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明天是他們的

第十章 明天是他們的 文 / 黑土伢子 (粉絲群)

勤勞的中華民族從未放棄對美好生活的追求,一代代的傳承就匯成了一道永不停息的河流。誠如香秀的口頭禪“跟好人得好教,跟丹工(道士)學狗跳。”一樣,孩子們將優良的品德傳承了下來。

整個村子六歲以上的孩子都成了不可或缺的幫手,大些的就做農活和家務,小些的就放牛,割豬草,為這個村奔向富裕做出了不可抺滅的貢獻。

山坡上、田野裏記載了他們難忘的時光。

孩子們在一周內,幫著家人烤煙,照顧水田,抽空就上山砍柴,為冬天的能源作好準備。

男孩砍的柴叫‘杆杆’柴,是除掉枝葉的樹枝或灌木,上山不能稍帶背柴的工具。女孩力量小些,要求就要低些,砍的柴叫‘丫丫’材,帶上“高肩”或背兜上山,隨便一拾輟,重量足就行了。

山上的灌木及大樹因大煉鋼鐵時期都被砍光了,遍山是凸出來的巨大的樹根,像一個個無法治愈的疤痕,傾訴著苦難。

樹木經不起長年累月的修整,都光禿禿地支著幾枝,氣如遊絲般維持著日漸增多的人口的柴禾。

曛光樹樹枝多,但樹油比烤煙油更讓人氣惱,粘在手上,隻有用煤油泡會才可清洗幹淨,粘上衣服則成了永恒的印記。鬆樹、杉樹就成為孩子們的首選,先站在樹下數好樹枝的數量,估計夠一回柴的重量才爬上去。讓人遺憾的是,常常在樹下看起來枝葉很多很好,爬上去後卻僅有細細的幾支,似乎理想與現實總存在著巨大的差距。

爬樹的風險相當大。胖的人或上了十八歲的人上不了那樹,這是專屬於小孩的權利。爬樹時采取的是最原始的辦法:先鼓足勇氣吐點口沫在小手上,搓上幾搓,雙手抱緊樹杆,待身體的重量全集中在手上時,小腿再緊靠在樹上,左腳在前,右腳在後,兩個踝關節呈十字交叉狀緊緊扣住,讓小腿內側的小腿骨與樹接觸。兩手就往上升十厘米後又緊緊抱住樹杆,雙手離開樹身時,全身百分之八十的重量就全壓在兩根小腿骨上。都隻套著一層薄薄的衣褲,細嫩的皮肉哪裏頂得住皮糙肉厚的鬆樹皮的摩擦,胸口窩、小腿處,手臂上總是紅白相間的印記。黑黑的疤痕從未來得及自行褪去傷疤,就被樹杆擦去了,癢痛轉換成另樣的疼痛,又被幸福掩得無影無蹤了。一口氣爬四五米高的光禿禿的樹要耗很大的勁,孩子們總是找一些中途有結巴的樹,在那裏作短暫的休息後再爬。結巴卻早就粉碎了,僅是批著看似堅挺的樹皮,在小孩們把它當作救命稻草,努力伸手去抓住它,或者爬上去後踩在上麵,它卻‘叭’的一聲斷了。猝不及防的孩子一時疏忽,整個人就順著樹幹掉下來,除了傷痕就是沮喪了。要麽就是樹皮太過鬆散,孩子們爬到中途時也會因無法著力而叭叭地順著樹杆掉下來。最讓人泄氣的是,當你在布腰帶上插上柴刀,費勁爬上中途或頂端時,不小心柴刀就‘嘣’的一下脫了下來,留給你滿臉的痛苦和沮喪。必須得重爬,放棄就等於被嘲笑,要是賭氣,夥伴們都是滿載而歸,自尊心也不容許你空手而歸,更不用說父母的詢問和責怪了。

