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當天,榮慶對香秀和李永鵬說道:“你們呀,分家已幾年了,現在又添了小虹,哪有時間照顧孩子,是不是幹脆合屋?”

老人家這番話,說的也是實情,李永鵬為了生計,外麵多家裏少,香秀又要掙工分,又要照顧孩子,確是顧得了這頭,顧不了那頭。父親的離去就像愁雲一樣壓在她的頭頂,化解不開的鬱悶猶如薩克斯吹奏出的音韻一樣悠遠綿長,不斷從頭腦裏迸發出來,將悲痛扯得很遠很遠,甚至扯到了遙遠的天際。隻要頭腦稍有空隙,父親的音容就浮現在眼前,有時,她分明看見父親來到了身邊,待上前相迎時卻又不見了人影。睡夢中父親的形像更真實些,不是在農田裏耕種著,就是背著藥箱四處給人看病,囑咐幾句話後又踏著雲彩飄走了…香秀每每醒來時,枕頭都濕了一大片。這兩年來,這個樂觀開朗的青年似乎神誌麻木了,沒了往常爽朗的笑聲,也不想與人交往,悲痛與艱辛的雙重折磨讓人看不到一絲希望和歡欣,常使她心力憔悴。香秀盡量不去想與父親相處的情節,將思念融在勞動中,繁重的體力活與做不完的家務可減輕精神上的很多痛苦。聽了榮慶老人的話後,香秀有些木納,向李永鵬投去了詢問的目光。

李永鵬感受到了香秀的苦悶,妻子這兩年像變了個人似的,他也愛莫能助,有些痛苦外人是無法替代的,但合屋至少可以減少不少的操勞,就回道:“可以,大家在一起也有個照顧。”

榮慶笑著說道:“你爹那裏我已說好了,今天就到上麵吃飯吧!”一家人,哪有那麽大的仇恨,兩家又合在一起生活了。

分了銀子後,兩家關係再也沒緩過來,香秀怎樣與二叔玉義、二娘仇氏套近乎,二人也愛理不理的。莽娃、李永才看見香秀和李永鵬後老遠就繞著走。銀丹、柳丹更是滿臉怒容,恨不得將香秀生吞活剝一般。晚上,香秀像往常一樣到鄭氏住的廂房裏串門,希望鄭氏能夠消除這些隔閡。鄭氏見香秀跨進門來,那對酒窩瞬間不見了蹤影,冷冷說道:“坐。”就收拾孩子的衣服去了。香秀沒看見那對習以為常的酒窩,心裏反到自然了許多,怎麽以前鄭氏笑起來有些不協調呢?香秀來不及細想,賠笑道:“鄭妹,誠強這幾天身體好不?”話音未落,鄭氏就陰陽怪氣地說了一通:“哼哼!哪個有吉飛好,天天跟著他祖祖吃。都說皇帝愛長子,百姓愛幺兒。這個家到是反了,不但愛長子,還愛起長孫來了。”香秀見鄭氏麵無表情,話裏有話,就說了句:“鄭妹,吉飛他祖祖單住,就是到我家搭夥,他拿給吉飛吃,也不是我的主意。家裏這些是是非非就讓它去吧。”“誰是你妹子,我怕是沾不上有些人的邊了,今後你走你的陽光道,我走我的獨木橋!”三句好話軟人心,伸手還不打笑麵人呢,香秀一番真誠的行為沒將二人的關係緩和過來,知道再說無用,就轉身下樓了。估計這家人把所有的怨氣全撒在她和李永鵬身上了。

