前朝關中的大家,後來歸順了大慶,倒也是在關中安穩地發展了下去,關中產棉花,薛家也是做著那裏的生意。不過,他倒是不懂這張家和賈家是如何聯姻的,關鍵是張氏嫁到了賈府之後,張賈也並沒有更多的交集。

“這件事情,說來還是在賈公的身上,當初張老爺子在京為官的時候,他與賈公的關係不錯,就訂下了婚約,他的大兒子長大了之後,就迎娶張家的小女兒。後來,張老爺子過世的早,張家基本都在關中,賈家卻是在京城,老爺子還沒等到這場婚事辦成就撒手人寰了,還是賈公一力促成了這樁婚事。可惜張家的小女兒嫁入了賈府,沒有兩年賈公也是去了。張賈兩家卻是沒有了什麽更多的相互幫襯。”

宋詮想著當年也是通達明理的賈公,對著今天的賈家也是隻有一聲歎氣,現在還看不出來,但是再過十幾年,這大兒子沒有上進之心,小兒子隻是個刻板的讀書人,還有他也能猜到的複雜的後院,隻怕在賈家,好人也會給熬壞了。

薛蟠跟著宋詮學習的可不隻是書本上的事,更多是這些複雜牽絆的朝中關係,就像張家在他的耳朵裏,倒是查出了一點味道來,這個張家是前朝的名門,也曾在京中有一席之位,到了關中更是盤根錯節。居然就這麽散了,說是沒有在背後作亂他是萬萬不信的。

要說張賈的聯姻,說不定就是張家向一些勢力的示好或澄清自己的立場,然而還是沒有能躲過去。也是,今上的皇子有九個,除了仙去了的,還有八個,投誠了這個,保不住就被另一個背後一刀了。要知道關中可是個不小的地方,那裏可是能刮出一層銀子來的。

“蟠兒,今天不說這些了,我們還是喝粥,你娘眼看著就要到日子生產了,也就是這一個月的事情了,別讓她為這樣的事情煩心。”薛父打斷了薛蟠繼續深究的想法,轉而是說起了薛母的身體來,“最近你娘喜歡聽人念詩詞,為父你也知道,真的看了那些就想睡,你得空的時候,給你那個喜歡聽詩詞的妹妹多念幾首。”

薛蟠點頭稱是,也是快要過節了,薛家本來就忙,可是薛母的產期就在正月裏,雖說是準備了幾個月了,但是還是讓薛父與他都緊張著,可要是平平安安的才好。

“娘,我來給妹妹講故事了。”薛蟠散了身上的寒氣,在爐火邊帶了一會,才走到了薛母的床榻邊上的凳子上坐下,看著薛母九個月大的肚子,那圓滾滾的樣子,讓他心裏捏了一把汗,輕輕地摸了摸薛母的肚子,“妹妹可不能鬧娘,這不今天哥哥就給你說說臘八的來曆。”

薛蟠輕聲細語地講著臘月的來曆,那是從上古的時候就有的事情。

“臘這個字是從獵這個字演變而來的,妹妹知道什麽是獵嗎?就是打獵,他們都說這是女兒家不能做的,而是男兒家做的事情,其實偶爾騎射獵食,可有意思了,你以後定要身體好好地,哥哥偷偷帶你出去玩。

再說臘月就是為了祭祀祖先,而獵取野獸的月份。夏朝的時候叫做清祀,殷商叫做嘉平,周代就化成了大蠟,等到了漢朝就是臘了。所以,直到漢代才把一年到頭的最後一個月叫做臘月,而妹妹就在這之後的那個正月出生。

你以後就會知道你出生前頭的這個月可好玩了,主要是臘八粥真的好吃,摻著白米、黃米、紅米、小米、菱角米、栗子、棗泥等等,在加以桃仁、杏仁、瓜子、花生、榛子、鬆子、葡萄幹的果脯,先煮難煮的米,後下易熟的果物,待基本熟了之後,文火煨著,過段時間就能熬成了。

臘中步碓太喧嘈,小戶米囤大戶廒。施罷僧家七寶粥,又聞年節要題糕。等你出生了就能知道這熱鬧的臘月是什麽樣的了。”

蘇州林家卻是在著臘八節定下了一件事情,林海吃著臘八粥,和賈敏說著話。“敏兒,去年說的過繼的事情,我細細想過了,就在過了年後辦吧。我在族裏相看過了,和族老也商談過了,林家在福建有一支遠親,林瑜那個孩子等過了年就十歲了,雙親因為早年的山洪不在了,那個小子讀書也不錯,關鍵是人也方正,就是他了吧。”

賈敏握緊了手裏的帕子,還是等到了這一天,這一年多來林海的後院還是半點消息也沒有。而讓她下定決心的是賈珠的議親,她哥嫂的孩子都要成家了,但是她連個孩子的影還沒有看見,她可不希望到頭來連一次都沒有被人叫過娘,而她也不能太自私了,總要為林海傳下香火。

“老爺說好,那定然是不錯的,就是娘家那裏晚一點再去信吧。大嫂的喪事可是讓京城那邊連這個年也過不好了,過繼的事情還是等定下了再說吧。”賈敏卻是怕賈家多事而橫生枝節,這是從薛家那裏聽來的,賈敏是個聰明人,自是看出了父親去世後,賈家的轉變。

賈敏心中向張氏告罪了一番,她可是借人之悲了,實在是等塵埃落定再說吧。她已經可以想到賈母在一個月後,接到信的臉色了。可是,她不隻是賈家的女兒,也是林家的主母,她的苦又對誰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