也有人為此付出了健康甚至生命的代價。仇千刃家妹從砍柴的樹上掉了下來,插在一個樹樁上死了;課長大叔的兒子李永華從三十米高的懸崖上摔了下去,幸好被樹枝擋住才幸免於難;十大叔家二霞也曾從樹上掉下來,當她把樹枝砍斷時,大風將她與樹枝同時吹掉了下來,滿大腿插滿了樹枝,刺得最深的達到了五厘米。孩子們也被嚇得驚恐萬分,忙圍過來看她的傷勢。二霞到沒事一般,嘴裏哼道:“傷到沒傷著,把我嚇了一跳。”說畢,將那些樹枝辟哩啪啦就扯了出來。當扯那根插得最深的木棍時,二霞左手按著木棍邊緣,緊咬牙關,右手騰地將木棍扯了出來,傷口處頓時汩汩地冒出了鮮血,對比著蒼白的臉上往外冒的豆大的汗珠,一紅一白間,讓人感受著生與死、勇敢與怯懦的巨大反差。宇翔注視著她這一係列動作,倒抽著冷氣,嚇得嘴也合不攏了。二霞瞅了瞅宇翔痛苦的表情後嘻笑道:“真是個書呆子,這點傷算什麽?你二姑還沒那麽嬌弱,你以為都像你們學校裏那些漂亮女生喲!”說畢,二霞一手按住傷口,用柴刀刨開地麵,去掉渣質,抓了把鮮泥土抹在傷口處,血就止住了。傷痛沒有影響二霞的心情,稍休息一陣,捆好柴,一拐一拐背著回了家。宇翔見這個比自己小幾歲的女孩竟這樣勇敢,到真懷疑自己是不是書讀多了,成了書呆子了。

鳳山村祖輩血液裏流淌著的勤勞、勇敢、不屈的品質就這樣一代代的傳承著,誰也不覺得辛苦,誰也不覺得害怕。有了這種品質,他們就能克服各種困難,麵對人生的艱辛。

小孩中最勇敢,爬樹爬得最快的是昆仔。別人爬樹是先用手使勁,再用腳用勁,就要少受一點傷。昆仔卻手、腰、腿同時使力,嘩嘩幾下就爬了上去。隻有他挑戰那些中途沒結巴,高五米以上的樹。自然每次都得到長輩們的稱讚和孩子們的妒嫉。

他是李永敏的長子,脾氣卻沒他父親溫和,也沒他父親那種智慧。他有的隻是一股蠻力和見火就爆的脾氣,隻要脾氣上來,就要吼著持刀殺人,頓時滿臉通紅,那紅色一直延伸到全身,直至與頸上暴露出來的青筋形成強烈的對比。這顏色卻成了李永敏的恐懼色,甚至連看到鄉鎮府的紅旗都讓他過敏。鬧得最凶的一次是昆仔大姐出嫁時,不知什麽原因沒稱他的意,他就當著客人的麵提起菜刀追砍李永敏,把一個婚禮搞得亂七八糟。昆仔又聽得進道理,香秀見狀上前阻止昆仔的身子,勸道:“昆仔,這是你姐的大事,別人來鬧你都要管,你自己到鬧起來了,別人要笑話你了。”

昆仔對李永敏的苦苦相逼,妻子對李永敏的重重重壓,常讓李永敏感覺生不如死,喪失了生的欲望。他在外是受人畏懼的大隊長和稅收工作人員,在家裏則淪落為一個比狗還不如的動物,被迫在榮光與屈辱之間煎熬著。他實在弄不明白尊嚴與屈辱之間怎麽會橫隔著這麽大的差距,就像一個人剛在天堂享受到了無比的權力,還沒來得及品償滋味時就降落到了地獄。這種落差讓他痛不欲生,而他又無力抗拒昆仔充滿殺氣的暴力,這次更是被昆仔持刀追到了牆角龜縮成一團,雙手抱著頭,兩腿瑟瑟發抖,要不是村民們奮力阻止,他真怕要被昆仔一刀捅了。李永敏剩下了唯一的武器,向村民們哭訴了一通:“小時他是獨兒,就沒有好好教育,要什麽就給他什麽,越大越管不住了,現在還要提刀殺他老子。造孽啊!”見村民們無關痛癢地勸說和似有似無的嘲笑,他覺得再沒有生活下去的意義,就在堂屋的大梁上搭了根白布,站在板凳上,將頸子掛了上去,就在他奮力蹬去板凳時,他害怕了,大聲呼叫著女兒。在他女兒及鄰居們聞聲趕來時,他已被白布勒得紅一扛白一扛的,差點沒背過氣去。“死是須要勇氣的!”李永敏自 殺未遂後,常常責罵自己的怯懦。有了此番經曆後,他就是尋著去死,別人也當著笑談了,不用擔心真的就能死成。

