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第一章

索性朱炎還不算徹底喪失理智,雖是未按捺住那蠢動心思,喊住了她,可到底知曉這宮闈之內人多眼雜,怕當場鬧起來不僅難堪,還會招人話柄惹人非議,一對濃眉忍耐般地緊緊一皺,朱炎輕吐一口氣,朝四周順便巡望一番後即吩咐喻德海在外頭盯牢著,沒他命令不準外人入內,哪怕是張太後親自尋來都得給他尋個借口打發掉。

他而今,一門心思都隻想拴著沈夙媛這條滑不溜秋的泥鰍!

喻德海自是識相,這些年來清掃門前雪的情況他已應付許多次,早就得心應手,待朱炎一進寢殿,便一揮手下去全部給安排了,幾名精甲內衛亦是紋絲不動,各守本分,宮闈裏一切非正經事務皆於他們無幹係。

朱炎進了寢殿,殿內富麗堂皇,耀人眼目,沈夙媛打少時溜進來玩過一次後再沒進來過,今日朱炎特地帶她進來,她心裏倒還有幾分感歎。見她臉色顯出一絲頗為玄妙神情,朱炎的眼中閃過抹狐疑,轉眼間沈夙媛已徑自找了個榻座坐好,視線從四周金燦炫目的擺設上移開,回歸到朱炎身上,一副老神在在的悠閑模樣問道:“把人給叫到這兒來皇上也沒個什麽想問的?”

聽她的話,朱炎嘴唇微微一抿,立馬顯出個冷笑的表情,“你倒是來問朕,朕倒想問你,方才你那些話是何意!選秀的事尚未開辦,張太後且還未知,而且朕並非林氏一家可取!”

“噢——”沈夙媛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一臉讚同,眼神裏卻顯得極為無謂,當見著他臉上逐漸漫上怒意時,她才笑了笑說,“這我知道,並非林氏一家可供皇上您選擇,總言之隻要不姓沈,身家背景還過得去的,都會出現在皇上您的候選名單裏頭。不過林家算是好運,林暮煙的名聲不差,又頗得張太後眼緣,最主要的……是前林丞相曾就任高德先帝的太傅,與已逝的太祖皇且淵源不淺,這樣一來,隻消林老動用一下人脈關係,林家自就於萬眾之中備顯出挑了。”

朱炎咬咬牙,站在她麵前,見她何等愜意,分明說著關乎她女人家的終生大事,卻似個局外人般評頭論足,侃侃而談,仿佛這一切與她而言是無幹的,成不成皇後,能不能入宮得寵都不過隨緣罷了。想至此,朱炎就覺著他連日來的茶飯不思,總失神想她的舉動不僅可笑,更似他一廂情願的癡妄!

他身為天下之主,竟淪落至此,當真是丟盡臉麵!然不管心底裏多氣憤,多痛恨,多想一手掐住眼前人的脖頸,勒斷了事,偏生又清楚之極,他是做不到的……

見男人麵上表情千變化萬,如萬花筒般淩亂閃現各種情緒,最終恢複了平靜,向前邁了幾步,坐到她左手邊的座位上,不過隔了半米的距離,隻伸了手就能觸及……沈夙媛轉過頭來,臉上那戲謔的調笑去了,隻委婉低聲道:“夙媛話雖說不中聽,然這件事說到底就是這個理兒。至於方才為何會突然提及……嗬,總不能什麽都叫我給擔了吧?”

朱炎眉頭一動,側眸看她,幽深烏黑的一對黑瞳裏似醞釀著些什麽。

沈夙媛繼續道:“皇上是明白人,無須夙媛挑白了說。太後舅母本就與我沈家生了嫌隙,若皇上不同一條心,那時林家上位,太後舅母內裏輔助幫襯,這份威脅不比沈家淺到哪去。須知養虎為患,皇上不能因小失大。”說到這,言詞間她所有想表達的已盡然,剩下的,朱炎並非愚鈍蠢人,沈夙媛自不必絮絮念叨個沒完,省得說多了觸到他的逆鱗。雖然,她好像經常性地在試探他忍受的底線來著。

“何為小,何為大?”朱炎挑了眉,同她說話雖總會增一股子的鬱氣,然冷靜下來細想之後總能令他對某些事豁然開朗,那些話等閑人或許心裏有數卻是不敢自他跟前說的,而她打小不敬慣了,他是怒,可要定罪早些年就能盼個株連九族了,不至於等到今天。他一邊生著氣,窩火異常,一邊見著她又抑製不住刺她的衝動,一來二往,她的話他多少都會聽進去大半了。

沈夙媛懶洋洋往軟枕上一靠,偏頭眯眼:“這問題……倒是同先前皇上問的‘誰是僧,誰是佛’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呢。”

“又是讓朕猜了?”朱炎見她一張臉不過隔這麽些許距離,近在咫尺,說話間那輕挑的唇角優雅含笑,如一隻頑劣的狡狐,而那嵌於麵上的一對盈如美玉的眸子勾兒般凝望著他,心上激靈靈一顫,半邊肩膀都有些酥了。

他的話略帶飄渺,“沈夙媛,你…你不能總叫朕猜你的心思……”

她勾著唇角肆意地笑道:“怎麽就不能,就許我猜,不許皇上也偶爾來猜一猜?”

