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回騙人者先入魔

三十回 騙人者先入魔

當白瀟換上曇花仙子的雪白衣裙,戴上垂過膝彎的長發後,她就幾乎是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劇本的前傳是這樣設定的:鴻蒙初判,三界將定之時,天地清氣孕育了宇宙第一朵仙葩。此為曇花,萬花始祖,精靈之王。曇花瓣如飛雪,四季長開不敗,所過之處天地清輝自動匯集,靈氣自然氤氳,幾乎可以說,哪裏有曇花,哪裏就可成洞天福地。

這樣的本領令得曇花無時不經受三界仙佛神怪的覬覦,但曇花清氣未泄,孤傲絕世,受鴻蒙初判之時天道法則的保護,誰也對她用不得強。

於是當時,以玉帝為首的三界強者,也隻能將曇花仙子好好的貢著,由得她隨處遊蕩,自由漂泊。

然而誰又知道曇花的寂寞呢?

世界如此之大,滄海桑田也都看遍了,曇花不管落在哪裏,卻都是高貴的,疏離的。人人都稱讚她美麗,可卻沒有一個人能為她掬一捧清水,灌溉入她的根係,透進她的心靈。

世間有千般好,可都不是我想要的。

曇花想要什麽?誰知道?她自己也不知道。她隻知道,自己厭惡看到那些討好的,幹巴巴的笑容。

這就是曇花,遇到韋馱之前的曇花。

白瀟現在就是要成為這樣的曇花。

安華生安排她一個人在麓山半腰的一棟小別墅裏住著,別墅布置成自然返古的風格,前後擺滿了鮮花。山上氣寒,鮮花都是花高價用暖氣管養著才保持盛放的。

這些白瀟都不管,她隻要記住一點,就是從此她成了曇花仙子,將要一個人孤寂地度過千萬年的歲月。

每天清晨,天光微微透過雪白沙簾間隙的時候,曇花仙子自然醒了。她將簡單的白色睡袍退下,換上百褶反複的雪白寬袖長裙,長裙的斜襟之上隱約鏤著銀線花紋,輕紗的裙角如雪如霧,一根紅綾帶係住她的細腰,曇花仙子帶著一把烏木小梳,提著一個小花籃和一隻小花鋤,輕輕盈盈地出門了。

她在山路上走著,走到小小山溪邊,停下。捧一捧清水漱口,然後將小梳子打濕了,就著溪下一窪小池,恍若對鏡,梳起了烏黑垂順的長發。

事實上小溪轉折的一個小坡上,正有幾個劇組的工作人員在緩慢地傾倒著桶裝的礦泉水。可憐如今環境汙染日重,C城近日又天燥,麓山之上又哪裏來的不斷流的山溪?實在沒有,為了貼合這意境,也隻好暫時人工製造了。安華生對此,可謂煞費苦心。

這些白瀟都不需要知道。她已經是曇花仙子了,這一切在曇花仙子看來,自然是本該如此的。

曇花仙子梳洗完了,隨手就將烏木小梳插在沒有任何裝飾的烏發上,又提起花鋤花藍,隨意走著,看到喜歡的小花小樹便停下來為之鬆鬆土,有時還與小花們說說話。

曇花仙子說的是什麽呢?

白瀟初時是這樣想的:“我要說什麽?是曇花仙子的話,應該說什麽?”顯然她還沒到境界,也不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之內,忽然把什麽都忘記,隻記得自己是曇花仙子。