(二)

且說眾小孩又聚在一起,商量今日又到何處砍柴,這是小夥伴們每天必須討論的問題。他們的討論過程,也就是找一個比較平整的地方坐下或躺著,各人談一下自己的看法,時間充裕的話也談些其他的事再進入主題,如昆仔就說些他姑媽在省城如何有錢,給他們帶回多少蘋果香蕉之類的水果,那蘋果是如何的甜,水是如何的多,比所有的果子要好吃很多倍。老三就說些他哥帶回來包著肉的月餅和一些叫不出名的好吃的東西,比‘紅帽子粑’還好吃。小夥伴們沒見過蘋果,也沒吃過月餅,更沒看到過火車,往往被他們的談話帶入另一個世界。

從家門出發到這段時間,成了宇翔的表演時刻,當夥伴們家長裏短的故事聽多後,宇翔將他們帶入了另一個世界。他的泛讀給了他滔滔不絕的故事:怎樣才能當好將帥、怎樣排兵布陣、韓信築台拜將、孫武軍令如山、攻打一字長蛇陣的頭或尾,另一頭轉過來,形成二龍出水陣。中間向前,形成天地三才陣。……按九宮排列,每格兵將穿插,逐漸如同一體,即九字連環陣。最後變成十麵埋伏陣。十陣變化無窮,難以抵擋……

而最讓他迷戀的諸葛亮的九宮八卦陣常讓夥伴們迷上了他的講述:“奇門遁甲中,八卦甲子,神機鬼藏。九宮八卦陣中,甲、乙、丙、丁等含有特定的意義:甲為首長,為元帥,經常隱蔽在幕後,所以叫遁甲。乙、丙、丁是領導身邊最得力的三個助手,或三支奇兵能夠達到出奇製勝的效果。乙為文官;丙為武官;丁負責後勤保障供應。至於甲為主帥,為陽木,最怕庚金克殺;乙為陰木,好比甲木的妹妹,乙庚相合,甲將乙妹嫁給庚金為妻,這樣甲木就解除了威脅;丙為陽火,木生火,能克殺庚金,保護甲木之父;丁為陰火,她好比甲木的女兒,也能克傷庚金,保護甲木之父等等對於他來說,要理解起來太難了。恰好鳳城專區就有仿造的九宮八卦陣,用一排排竹柵建成,中間是將台,假期時,他隨永鵬去玩了一趟,好進不好出,很多成年人進陣後也要揣摸半響才能出陣。有了此番經曆後,他的講述更加精彩了。

他將記下來的內容含糊不清地向同伴講解道:九宮八封陣就是按休,生,傷,杜,景,死,驚,開八門布的陣,破陣時要從正東“生門”打入,往西南“休門”殺出,再從正北“開門”殺入,方可破此陣,稍錯一步,就會像在迷洞裏走不出來。夥伴們哪能知道這些深奧的知識,都聽得雲裏霧裏,但他們也不在乎那些術語,隻要能聽懂大致意思就可以了。盡管他隻是純粹的記憶性的講述,但常常是逗得十多個小孩圍地一圈聽這些聞所未聞的故事。

平日裏,每到一個地方他總要像那些將軍們一樣,仔細觀察地形,總結出哪裏可用於伏擊,哪裏可作退路。為了實現他的將軍夢,他常常組織身臨其景的戰鬥,先是演繹冷兵器時代的激戰,給每個小孩講解了書本上的兵器製作圖案,再用木材削成各自喜愛的武器。昆仔喜用長矛,宇翔給他定製了張飛的丈八長矛,矛尖是彎彎曲曲的形狀;老四喜大刀,他就按關雲長的大刀給他指點製作要點;誌娃喜歡銅錘,就給他設定了嶽雲的八角錘……而他自己不是模仿趙雲的長槍,就是按呂布的武器製作出方天畫戟…之後,又常在後麵黃土坡裏甘當處於由下往上衝的“共軍”,奮不顧身地帶著部隊迎著“敵軍”如雨點般射向他身體的泥巴團衝上去擒住“敵人”。自然,不是眼被砸腫了,就是額上出血了。“敵人”總是安慰道:“宇翔,你額上出血了。”宇翔抹了抹額後說道:“想當將軍哪有不出血的道理。”有了這股精神,“敵人”總是守不住防線,胡亂扔幾個軟泥就散了。