卻說兩家又合在一起後,童氏與香秀還是隔著心,各自的心思不一樣,想法和行為就截然不同。童氏是個有什麽事隻會在嘴裏嘀咕,從不敢大聲說出來的人。問題是她又什麽事都愛說,喜怒哀樂全表現在臉上。香秀未嫁過來時,童氏就沒與玉義家處好關係。玉義看在玉信的麵上,沒和她計較,仇氏人厚道,也沒太多想法,但侄兒侄女卻不太尊重這個伯娘。童氏看不慣玉義家兩個已長大的姑娘說話大聲大氣、嘻嘻哈哈的樣子,與她當地主小姐時完全兩個樣。她纏過腳,受過完整的封建思想教育,對香秀這樣顧全大局,懂得謙讓的現代姑娘都看不慣,更不用說銀丹、柳丹了。有代溝衝突也正常,但她拿不出適當的方式引導她們,就對旁人講這些姑娘的壞話,說沒樣子哪,不像姑娘哪。自然,衝突就演變成隔閡了。對隔壁的吳楚閑也一樣,那女人本就是吳真人的女兒,她可以說不需要朋友,不需要承擔家庭責任,也可以不要任何感情。這兩人從認識以來就沒答過話,哪怕僅隔五米的距離,也沒相互串過門,看到對方來後都是把門砰的一聲關掉,生怕見到對方後心裏隔應。童氏平時就主要和石階下一排的李永強家媳婦許維靜、李永強家另一頭的‘載哥’家答答話。要麽就是與隊長李玉化、永孝和幸福的父母幾位老人擺擺龍門陣。家裏的事,別家的事能擺的都擺,不該擺的也去擺。還有一個她是最看不慣的,就是牛崽家媳婦,叫吳聲華的。

吳聲華絕對評得上潑婦的稱號,在附近幾個村子都是掛了號的,她可以隨便找個理由就對著天下所有的人開罵,開罵就是整天。她好像生來就是罵人的,其它的事都做不來,常常罵得口吐白沫,臉色發白,聲音卻從不曾沙啞過。因此,誰家的牛要是吃了她家的一窩白菜,不但這家人要全被罵下來,就連那吃了菜的牛也要遭殃。她罵人的技巧經過幾十年長期的自我訓練,居然罵出了水平,主要體現在罵的話從不重複,罵人時配合肢體語言:‘啪啪啪’三掌後,用一隻手指著罵的對像。雖然罵得不講章法,但每一句都自成一章,都成為可引用的罵人的絕妙句子。可以說,這個院子裏很多罵人的話都是她發明的,長年累月的,她罵人的話竟成了經典,不斷地在很多地方得以複製。行行出狀元,如果這個社會設立一個罵人學校的話,她絕對可以去聘任個專家級的教授。當然,她罵的內容的形式雖然有所不同,但罵人的中心思想卻可歸納為一是罵人的祖宗; 二是罵女人的**。真是罵人的天才。

村裏人都怕她,上至八十歲的老人,下至三歲的小娃,就沒一個敢和她對罵的,一是不值得,二是確實是罵不過她。就連現任隊長李玉化,副隊長李永敏也是挨過罵的。大家如果真是有事招惹了她,就當她的罵聲是風吹過一樣,當作笑談,見怪不怪了。

這一年,恰好香秀家的豬打了圈,跑了出來,把吳聲華家的豬草拱了個稀巴爛。於是,吳聲華罵興大發,又有好幾天沒罵人了,喉嚨正癢呢。她聽說是香秀家的豬打了圈跑出來惹的事,就罵得收斂了好多,沒有一開始就罵娘罵老子的。她覺得香秀平時看起來與人嘻嘻哈哈的,但骨子裏卻有一股神聖不可侵犯的威嚴。她在本村本就沒人緣,但香秀對她好像並無惡意,不像其他人見到她就躲開,像遇到瘟神一樣。因此,她內心對香秀有幾分尊重。所以就沒有大罵特罵,隻針對那頭豬罵,說這豬眼睛瞎了呀,投錯胎了呀,早該死了呀。那時,正是全村人吃晚飯的時候,吳聲華越罵越起勁,罵到中途時,罵人的本性使她無法克製自己的行為了,精神與身體成為了兩個獨立的二元體。哲學上爭論不休的物質與精神誰是第一性的問題,在這裏得到了完美的解釋,那就是精神是第一位的,軀體是第二位的,軀體屈從於精神。她多年養成的習慣也不是一時三刻就能扭轉過來,就開始發揮起特長來了,從罵豬轉為罵人。香秀知道自己的豬‘撞禍’後,準備吃了飯去給吳聲華及其丈夫道歉,看能否補償。再說吳罵的是豬,也就暫時沒發脾氣。聽到吳越來越不像話,就丟下飯碗,叫童氏看好吉飛,抱著正吃奶的小虹跑到李永亮家去評理。李永亮根本勸不住吳聲華,就對香秀說道:“席妹,本來是件小事,她平時就這樣慣了,我也勸不住。你就別往心裏去。”香秀回道:“牛崽哥,我從小到大沒有開口罵過人,也沒被人這樣罵過,今晚她吳聲華再敢罵一句,可別怪我席香秀嘴巴不幹淨!誰家的祖宗也不是拿來給人罵的,誰家的女兒也不是拿來給人罵的,我反罵回來就由不得我了。”就抱著小虹回屋了。

