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第一章

一桌人剛好能湊整做個麻將搭子,張太後落座高椅,身側跟著她的心腹秦嬤嬤,林暮煙站在張太後的右手邊上,太皇太後依舊躺在長椅上,眼睛始終都沒落到過林暮煙身上,反見到沈夙媛跟在眾人身後,孤零零的一人,眉頭擰著,雖是不悅卻沒直接當著張太後說,隻待等沈夙媛就位,方才緩慢地張嘴,通身的主人家威嚴端重氣派:“這可好,都到齊了。”

“外祖母不經常說平素裏想找人組個牌搭子都難,這下好了,人齊活了,立馬就能上陣以解您這心頭癮了。”

太皇太後瞪向她,眼神輕飄飄地落到跟在張太後身邊的林暮煙身上,有意無意地說了句:“林家來做客的都沒吱聲,你這潑猴孫倒先頑上了?”

沈夙媛哎呦一聲,一副羞臉模樣,幾步跑到太皇太後身旁,輕輕地用手抓了下老人家的衣角,嗔怪道:“您不說夙媛差點都忘了,林妹妹都看著呢!您怎麽就愛當著外人麵埋汰自個的親外孫呢!”

林暮煙聽得這一席話,臉色已不複來時紅潤,渾身都像是在忍著極端的屈辱,小臉蛋卻白的明顯。而張太後眼角緊抽,顯是聽不下去了,手緊緊一握,麵上竟還能掐出一絲笑,沈夙媛見了,心道過來人就是比小年輕忍得住氣。

張太後將林家的手牽過來,一眼朝沈夙媛看來,擺明是要對上了:“煙兒是個好脾氣的,該守禮的場合自是受禮,況且她也沒個像沈侄女兒這樣像樣的家室,自不比沈侄女兒來得外放,性子是悶了些,卻是個知人心的懂事閨女。你也去太皇太後身邊,說來還沒正式見個麵,你不總同哀家說想見見太皇太後,這會子正好讓你圓了心願了。”

林暮煙是閨閣裏養出來的,雖本性有點小家子氣,不過勝在生得好,眉目精致,長手長腳的,小姑娘家往跟前一立,羞赧地抱著笑,水潤的眼,小嘴兒輕抿含笑,青澀裏卻不失一分精貴人家培育而出的淨氣,認真看起來也怪是可人疼的。大致上,不昧良心說的話,還是很有侯府嫡小姐的作派,且將那驕縱淩厲藏得極深,這就是沈夙媛認為林暮煙而今雖年輕,卻有底子能嚐試走張太後的路。不過可惜的是……她年輕時不幸遇上了她。

她或許永遠不會知道,這將會是導致她一生悲劇的根源。而此時的林暮煙,尚是少女嬌羞,勝似扶柳,是一朵盛綻於內廷錦簇百花裏的鳶尾花,自詡為清麗脫俗,而暗藏爭豔野心。

小姑娘那點花花腸子豈能在堂堂太皇太後麵前蒙混過關?不過不想爭寵的妃嬪不是合格的好妃嬪,林家嫡小姐最終是要入宮的,她存的這點心思老人家很明白,並非不能理解,偏巧她是賣弄錯了對象。若是換作平常,她還會誇讚幾分,然而張太後的介入已是讓太皇太後心生不滿,故此老人家的臉上顯現出一絲輕嘲的笑,目光流星般劃過,便收了回來,看向張太後:“林家閨女是好的,可惜……”話語突然停了,眼神注視著張太後,慢悠悠地將後半段補充,“有這潑猴孫在,這把老骨頭實在是沒法再受用一個了。”

沈夙媛含羞地嗔怒般掀了下眼,隨後眼光落到林暮煙臉上,上前挽住她的手臂,感覺到林的肢體僵硬,沈夙媛俏麗嬌笑道:“林妹妹可不似夙願這般會鼓搗人,是吧?”

林暮煙手繃得緊緊,直想從她臂彎裏抽出,可礙著眾人在場,心有餘而力不足,心頭對她的恨意越加濃了,悶悶地應了兩聲以作回答。

太皇太後眉頭微皺:“別鬧了,快放開人家罷。”話語裏是嗬斥的,眼神卻顯包容,反而目光裏對林的譴責要更多些,姑娘間小打小鬧乃常事,按著沈夙媛明珠郡主的身份,同林暮煙交好是她高攀,而這小輩卻當著她的麵擺臉子?

“煙兒,你沈家姐姐同你頑笑,你卻一聲不吭,知不知禮數?”張太後低喝,她著實後悔帶了林暮煙出來,平素裏在她麵前一副長袖善舞的做派,而今怎地如此忸怩嬌氣了?

林暮煙心頭一股子的委屈,眼裏轉瞬已積了淚,泫然欲泣,沈夙媛一見,不得了了,這就敗下陣來了?比起年輕時的張太後,段數真是差遠了。心中暗自搖晃著頭,沈夙媛徑自打起圓場,拖著心不甘情不願的林暮煙拉到張太後身旁,道:“許是一時心切,突然見著外祖母羞急了臉,舅母何必要責怪林妹妹呢?是不是啊妹妹?”