確定地點砍柴的具體地方分歧較大,往往老三、老四、昆仔是一個思路,宇翔,誌娃,祥娃是一個思路,運吉則抱著無所謂的態度。老四是那幾個中有主見的,宇翔是這邊幾個有主見的,常常鬧得不歡而散。昆仔是老四的忠實擁護者,誌娃是宇翔的忠實擁護者,就各走各的。最後小夥伴們又都聚在一起了,就像萬有引力改變著整個宇宙進程一樣,他們之間的引力比斥力要大得多,缺少了誰都像少了半片天空。

今天,大家對砍柴的地方沒有爭議,一是現在還早,二是今天下著小雨。地點就是章家灣--去偷柴。

到開放著的山林裏去砍柴實在是太辛苦,不知要劃出多少個血痕,要擦掉多少塊肉皮才能得到那一捆柴。章家彎是章家院子每戶人家都保持得很好的一大片山林,被政府列入了強製封山育林的林地,與鳳山村的林地接壤,嶺上是鳳山村的,嶺下是章家的。由於先前稍大些的孩子們將靠近鳳山村林子的樹都修得差不多了,現在必須要順著山路先下去二百米左右的距離才能找著好柴。

這個念頭在這夥小孩子心中已憋了好久,以前聽李宇益等人大肆吹噓他們偷柴遇到的各種驚險的經曆時,他們隻有羨慕的份。現在,最小的誌娃都滿了十四歲,每人都感到有了一股用不完的勁,早就躍躍欲試了。

大夥就在嶺上選了柴好,出了意外又可逃跑的入口。由於是第一次,難免做賊心虛,就貓著腰,順著烤煙地潛入章家的山林。宇翔沒有急著下去,停下來用柴刀背狠狠敲了敲樹,嚇得眾小孩驚慌失措。昆仔壓低聲音責怪道:“敲什麽敲,要是人上來了什麽辦?”宇翔自有考慮,現在敲一下樹還可以判斷下麵是否有人,要是等會爬上了樹,章家有人上來時跑都跑不了。眾小孩子小心翼翼地在荊棘中穿梭,像無意間走進了一個藏寶洞一樣,都咽著唾液,閃著綠光尋著柴源。對於爬慣了光禿禿的鬆樹的他們來說,像極了乞丐進入了皇宮,遍地均是柴。隻需要爬一至兩米!瞬間,眾小孩攀著樹枝就躍上了樹頂,掏出柴刀砍了起來。砍柴的細節是研究過的,需砍一刀停一會,觀察周圍的情況,刀聲也不能太集中,砍樹枝時隻用兩刀,斜著下去,第二刀下去時就用力扳到樹枝。如誰的聲音過大,其他夥伴就壓低聲音提醒道:“小聲點!”每砍斷一枝就在樹上將多餘的枝葉去掉,用力扔向離山嶺近一些的地方。二十分鍾後,眾人都砍好了,嘩嘩地從樹上滑下來,將柴整理好,用早已準備好的纏在腰上的竹條捆結實,扛上肩頭就往嶺上爬。速度慢些的小孩就慌了,隻得撿了部分跟著上路了。第一次‘偷柴’運氣好,沒人上來,孩子們還是不敢大意,慌不擇路地沿著荊棘叢生的筆直小道爬去。隻要翻過這個嶺,扛到本村的地界,就算章家人來捉住,這柴他們也拿不走,小孩們會使出祖宗曾經耍賴的招數:這些柴是我們撿的,撿的就是買的,買的就是自己的。

終於翻過了那道嶺,眾小孩還是不敢停留,又接著扛了兩百米的距離,才在一個隱蔽的地方停了下來。眾人放下柴時,都會心地笑了。他們第一次作案就如此熟練,如此膽大心細,如此成功,除了心裏擔驚受怕外,力就省好多了,就是從坡下兩百米的筆直的山路扛著柴上嶺,也比爬光禿禿的樹強。細雨將眾小孩的頭發鋪滿了一層珍珠,眾小孩伸手擦了擦臉上的汗水,才感覺手心和背上的冷汗也浸了出來,兩種汗水竟出現了相反的感覺,跑出來的汗是熱的,嚇出來的汗是冰冷的。眾小孩就在樹下躺了下來,分享這來之不易的成果,享受著洗錢成功的犯罪分子的愉悅。

運吉最富想象力,躺在地上自言自語道:“還是澤茗叔們好,他們讀書讀到合崗縣城去了,就不用砍柴了。”

宇翔接話道:“他們將來可能比我們更辛苦,到城裏工作,要自己買房子,自己娶媳婦,什麽事都要靠自己,也夠累的。”

“顏菲菲在比賽中唱的《小城故事》都成了我們的必學歌曲了,同學們叫老師教歌就教這首。”

“真的?”