對曇花仙子而言,與花兒說話是很正常的,對白瀟而言,沒事不去找點正事做,而找朵花說什麽話,那卻是極荒唐可笑的,可笑到白瀟完全可以把做出這事的人稱之為花癡。

可白瀟現在必須要“花癡”一把了,還得“花癡”得理所當然。

白瀟想了想,終於問了出來:“你能聽懂我說話嗎?”對象是一朵草從裏夾著的紫色小花,這種小花很不起眼,山上到處都是。

小花當然不可能回答她。隻見一些山風吹來,小花柔嫩的莖稈微微搖擺。

“你在跳舞嗎?那意思就是能聽懂啦。”白瀟微側著頭問。山風微涼,泥土和草木的氣味沁人心脾,目光稍遠處,霧氣有若輕紗,飄蕩著還未肯散去。

不知是此刻氣氛實在太好,還是白瀟本來就在狀態之中,此刻入境更深,她竟然不再覺得與花兒對話很蠢,而是覺得清新有趣。是的,非常有趣,還讓人心情很好。

“你說,如果我把你帶回去,你願意嗎?”山風太小,小花的花瓣微動,肉眼幾不可見。白瀟望著小花,望得很專注,還是看見了。

她不無遺憾道:“看你動得這麽勉強,看來是不願意啦。也是,你的親戚朋友都在這裏,同族們一起熱熱鬧鬧的多好。一個人的話,去到哪裏,都是沒意思的。可我的族類,三界之中,卻隻有我一個。”

這一刻,白瀟是多麽的寂寞。

她本來就寂寞。大都市裏,眼前人來人往,可是沒有一個能陪她傾聽內心,她的秘密也無從訴說,她甚至還需經常提心吊膽,小心謹慎,隻怕秘密被別人發現了。

這一刻,白瀟仿佛當真化身曇花仙子。無限光彩是無趣,三界無人入得眼內。千萬年了,便是如此寂寞。並且,她不知道前路如何,她還將繼續寂寞下去,寂寞啊寂寞,那是多麽可怕的事情……

曇花仙子微笑著起身,她覺得自己該回去了。

回到小別墅的客廳裏,白瀟在桌上看到了蔬菜和果汁,那是她的早餐。早餐為什麽會忽然出現?那不奇怪,她是曇花仙子,她是神仙嘛。好的,神仙,就要習慣一切奇怪的事情。

白瀟覺得自己仿佛當真置身時光交錯之中,一時之間,恍恍惚惚的,似乎也分不清是曇花在自己的夢中,還是自己在曇花的夢中了。

一個人待在山上的日子,清閑清幽也孤寂寂寞,尤其此前,白瀟才剛從繁華的都市當中走出。習慣了都市裏的霓虹閃爍、光怪陸離,又如何習慣山上的清冷單調?

可白瀟就是習慣了,不但習慣了,還總恍惚覺得,人生就該如此。

七天哪,一個人在山上,沒有電,沒有通訊,沒有一切現代化的東西,連天黑了,都隻能點亮油燈,燈火昏黃,暖度微弱,恰恰隻能照得一切都顯著古舊。

多古舊,連要看書,都隻有一冊《山海經》可以看,還是繁體字的,竹簡裝的。

白瀟幾乎忘了時間,也忘了自己究竟是白瀟,還是曇花仙子,她隻是覺得,寂寞已經滲透到了空氣裏的每一處,可是她無從擺脫。

到第七天。

那是一個天氣微晴的上午,幾個想要爬麓山又不想買門票的年輕人找到一條小路,正爬到半山腰——他們忽然驚呆了。

那是什麽?他們看到什麽了?

荒僻的山林之間,一株枝椏粗壯的桔樹之上,似乎坐著一個白衣的精靈。

她黑發如瀑,白衣如雪,紅綾如火,容顏似霧……山林之間,枝葉阻擋,他們根本看不清她的長相,可是那一刻,這幾個年輕的男女毫不懷疑自己看到精靈了。

精靈仿佛受到了凡俗的驚嚇,瞬間從樹上落下,在幾個人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已是白裙飄然,幾閃之間消失在幾人的視線裏。

一個女孩子伸出手來,仿佛要在空氣裏抓住什麽。

她有些傻傻地問:“是幻影嗎?還是古代的仙子?那真的是古裝呀,好美……”

一個男孩子忽然低聲驚呼:“不是吧,辛嶼!你怎麽哭了?”

俊秀的小少年眼角之下淚珠濡濕,他眨眨烏黑的大眼睛,抿了抿唇,有些悵然道:“沒哭,眼睛進了沙子吧。你們說,精靈是不是抓不住的呢?”

一個女孩子抬手毫不客氣地敲他腦袋,脆生生地罵道:“臭小嶼,你犯什麽傻呢?莫名其妙的,高考都考完了好吧,你怎麽還是淨說胡話!”

辛嶼受這一敲,眼睛更亮了,忽然笑道:“沒錯,我是犯傻了,精靈雖然抓不住,但是活生生的人,又怎麽會抓不住呢?要不然,我做什麽要考湘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