她眨巴著眼看向林暮煙,後者心頭羞惱不已,眼中射出憤恨的光束來,她一一接受,麵不改色,再看四下,無論張太後或太皇太後,俱臉色不佳,林暮煙驚覺,刹那間明白她這回是作過了,在郡主府她能一徑跑回去,是因為她料定沈夙媛不是個聲張的個性,然而這裏不同,這個場合不同,她嘴裏磨牙,將心頭的恨生生壓下,眼裏水霧盡褪,麵上顯出羞愧之色,竟備顯真摯。

“是煙兒不懂規矩,還得煩沈家姐姐替煙兒美言,姐姐這般誠心關切,煙兒還如此……實是煙兒不懂事,不僅掃了太皇太後的雅興,還丟了太後的麵子,煙兒……煙兒大罪……”說著竟似要下跪的姿態。

沈夙媛隻道絕了,覺悟性很高嘛,孺子可教。不過她不會給林暮煙表演的機會,她一彎身,手快速扶住她的手臂,林暮煙腿上再怎麽使力居然都無法跪下去,她難掩眼中驚愕之色,先前聽出明珠郡主力大如牛還道可笑,隻以為是旁人編排罷了,頂多是個驕縱妄為的郡主小姐,不想她這看似纖瘦細弱的長臂平穩地扶著她,任她如何暗自使勁,也自巍然不動,談笑風生。

“妹妹這般作甚,傳言出去,還道是在靜心殿受了何人的欺辱呢。說是夙媛就罷了,就怕有心人風言風語說是外祖母給了你委屈,到時林老太傅和逍遙侯當了真,入宮麵聖,可不是叫外祖母平白受冤了麽?”

“哪兒就牽扯到這麽大的事頭上了……”張太後僵笑著,手下一點點按緊了椅把,她從不敢小瞧這沈家的小輩,卻不想她這張嘴落實起來竟比她想象中要厲害得多。

“在宮中自要比在外頭謹慎,特別是說話,做事,這還是舅母曾反複同夙媛說過的不是,夙媛是打心底裏敬服您的,因而更記著您平素裏的教導。舅母,您說侄女兒這話說得可對?”

張太後的目中透出隱隱煞氣,林暮煙已顧不得去恨沈夙媛,反倒是被這陣仗整呆了,她平素善辯的能力而今亦是完全派不上用場,好似這一場交鋒中壓根就沒她什麽事兒。

“……對,沈侄女兒一席話,真叫舅母欣慰。”她將牙根咬緊,心頭已是千萬種法子掠過心頭,秦嬤嬤一旁瞧得驚心,暗道這明珠郡主這嘴實在是銳利得逼人,態度是明擺著的恣意妄縱,話語卻句句在情理之中,無法令人反唇相譏。

“你也勿莫去怪她了,初初見了這陣勢,難免有所失態。不過瞧著,丫頭倒是有點心氣。等入宮後磨礪磨礪,說不準就能成大器了。”久不出聲的太皇太後忽地道,她起了起身,沈夙媛當下放開林暮煙,走到太皇太後身邊將她攙起身,手裏體貼地將滑落的毯子往上蓋及小腹,一邊輕聲說著,“您小心著涼。”待順手做完了,隨後起腰端立於一側,手交疊置於前腹,抬頭定睛望向張太後那一對人馬,明眸間含笑怡然,這才像個真正正經模樣的金枝玉葉。

太皇太後臉上的不悅去了些,隻一臉看蹩腳醜角的表情看向張太後:“人我也看了,而今我乏了,你且帶下去罷。”

張太後率軍轟轟而來,臨了卻是一隊殘兵敗將領了回去。

沈夙媛看來人走光了,才忍不住笑出了聲。

太皇太後叱道:“還笑!”

她立馬收嘴。

隻聽一聲長歎,老人家幽聲道:“隻怕你這回是真惹惱她了。”

早晚的事。心中暗語,她倒擺出無所謂的姿態,在方才張太後所坐的高椅上一下坐住,話中含笑:“怕什麽,舅母是一尊大佛,夙媛卻不是能被輕易困住的潑猴,就算一時顧全大局先落一招,夙媛也有後招迎麵而上,自有辦法將軍。”

見她何等信誓旦旦,眉目間神采飛揚,好不耀眼,老人晃了晃神,本還想斥責她莫胡謅瞎言,然而話至嘴邊,一下就咽回去了,半晌震懾,待心頭的撼然逐漸褪去,老人家才目露精光,正聲道:“哀家倒要看看,你這小丫頭還能折騰出什麽來。”說是這麽說,語氣卻帶著不可掩飾的喜悅同傲然,她確實想瞧瞧她這打小照拂大的親外孫女,到底還有多少未曾使出的花招讓她看個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