那罵聲還是不絕於耳。香秀忍無可忍,從屋裏搬出根板凳,坐在院壩裏宣戰,開口說道:“吳聲華,我不是怕你,小心也給你家賠了,要賠什麽豬草也答應你們了,要罵老子今晚就奉陪到底。”於是,一場鳳山院子從未有過的大戰開始了,從未罵過人的香秀才知道罵到用時方恨少。但為了維護自己的尊嚴,哪怕是罵不贏對方,這個戰爭也必須繼續下去。於是邊想邊罵,但剛想到了前句,又忘了後句。剛想到這句罵不出口,別人罵得更厲害的句子都出來了。經過一個多小時的較量,明顯是吳占據了壓倒性的優勢。旁觀的許維靜、二叔娘仇氏,湯多織等都來勸香秀:“算了,你是罵不贏她的,幹脆把耳朵塞起來睡覺去了。”“不行,我長這麽大沒被人這樣罵過,我就是要以牙還牙。”這時,香秀忽然領悟了一個道理,要是憑自己的本事是決然罵不過她的,不如這樣,她罵什麽,我就跟著她罵什麽。這個想法一出來,香秀精神大振,隨即把聲調提高了八度,吳罵什麽,自己就反過去罵什麽,這樣就不用想了。此招一出,果然效果顯著。吳就放慢了速度,氣勢明顯被壓了下去。全村無事的人都圍在這個方圓不到兩百米的空間裏,一邊聽罵架,一邊吹著別的事,場麵到也熱鬧。尤其是被吳聲華曾經罵過但未敢還口的老人們,長輩們,姑娘們全都到了現場。就這樣,罵戰又持續了二小時。吳的聲音還是那樣未變聲,而香秀的聲音開始變啞了。這時,香秀叫慶鳳從屋裏拿出利咽的藥片,潤了潤喉,清了清嗓子繼續作戰。她知道,這一戰要是敗下陣來,那今後就隻能任吳亂罵了。自己到無所謂,自己後家和李家的老人們丟不起這個人。今晚就是拚個你死我活也要把吳拿下。於是,又叫慶鳳準備了些茶葉,再準備幾顆潤喉片。就這樣對罵,又經過了兩小時堅苦卓絕的鬥爭,吳似乎也精疲力竭了。她可是從八歲就開始學罵,罵遍了街上幾千人,罵到二十五歲沒嫁出去,最後嫁到這個院子裏來的,從沒遇到過對手,潛意識裏就認為自己‘罵功’天下第一,別人見她開罵隻有躲的份。沒想到這個香秀,到和自己較上了勁。說實在的,香秀罵人明顯是個生手,罵的技術沒含量,比自己差好多個擋次,甚至還沒進入罵人的門。但這人卻是個難纏的對手,她不動腦,你罵什麽,她就改改名字,改改對像反罵過來。實際上就是自己作自己的對手,這仗至少自己是勝不了的。雖然自己長期作戰體力充沛知識淵博經驗豐富,但這個香秀毫不示弱。好像不戰敗自己不罷休。想到這裏,心自軟了幾分,對勝利的渴望就少了幾分。罵聲又持續了一個多小時,看的人也回家睡覺去了。吳聲華從下午就開罵,飯都沒吃,水也沒喝口,真的有點崩潰了。也沒人給自己拿點水來潤潤喉嚨。哪怕就是一滴水,也可再堅持一會。到了淩晨一點。吳宣告無條件投降。最後一聲是香秀罵出來的。就是勝利的一聲。香秀也罵得精疲力竭了,要是吳再堅持哪怕一分鍾,甚至三句話,自己也怕是要先倒下。沒想到,吳居然投降了。等了幾分鍾吳仍沒有回音,這才確認自己是勝利者。這場無謂的戰爭,是香秀人生設計圖裏不曾有過的,從小自己的爺爺和父親就教導自己恪守婦道,相夫教子,哪會想到與一個天下聞名的潑婦大罵五六個小時。她也不想這樣,但正是對自己親人的熱愛和對自己尊嚴的維護,使她選擇了戰鬥而不是屈服。從此以後,吳聲華再也不敢罵香秀了。看來,這一戰值得。經此一戰,全村人也安靜了好多天,也都佩服香秀,終於為院子裏那些敢怒不敢罵的人出了口惡氣。大家也都看出,香秀這是為尊嚴在罵,和吳聲華對罵絕不是她的本意,她也絕不會取而代之成為新一代罵人王。