“你知道的,我們在小學就算老大哥了,老師不願教,我們就帶頭吼了起來。”運吉接著道,“我看你們經常在一起,好羨慕啊!那天她對我笑了一下,我現在都在回味呢!”

“大家都是同時讀書的,對你笑一下有什麽好奇的。”宇翔僵硬地回道。

“我看你有些護短了,誰不知道你們關係好?我就是想與她一道都沒機會呢!哥們,好好學習,爭取將她娶到鳳山村來。哈哈哈…”

誌娃也打趣道:“宇翔喲,從現在起就將別人當作私產了,我們就是品評一下顏菲菲的容貌都會遭到他的打擊報複,你們說,他是不是有些自私?”

“我隻是覺得在背後講別人不地道而已。”宇翔言不由衷地說。

“哼,明顯說假話了。端午時你提了幾個新糯米粽子到學校去,我問你給誰,你說給老師的。可是我明明看到你遞給顏菲菲了。”誌娃接著抖露道,“還有,你為了顏菲菲與洪仔打了一架,誰人不知?…”

宇翔麵對這個好夥伴,知道瞞不過他,也就緘口不言,傻傻地笑著。

夥伴們全到齊了,整理好自己的成果後整裝出發,在必經之路‘丫口’處玩起了紙牌。紙牌是隨身帶著的,早揉得不像樣了。沒有賭注,就記賬。以前是打‘五分五分’,現在賭注變成了五分五角。輸得最多的竟然達到了五十多元。反正沒錢開,誰也開不起這麽多錢,就笑著罷了。

他們從此就有了吹噓的資本,再不會被那些年長的大孩子小瞧了,也從此成了下一批小孩和女孩的偶像。再沒誰會說他們是毛頭小子了。

或許,明天是屬於他們的。

小孩們膽子越來越大,經驗也越來越豐富,常常天未亮就結夥上山,直到將柴扛到了山頂,天邊才泛起了魚肚白。章家自然防範起來。這次,眾人剛把樹枝砍下來就有人追了上來,都嚇得六神無主,拿著柴刀就往嶺上跑,像極了玉米地裏的兔子,一溜煙就不見了蹤影。昆仔跑了幾步後回頭一看,那人還站在離他兩百米的距離處站著喘氣,又折回抱了四五棵樹枝往嶺上跑去,就是扛著柴,那人也追不上他,墩實著呢!追趕的大人氣得上氣不接下氣地吼著:“站住、站住,看你往哪裏跑!”

章家人就派專人看守山林,強取是不行了。恰好宇翔班裏有個叫章華的同學是章家的,章華也知道宇翔常去偷柴,就聊起了這事。章華就對宇翔說:“我們那片林子就不要去偷了。”宇翔給小夥伴們講了這事,就都不去了。章華見宇翔夠朋友,就主動提供章家的信息:哪家今天有事外出,哪家要辦事不會上山。這些信息無疑是重大的軍事情報。從此,這種有的放矢的行為到省了不少心。

章華享受到的好處就是他家從此不用人看他家的林子了。

(三)

每個孩子對自己砍柴的工具都倍加愛護,“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小孩們從實踐中驗證了古人的哲理。宇翔那把刀重量合適,刀口的硬度和韌性恰到好處,刀的頂端的鉤子恰像鷹的上嘴,以前永鵬就常用它去砍柴,使用起來特別順手。這把刀陪著宇翔東征西戰多年,早就人刀合一了,甚至已深深地鎔入了他的血液,就像戰士之於槍、文人之於筆,都是金不換的寶貝。直到勞動不再是他的第一要務時,它才脫離了他的視線範圍。當他記著他的老夥伴時,香秀說:“那把刀家裏找不著了,不知是掉了還是被別人拿走了。”宇翔帶著回憶尋找了好多年後,才在昆仔家看到了同樣的一把刀,從刀的形狀到刀的使用年限,宇翔還是一下子就看出這是他的那把刀。但這時刀對他完全失去了使用價值,僅是頭腦中刻下的無法抹掉的一種患難與共的情感了。當他注視著這把刀時,昆仔就扯著其他的話語,有意無意地遮著。宇翔也沒點明,心裏還有一種莫名的喜悅:‘寶刀贈英雄’嘛!這把刀在昆仔手中,會發揮它更大的作用。