朱炎的鼻息紊亂,手似乎有點控製不住想朝她抓過去,沈夙媛仿佛恍若不知他的想法,隻將半個身子越發地挨向他,寢殿內除了他二人空無一人,四下間驟然顯得萬籟俱寂,隻餘出少女那含笑的眼眸,和同她身上迷人誘惑體香,不斷地靠近他。

他猜,她一定是故意的。

朱炎自認他是猜對了,氣息愈加亂了,頭緒全然不成調子,滿腦子已被攪渾成一灘泥濘,他若想從這泥濘裏脫身,必得尋一處澄淨水源,而眼前的人,就是他想要尋得的水源。他渴求又期盼地朝沈夙媛逐漸靠近……

突然一隻手伸到眼前,朱炎起先一愣,那根蔥玉白嫩的手指頭已是抵上他的唇,朱炎當下心頭大震,渾身一緊,隻感覺血液倏爾沸騰起來,失聲:“你——”

沈夙媛嫣然低語:“皇上靠夙媛這般近,是想作甚……呢?”

那熱血恍如被一盆冰水兜頭澆下,自脖頸處一個寒顫,朱炎便霎時清醒過來,而沈夙媛見他麵色驚怒交加,又帶了點倉惶,嘴角卻仍舊悠然揚起,似笑非笑地道:“人有七情六欲,皇上一時意亂情迷夙媛是不會放在心上的。”

“沈夙媛分明是你——”

“分明是我誘引了皇上?”沈夙媛替他接了後半句話,嘴角嗤地一瞥,眼中光芒綻開,如煙花絢爛,然而朱炎卻瞧得心驚,他一時間無法回答她,而沈夙媛已接著說起來,“若皇上無心,便是一具脫光衣裳的美人躺在龍床上又能奈您如何?魔由心生,自古紅顏禍水不過借口,真成大事者,無需拿女人作題。”

他眼底暴風卷起,手緊攥成拳,換做平素裏朱炎早反駁了她,亦或者怒叱她停嘴,可現下他沒有吭一聲,隻冷眼夾著刀光逼視她。

見朱炎這等模樣,她竟也絲毫不懼,反倒出奇鎮定,曼聲道:“皇上,今徒惹您不悅,改日夙媛再來賠罪罷。夙媛且先告退了。”

“不準走……!”

他終於還是拍桌而起。

沈夙媛卻隻身形一頓,腳步並未停,人往寢殿外走去,朱炎於身後喝道:“你說得爽快就想抽身離開,朕讓你不準走,沈夙媛你聽到沒有!”

朱炎是這樣的失態,胸口裏怒火滔天,堆積於此,燒得他頭皮毛發都要燃起來了。

沈夙媛到底是停了,朱炎幾步上前,突然將她整個人從背後給猛地抱住了!

那力道用得極大,朱炎的唇貼在她的後頸,顫聲道:“朕叫你不準走!”

“皇上這突然地是怎麽了……”

“你明知故問!”朱炎恨聲道。

沈夙媛哦了一聲,這一聲還隱隱含了笑意,令他氣極之下又莫名地慢慢消了一腔憤然,這時惹得他龍顏大怒的人張嘴慢吞吞地說,“皇上您勒得未免太緊,您想這樣勒死夙媛一了百了嗎?”

本是滿腔滿懷的壞情緒,倒是因她這一言瞬間破了功,他先是嗤地一笑,又瞬間繃緊了臉,陰沉沉地貼著她的耳邊切齒道:“你倒是極聰明,還知曉朕心裏曾這樣想過。”

“您也這麽做了。”她的聲音似乎發得有點艱難,心底不由地一聲歎,氣頭上的小年輕下手就是沒個輕重。

她的話一出,環繞著身子的手臂竟是鬆了鬆,然依舊是牢固地將她禁錮於懷抱之中,朱炎這一舉動直接越過一壘有朝著二壘發展的趨勢,沈夙媛心中頗為感歎,要引出這別扭性子的情動相當考驗情商啊,索性她對他的心性脾氣了如指掌,既要令他破功又能控製在一定範圍內不跨底線。

若朱炎曉得這一場於他而言難堪卻又甜蜜的情動是她早謀算在心的詭計,那麽他的戒惕心恐怕會翻上百倍,不過繞是如此,被一個人打小專注算計十幾年的人,最終恐怕也難逃某人法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