這一場大戰後,香秀聲音沙啞了好幾天。村裏好多人都來看望、安慰。香秀平素知道後媽童氏的性格,怕她又出去亂擺家裏剛發生的事,就對童氏說道:“他奶奶,我們與二叔家的事不要出去亂擺呀,要是傳開了,我們就再無安靜的日子過了。”童氏回道:“哪個會出去擺。”

童氏以前在家裏就是煮飯,現在又多了一個任務就是照管小孩。先前,她對吉飛的出生給家裏增加了負擔和不是自己血緣的本能排斥心理使她對吉飛有種怨恨的心理,現在,吉飛就像她的尾巴一樣寸步不離,她走到哪裏,吉飛就跟到哪裏,她做什麽事,吉飛就跟著做什麽事,嘴裏不時叫著奶奶,那股親熱勁,你還會對他有怨氣麽?有次童氏要到坡上後家去吃酒宴,跟慣了奶奶的吉飛硬是不讓童氏出門,童氏最後使了好大的勁才擺脫吉飛的糾纏,但剛走出三十米就被吉飛發覺了,那撕心裂肺的叫著奶奶的哭聲竟將童氏的眼淚勾了出來。她在後家吃酒期間,滿腦子總是吉飛那充滿依戀,充滿信任的叫喊聲。怎麽我越來越喜歡這個小家夥了?越來越離不開這個小家夥了?就連兩個親生的姑娘也未曾讓自己這樣牽掛過,因此,後家事務剛畢,就給吉飛準備了好大一包核桃匆匆回到家裏,這個家,才是自己的家呀!

婆孫二人又坐在壩子裏曬太陽,童氏提出針線兜準備補些衣物,吉飛就自告奮勇地攬起了活:“奶奶,讓我給你穿針!”童氏樂嗬嗬笑道:“乖,乖,幺兒,我家飛飛都能幫奶奶穿針引線了!”說完這話,童氏不知是心酸還是高興,眼裏竟閃出了些許淚花。稍穩住些情緒後,童氏看著吉飛嘟著嘴專心穿針引線的樣子,感到這小子慢慢懂事了,總有一天會離開自己,不由得撫著吉飛的頭,依依問道:“飛飛,你什麽時候就不與奶奶睡在一起了呀?”五歲的吉飛到沒想那麽多,煞有介事地回了一句:“我讀書後就不與奶奶睡覺覺了。”童氏看到吉飛小大人的模樣,不由得擦了擦眼角的淚水,說道:“乖,乖,我家飛飛長大後就要讀書書去了。”話音剛落,吉飛就舉著針線說道:“奶奶,我給你穿好針了!”

1979年的春天,在這片土地上休養生息的人們從牆壁上的廣播裏知道了一些全國的形勢:***倒台了,**結束了,改革的浪潮在神州大地上撲麵而來,別的地方也開始了土地下戶。現在還在搞集體,每年都是那些糧食,人口卻越來越多,院子也新增了十四五個小孩,先前的口糧更為緊張。香秀又生了一個女娃,取名小蘭。吳楚閑、李玉乾家已經生了五個姑娘、十大叔家已有三個姑娘,都沒有兒子,所以兩家當前的中心任務就是早生快生一個兒子。尤其是十大叔家,單傳,這個兒子是必須生的,否則,他這一宗就算斷了根。李玉乾和吳楚閑家也一樣,雖然他們與祥爺和湯多織、狗仔等人戶是一宗,但自己這一戶卻沒兒子,也會對不起祖宗,想法也與十大叔家一樣,就是一定要生個兒子,哪怕曆盡千辛萬苦也要萬死不辭。