老三和老四就常為他們家裏那把最好的刀爭吵。

老三是村裏的活寶,誰都可對他開玩笑,是“老少活三班”的典型,尤其是永字輩的嫂子們,見與他開玩笑不生氣,打鬧時就幾人拉住他的手腳按在地上,然後扯開衣襟,掏出豐腴的奶 子往他嘴裏擠奶水,一道道乳 白色的奶 痕常逗得全村老小笑彎了腰。他也有太多值得提及的地方,有一次,他上山砍柴時睡覺去了,到中午時就空手回家,怕家人責怪,就在他家的後陽溝將以往的柴扛起,裝成很疲憊的樣子,用力地撞在石頭上,巨大的響聲逗得他娘滿心高興。吃飯時,老四問他的柴在什麽地方,老三說不出個所以然,吱吱唔唔露了餡。他在這夥小孩子中年紀最大,力氣也最大,但總是砍不著柴。同時,他的柴的樣子也最大,看得人們都不敢去試他的柴的重量。老四又發現了其中的奧妙。原來,他的柴“馬屎湯圓外麵光”,僅外麵幾根好柴,中間懸空或是些小木棍。事實上,他的柴的重量是最輕的。就是被眾人識破真相,他仍樂此不疲,好像這樣做能給他極大的滿足。老三的這些小聰明也用到了學習上,他考試時總是數學零分,語文8分,他就在數學成績上添上個7呀8的,最少也是6,就變成高分了。語文成績也一樣,隨便加個數字就行了。第一次,慈祥的祥爺樂開了臉,還以為老三是天才,不學習都能考高分。沒想到,被他二哥澤茗識破了。

到遠方砍柴是小孩們每個假期的必修課,天未亮起來炒些油炒飯,放上鹽後就成了一頓美食,再稍帶些麻糖作午飯,拿上最稱手的柴刀就出發了。

神仙洞、白岩洞、麻王洞,每一處名勝均逃不脫他們的視野,十多人開著玩笑,暢想著人生。這次,運吉與誌娃童心大發,將麻糖喂給了正吃草的黃牛。黃牛卻沒咀嚼的能力,嘴腔被糊了滿滿的一層,連口都張不開了,嚇得眾小孩用樹葉、泥土不斷給它清理著。

勞動是辛苦的,尋找柴源、穿進荊棘叢生的刺籠裏尋找捆柴的刺藤、扛著超過身體重量的柴禾下山,每一步都艱辛難忍。尤其在扛著柴快到家門口時,都累得精疲力竭了。冬季好對付,僅僅是氣溫低,稍稍動幾下就能緩解矛盾。暑假的酷熱卻常將他們折磨得饑渴難當,而被馬尾草劃破了的皮膚經不起太陽與汗水的折磨,讓抽幹了水氣的身子變得焦躁不安。

小孩子們辛苦的勞作後,最優厚的獎償就是一頭紮進鳳山河,讓青青的河水洗淨身上的疲倦和汗水,然後

躺在岸邊注視著白雲在水中的倒影,傾聽孱孱細語流過的水聲,任憑柔和的晚風輕輕吹拂著臉龐。

鳳壩鎮所有有柴的地方均成為了他們的目標:八裏遠的歸化村的深山老林,九裏遠的馬家家林,十二裏遠的黃泥洞原始森林,每一塊土地都留下他們歡快的笑聲和辛勤的汗水。被磨得光滑如玉的石塊記錄著他們快速地穿梭在山路間的身影和縱情的吆喝。

一份耕耘,一份收獲,每家後陽溝都矗立著一排排整齊的好柴,讓母親做出了最好的‘紅帽子粑’、最好的米粉。老人們常說:“他們是前後幾代人做得最出色的。”

正是:“誰言汗酸苦?未解其中味;皮肉本外生,何及滋味深!少年勵其誌,終老享其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