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賞菊宴(5)

第五章 賞菊宴(5)

深宮妃妾均是愛花之人,而今日分花也昭示了各自的恩寵,故此眾人皆急切期盼著皇帝點到自己的名。但名種的菊隻有寥寥十數株,自然不夠分,皇上分完了,多數人都是豔羨地雙眼發愣,最後空手而歸。蘇更衣站在帝王身側如宮女一般服侍著,然皇帝此時卻丁點沒有想起她來,她隻能盯著江心月手中的“月明星稀”,望菊興歎。

“一介的更衣就敢奢望這等恩寵麽?”突然地,不知誰了這麽一句,聲音不大不。蘇更衣聽了滿麵漲紅轉頭去尋那話之人,卻見涵寶林正雙手捧了一盆綠菊站在席前,極嫌惡地撇著她。

“你……”蘇更衣咬唇切齒,卻礙於此時在筵席之上,不好爭執。江心月淡淡瞥過她們二人,朝江心妍一招手令她近前。

江心妍將手中的花兒遞給身後的侍女,提步走至德妃的席前,猶自憤憤地道:“妹妹就是看不慣她那樣子,當初她是怎麽到蓧月殿哭泣求饒,今日一朝得勢,在您麵前也敢擺一張得意的臉……”

“你既然知道她是那德行,就不必計較。”江心月拉了她的手道。

“誰跟長姊作對,妹妹就要跟誰作對!”江心妍一跺腳,堅決地道。

“好了,我知道你要維護我。”江心月笑道。這個妹妹她還是很信任的,畢竟她和她的母親兄長都要依靠她德妃。

“你快回去準備,馬上就該你上去了。”江心月低頭對江心妍耳語道。

“長姊放心,妹準備已久,定不會令您失望。”江心妍成竹在胸,滿麵喜色地退了下去。

大殿內的舞姬、樂師隨著一個節目的結束,紛紛領了賞退下。樂府的掌事姑姑在殿門處忙碌著,準備下一份獻藝。然而等了約莫一刻鍾,遲遲未有曲目呈上。皇後擰眉對身側人道:“下去看看怎麽回事。”

“皇後娘娘……”樂府的姑姑滿麵冷汗地從後側繞道皇後的側旁,聲色顫顫而低沉地道:“筵席已經快結束了,下個曲目就是壓軸大戲,可是……可是那些戲子的戲服……戲服不心染了顏料……”

“什麽?你們是怎麽做事的?”皇後嚴厲道:“戲服壞了難道沒有備份麽?”

“這……梳妝用的大染桶翻了,所有的戲服都給染了……”那姑姑幾乎是哭著出來的。

“真是……”皇後氣結,她一貫做事穩妥,竟然在這樣一個的賞菊宴上出差錯。宴會若虎頭蛇尾,草草了結,她的麵子可往哪兒擱!

“皇後娘娘,為何曲目遲遲不上啊?”江心月一手把玩著耳上垂下的鑲墨玉銀墜絲線,明豔地笑著朝皇後問道。

正在受宸妃敬酒的皇帝此時也發現了筵席的紕漏,他側目望向皇後。

皇後麵色有些難看,她略略思忖,方想舉薦了哪個嬪妃來獻藝,江心月卻一個回眸,笑看著皇帝,高聲道:“許是後頭的戲子們耽擱了。不過皇上,臣妾另有一節目,本想私下裏呈給皇上博君一笑,但今日好像也能派上用場了?”

“唔?心月你準備了什麽?”皇帝極感興趣地道。

江心月神秘地一笑,不需她多言,殿外已經有忙碌的腳步聲。眾位嬪妃皆探頭去望,不知德妃拉攏了哪個來獻藝博寵了。

“是嬪妾備好了技藝要呈給皇上。”是甜糯的女子聲色,江心妍不知何時晃到了皇帝的席前,然而她沒有換舞衣,隻穿著方才的宮裝,手上也未有琵琶一類的樂器。此時的眾人,包括江心月都迷惑了,不知她要獻什麽技藝。

話間,幾名內監將一隻方形案幾抬至殿中央,又有宮女奉上筆墨紙硯。江心妍曼聲笑道:“今日的賞菊宴歌舞升平,嬪妾這兒就不以歌舞獻醜了。嬪妾有詠菊題詞一道,願與皇上及眾位姐妹共賞。”