鳳山村開天辟地以來還沒出現過這樣人丁興旺的景象。這種情形還將持續下去,很多家庭根本就沒打算就此停止生育。湯多織有一句名言:“錢算什麽,有人能生萬物,有錢還要有人用。”這話是當著香秀說的。這院子裏就數吉飛的爺爺有錢,但隻有一個兒子,目前也隻有吉飛一個孫子,下麵兩個都是妹妹。她多織可是都生了六個兒子了,要是算起第一個“沒了”的兒子,已經是生了七個兒子了。所以,祥爺和多織在村裏有無形的人氣。福氣好唄,將來這些女娃兒都是要嫁出去的。占據這個福地的是村裏的這些男孩們。因此,他們家就與院子裏很多人家達成了幹親家。

隊長李玉化最有眼光,他原本想把自己的兒子毛福拜給祥爺做幹兒子。但毛福與祥爺隻相差幾歲,且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沒這個可能。三年前,榮化對他哥李玉達說道:“你家幸福十三歲了,你看,祥爺家現在也生了四個兒子,是院子裏兒子最多的一家,將來這家人戶可發展成什麽樣啊?”李玉達老人一聽就明白了意思,於是,幸福就順理成章地拜給祥爺和湯多織做了幹兒子。不僅如此,玉化孫子運吉剛出生沒多久,他就讓運吉拜給祥爺的長子強仔做了幹兒子。他看出,強仔聰明,有膽識,將來在永字輩中怕是有出息的。這個小院子的政治家呀,真有水平,要是舞台大點的話,他完全有能力當個把縣長或市長這類的大官。這些問題,香秀也看在眼裏,是在看到玉化隊長做了這一係列事件後看出了其真實目的:將來祥爺、多織家在鳳山村裏會有絕對的發言權。因此,她也在內心裏思考怎樣與多織家搭上關係,這個想法已有好長時間了。

按理說,多織與玉信一家在這個村子裏關係最為緊密。多織的母親是榮慶後妻與三十裏遠的坡上的湯姓男人所生的姑娘,多織嫁給玉字輩的祥爺也是其外婆榮慶後妻牽的線,這輩份就有點亂了。但李家在這裏不知祖宗都分了好多代,沒多少血緣關係了。多織嫁到這裏後,一直保持著與玉信、玉義的親戚關係,還是叫玉信、玉義舅舅,與李永鵬、莽娃、忠誠、李永才姐妹相稱。過年過節也拜年,就是殺過年豬也要請玉信、玉義。多織母親過世時玉信、玉義一家也去了,遇到紅白喜事玉信一家也與湯家在來往。

香秀對院子裏的這些關係有著清醒的認識,不像玉信、永鵬就是一個火爆脾氣,單純而爽直,吃了虧還幫人數錢。她知道在一個地方生存,人脈永遠是最重要的東西。以前沒和二叔家交惡前,兩家合在一處別的人要想欺負這家人還多少有點顧忌。畢竟二叔家有三個兒子,三個姑娘。再加上二叔人際關係處理得較好,在村子裏站得住腳。現在,兩家關係從和諧逐漸轉向了分裂。她可是不得不防啊!

現階段,這個二十家人戶的小院子裏興起了打親家的風氣。李永強就收了副隊長李永敏家長女作幹姑娘。據說,李永敏馬上就要取代李玉化成為隊長,甚至成為附近幾個村的大隊長。李永敏將來很長一段時間很有可能主宰著這個院子裏的局麵。鄭紹惠忙將誠強拜給李永敏做幹兒子。還有一些子女也在院子裏叫了幹爹。餘下的人家要麽是自己家上輩人或這輩人多,不需要打親家,要麽是幹脆你們拜親家吧,不關我的事,我照做我的活。

