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第一章

最終她也沒能給太皇太後講成笑話,老人家倒是自個覺出困意睡下了,而待太皇太後就寢沈夙媛才從靜心殿離開,至偏院裏叫兩名專人伺候的宮娥服侍就寢,這一覺睡得並不穩,她竟夢到穿來前現實裏的那些人,她過世的雙親,和她職場上似敵非友的同事,還有她身邊來了又去的那些朋友,她還想到了被托孤寄養所居住的那幢小區房子,她的姨媽,她母親的同胞姊妹。雖然從小克扣她夥食,天天念叨她親姐姐的那份神秘遺產,但又無法否認和她的血緣關係。

十八歲之前,她是她的監護人,十八歲之後,她毅然從姨媽家裏走出來,嚐盡社會冷暖,隻打拚了一年功夫,卻好像過了一輩子那麽長。她擅長設計,謀得一份設計師助理的工作,憑著豐富的創意很快引起公司裏的注意,悲劇的是,她那份剛要遞交上去的企劃案卻被人扔到垃圾桶裏,而當她去撿的的時候,就從背後被人一個煙灰缸給砸到後腦勺了。

沈夙媛挺佩服自己,過了十五年還記得自己在現代是死於一場謀殺,她模糊地想,會有人記得她死掉了嗎?或者說,那個不惜犯罪也要幹掉她的人最後會有怎樣的結果呢?是不是除掉她就一定能晉位呢?她想著想著記憶又和她作為明珠郡主的小時候竄合一串,有很多人都想要置這位明珠郡主於死地,她甚至看到有人當著她的麵把一包白粉末藏在袖子暗戳戳倒進茶裏,大概是以為嬰兒是無知好欺負的,卻不知道這具小鋼炮的身體裏藏著成年人的意誌。

她不能指望她那慣會惹事的娘幫她,說了不如不說,更沒法指望她這位高權重的爹,沈相的身份令他顧慮太多,隻有她的親哥沈廉,會不斷地出手幫她,但沈廉早早去了兵營就職,更多的是她自己躲過了,當然也有差一點就命喪黃泉的時候。不過老天應該是開眼的,她這顆頑強的種子最終還是發芽了,從一顆花骨朵慢慢長成迎風飄蕩的迎春花。

所以無論是從上一世還是這一世的經驗總結來看,壞人放哪個時代都是不會減少的,而靠別人,永遠不如靠自己來得有效實際。

不過這一世裏頭,有外祖母,有林媽媽,有沈廉,還有……

……還有總愛和她作對抬扛的朱炎,明明被她吸引卻死鴨子嘴硬的朱炎,幼稚霸道然而又總會冒出驚人言語的朱炎……她心裏暗自給他套上一個又一個怪號,嘴角慢慢地漾開笑來,可眼底深處,光芒卻逐漸黯下去。

……最終,是身為一代帝王,君臨天下的朱炎。

想到這,沈夙媛難眠地睜開了眼,望著窗外靜亮的月光,微微出神。

一夜很快過去,於漫長的時光裏總顯得格外短暫,新的一日生活即將開始。

沈夙媛拾掇好後便到靜心殿報告,和太皇太後用完早膳後兩人到了內院躺屍曬太陽,俱是懶洋洋地聊了起來。

“明天你就要回去了。”

沈夙媛明白太皇太後的意思,秀女初選即將開始,她就算再大的派頭也不能繼續以姑娘的身份留在宮裏,除非是內宮之人,不僅是避嫌。照道理說選秀前的秀女一律不準外出,都要做起準備,而她身份特殊,已是開了先例,就連林家嫡小姐這些時日都在閨閣裏安生呆著呢,也隻有她還宮裏宮外跑得勤快。

她一副閑在模樣,端著茶茗了口,才慢悠悠地道:“無礙,過兩天我就又殺回來了。”

嗤——老人家沒忍住,一口到了嘴裏的茶噗地吐出了些,這對一向注重儀表的老祖宗來說可是大事,她忙朝旁邊的人招手,貼身伺候的侍女將手帕急急掏出來替太皇太後擦拭幹淨嘴邊的水漬,同粘在衣裳上的一些,可惜留了痕跡,凝成塊,擦不淨了。

太皇太後很是惱火,手接過帕子自顧地抹起來,一邊道:“怎麽叫殺回來了,到底誰教你這麽遣詞的!沒個樣!”

沈夙媛見此,放下茶杯,含笑而視:“外祖母可否記得高德先帝還在世曾說過這麽一句話,這女娃是個成了精的,將來必有大福?”

太皇太後失笑,想到她這親兒在位時亦是極寵愛她的,略顯傷感,微微歎道:“是啊,高德先帝是疼你的,這話,是在你滿周歲時說的,你父親和母親莫提多喜悅了,那時炎兒也去了,哀家還記得你這猴孫幹的好事!”

她這樣做隻是防患於未然,朱炎抱她的手臂實在和把她擱懸棺上一樣可怕,她不過及時做出反應,至於後果,她壓根也沒法想,生理的自然現象她控製不了。

沈夙媛的臉上露出微笑,道:“所以說高德先帝不愧是聖明之君,神眼靈通,有先見之明,提前替夙媛預示了未來。夙媛相信,這一生必定如高德先帝所言,幸福安康,得償所願。”

她胡謅的本事老人家早也是領教過了,然那一句“幸福安康得償所願”亦是她心中所求,一晌默然,太皇太後半闔上眼,慢慢道:“但願太祖皇保佑,先帝保佑,願小輩們都能一生平順,也好讓哀家……安詳天年。”

在這封建古代社會做媳婦就已是很難了,做皇家媳婦,自是難上加難,做一個死活不能討婆母喜歡的皇家媳婦,那就更難了。沈夙媛一個不巧,全占齊活了。

一個已做了將近六十年皇家媳婦已熬成婆母的老一輩,和一個快要跨進內廷成為皇家準媳婦的新一代,一時雙雙感慨萬分。

老小俱唏噓難言之際,外頭有宮女來傳,張太後鳳駕來襲,還帶了個林家小的。

沈夙媛眼神微亮,還道她的太後舅母說說罷,竟還趕在這個端口真將人領來了。

太皇太後臉上不悅,她好好的要和外孫女惜別前最後聚一聚,這個不長心眼的繼媳婦怎麽又來搞破壞了?

不論兩人心裏怎麽想,張太後最終還是領著她的新型武器,準皇後林白花大駕光臨。

張太後這一來,沈夙媛自不能再這麽悠閑,命人將以作躺屍用的長椅搬下去,換了把舒適的高椅,先打頭陣去迎接張太後一行人,見老白蓮帶著小白花一身淺紫正宮裝,一身粉嫩羅紗裙,手挽手,諧美地走過來,直走到她這個主客跟前停下,沈夙媛朝張太後微微頷首,“舅母,您怎麽來了。”不等張太後擺出架子來,便一轉頭露出驚喜之色,“嗬!林妹妹也來了?”

林暮煙對她心有餘悸,生怕她使出什麽招數來,又將那蟲子藏著弄到她裙子上來,身子不由地一下瑟縮,躲到張太後背後,張太後見林暮煙這小家子做派,立時心頭惱了起來,平素裏大方溫婉的人怎麽到她這沈家侄女兒麵前就成了上不得台麵的了?

手下用力挽住林暮煙,將人往前提拉,林暮煙心下驚詫,卻也眼色極好地瞧出張太後眼底掩住的不滿,再一細想,頓時領悟過來,她並非蠢笨愚鈍之人,對沈夙媛下意識地懼怕在張太後的撐腰下,隻消過去,到底也是退休前主心骨老幹部林太傅的嫡親孫女,挺胸微笑,氣派一下也上來了。

“是太後娘娘關愛,特來帶暮煙見太皇太後,是暮煙有福,隻沒想到,在這會遇上沈家姐姐。”

沈夙媛眯眼笑了笑,先是看了眼張太後,才回頭看林暮煙:“該想到的,難道舅母沒同林妹妹你說,這些日子姐姐都住在宮裏麽?”

“這些事,也沒甚好說的。”張太後淡淡地打斷,目光自她眼前一掠而過,隨後抿唇含笑,“太皇太後真真是寵你,日日將你帶在身邊,往後入宮,倒是不知你該管哀家叫婆母呢,還是管太皇太後叫婆母呢?”

太皇太後不在,人多勢眾的情況下,說話夾槍帶棍地更明顯了。不過沈夙媛小時候剛入宮時,還是張寵妃身份時的張菱苑,確實也暗地裏沒少當著她的麵訓教她的禮儀規矩問題,而她不是個遇事就愛告狀叫人幫架的性子,一向自主獨立慣了,女娃子一身氣力,肆鬧張揚,身體力行地上演了一場什麽叫做“我家有權有勢,我身為明珠郡主就是沒規矩也輪不到你一個妃子來越了矩說三道四”的情景,嚇得張菱宛最後也隻敢遠遠地看她,直到她長大些沒那麽鬧騰了才故態重萌。

沈夙媛略感訝異,不但不畏,且笑盈盈地很是自然地反問:“難道這一點舅母還分不清?照規矩,您是夙媛未來的婆母,而太皇太後是夙媛的皇祖母,左右就是親疏遠近的差別罷了,這就讓您弄糊塗了不成?”

張太後臉色一僵,她是在嘲諷她並非原配身份,是個後來居上的繼後!

沈夙媛見她臉色壞了,徑自一笑,繼續道:“舅母和林妹妹都莫要在這站著了,皇祖母她老人家還等著咱們過去呢。”

張太後眼中藏著冷笑,不說什麽,越過沈夙媛自朝內院中心大步走去,而林暮煙亦快步緊跟,與沈夙媛擦肩時眼中毫不遮掩她的厭恨,鼻子裏哼了聲,就走過去了,而沈夙媛卻在心中失笑暗道,小姑娘儂還是忒年輕了,內廷宮戰,可不是靠師傅帶一帶就能過的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