香秀見玉信和丈夫李永鵬不善於、也不想去處理好人際關係,既痛心,又沒辦法。最後,她選擇了幾組方案。首先是收一個幹女兒,就是村口的李永思、馬蘭蓮的女兒婉芝。這個姑娘為人處世大方,一點不像她爹那樣吝嗇。農閑時到香秀的臥室裏做針織,談心事的姑娘中,香秀與婉芝處得最好。她媽馬蘭蓮也是個好人,從不說人壞話,香秀就收了婉芝做幹姑娘。其次就是將小虹拜給‘黃牯’(黃牛)李永靈當幹女兒。李永靈與副隊長李永敏是一胞兩兄弟,與李永思同爹不同媽。三人都住在村口,與祥爺家、十大叔家、李永孝是鄰居,這幾家稱為下半院子。‘黃牯’是永字輩中除‘妹娃’外另一個不很正常的人。他在省城工作的姐姐在他十八歲時給他帶來了一頂黑色的鴨舌帽,就是電影裏特務戴的那種。那時可是一件了不得的禮物,他隨即戴上了,當時可能出於好玩或者顯擺的心理。這頂帽子壞後,戴帽子反到成了習慣,不戴就容易感冒。從此,戴帽子就成了他的一個標誌。但他戴帽子卻極不講究,總是把那鴨舌歪戴在左邊,鴨舌的正中間與頭的正中間總是離得有十厘米的距離。如果外人要打聽他,就會說你們院子裏那個戴歪帽子的。眾人一聽就知道是誰了。這人一輩子沒刷過牙,與玉字輩的人一樣,傳承著傳統,都是吃完飯用水或茶在口裏回蕩幾口,叭地一聲吐在地上,吐得滿地都是髒水。如果是吃肉導致牙縫裏夾上了肉絲,就隨便找個樹枝分細了,再惡心地用樹枝當牙簽在大庭廣眾之下挑牙齒,露出那滿嘴的黃板牙。刷牙這個文明行為是永字輩的年青人興起的,這輩人都上過幾天學,懂了一些文明。但‘黃牯’因父親過世得早,隻讀過一年級就沒去了。他二哥李永敏還讀了三年級。‘黃牯’這人平時說話就沒遮攔,雖不像‘妹娃’那樣犯過病,但說話的方式確有些神似,就比‘妹娃’多了些理性。形象是差了點,但比起其他永字輩的人來說,頭腦卻要靈光點。沒讀過書,寫不起字,但算起賬來比誰也不差。這個院子裏沒讀過書又能算賬的就隻有玉信和‘黃牯’了。都是天才。因此,不顧李永鵬的反對,香秀將小虹抱給他做幹女兒。

現在小蘭也出生幾個月了,也應該給她找個幹爹。想來想去,就想到了多織的二兒子澤茗。一天在山上做農活時,香秀對多織說:“嬋玉姐,你看我家小蘭快一歲了,也沒拜人,你家澤茗毛也沒收幹姑娘,幹脆把小蘭拜給澤茗毛算了。”多織也沒推辭,就回道:“可以舍。”又風趣地說了句:“不要嫌棄我家窮哦!”香秀回道:“嬋玉姐,說這些搞什麽。”說畢,二人哈哈大笑了起來。香秀做這些事情,也不是想在鳳山村想搞個什麽陰謀,搞個什麽派係,就是想多結點緣分在那裏,在家庭遇到困難時至少院子裏這些人不要站在自己的對立麵。套句江湖話,江湖人緣是飯緣,多個朋友多條路。拜幹兒子誰都知道一句古話:“幹兒子一把蛋,又不折來又不賺。”認幹親家就是增加些緣分,誰也討不了誰的經濟利益。可以說,關係的成分占百分之八十。她清楚地知道,孩子的爺爺玉信,丈夫李永鵬在做生意上是一把好手,頭腦靈活,恐怕這個院子裏就沒人是他父子倆的對手,但在對外策略上則是一竅不通。有能力的人通常都有點桀驁不馴,再加上中國人普遍的仇富心理,要想在鳳山村立住腳,僅靠經濟實力是不行的。若融合不到這個院子裏來,這戶人家勢必成為眾矢之的。古人說得好,槍打出頭鳥。這兩父子將來要是出個頭,怕是日子不好過。自己的孩子也不好過。因此,與人結親家,情願也好,不情願也好,總得團結一些人,除非你不生活在這裏。人啊,生活不但需要勇氣,有時還得要點智慧和前瞻性!正是:“回罵言,憤對無聊,豈能犯尊嚴?結人緣,慧看本質,何以重衣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