鋪紙,磨墨,江心妍雙手各執一狼毫,提筆落定於她麵前鋪開的兩張長形六吉生宣上,兩手如遊龍般揮灑自如,不約片刻,已成。

侍奉的宮人上前,一人一張兩手鋪開了呈給眾人觀看。她方才雙筆同下,眾人已嘖嘖讚歎,此時見了她的字,更是欽佩讚賞。宮妃們平日雖多有爭執,這夜宴上露頭臉的人也少不了招人嫉恨,然若遇上了精彩的節目,她們也無法吝嗇口中的讚歎了。

那紙上赫然是一副對子:

憑遺世傲骨清秋獨秀

借天地靈氣人間增芳

這詠菊的對子算不得高明,但江心妍的一手好字卻是引人注目的。

皇帝果然十分滿意,大讚了幾句好,笑問江心妍道:“以往朕並不知你寫得一手好字,今日你是給了朕一個驚喜了。”

江心妍受讚,低頭滿麵嬌羞不語。

“書法極難修成,看來涵寶林是下了苦工了。”一貫沉靜的賢妃出言道。她看著江心妍的字確實可圈可點,便由衷地讚賞了。

江心妍知賢妃曾以書畫著稱,遂極謙遜地道:“賢妃娘娘在此,嬪妾實在是班門弄斧了。”

賢妃淡笑道:“哪裏。古人雲:術業有專攻。本宮喜歡的是趙孟頫的秀逸,而你這字不像尋常女子所書,倒像那些喜愛‘顏筋柳骨[1]’的書生們,筆力遒勁,結力緊密,頗具氣勢。”

“其實到字體遒勁,你這字較德妃還是差了許多。”皇帝品評道。他側看向江心月,道:“那一年選秀,你一手如男兒般的行書,朕至今還記得。這麽些年過去,滿宮裏也在無人能及得上你。且,你也喜好練習雙筆同時行書,你的手極靈巧,速度上就比涵寶林快出許多。”

皇帝著仿佛極甜美的回味一般。他第一次見江心月雙筆同下,是在她剛封了昭儀的那些時日裏。那一次,皇帝驚豔不已,緊緊地摟住她如獲至寶。

江心月勉強笑了兩聲道:“是賢妃姐姐得對,術業有專攻。宮內不少姐妹的字體娟秀,十分耐看,臣妾不過與她們不同罷了。”

江心妍事先一直胸有成竹,然江心月卻不料她所準備的技藝是這樣。

“涵主真不愧與德妃娘娘出自一家,字體相似且均是這樣精彩,嬪妾十分豔羨。”周采女近來一直在竭力巴結著江心月,她的席位較遠,卻仍高聲出言讚賞江心妍。不過她巴結地雖賣力,江心月卻一直未看重她。

“嗯。”皇帝點頭,道:“涵寶林是下了苦工練字。勤修內德,果然不辜負朕給你的一個‘涵’字。”他著,轉首對王雲海道:“傳旨,涵寶林晉位才人。”

“謝皇上隆恩——”江心妍極欣喜地跪地謝恩,她本隻想博寵而已,然皇帝竟然給了她晉位,這一遭真是收獲豐厚。

“‘才人’是個好封位。”皇帝笑道:“你姐姐的字遠勝於你,你日後要同她好好學。”

這一晚的晚宴終於結束。江心妍跟在江心月身後,滿麵得色地絮絮道:

“長姊,皇上如今待我愈加恩寵了。長姊苦心為妹妹安排了這個機會,妹妹萬分感激……”

“是,你很好。”江心月心不在焉地道。任何人都不會喜歡旁人學著她的本事來獲利,江心妍雖是她得力的棋子,然她心裏也是別扭的。

二人一前一後地走著。剛走出不遠,卻有內監上來傳話,道皇上今晚招幸涵才人,令速作準備。江心妍的笑意如夏日裏鬱金香濃烈散播開的的芬芳,她朝江心月深深俯首行禮,才急急地朝瑜景宮的方向行去了。

江心月麵色稍霽,無論如何心妍隆寵總是沒有壞處的。

她今日被澹台瑤儀折騰了一道,晚宴結束後便覺疲憊,扶著菊香的手匆匆要回啟祥宮。入夜的風尤其大,菊香細心,早預備了坎肩給她披上。

跨出鳳昭宮的正宮門時,又是那個她來時遇到的伶俐的內監,伺候在她身邊送她出去。這次他的嘴上更加地甜,不住地道:“德妃娘娘慢走,夜裏風大……”

“嗬?來公公,你今日的禮數也太周全了些吧?”江心月斜睨著他道。

這內監名叫來子,江心月認得,是鳳昭宮殿外伺候的二等內監,差事是接引來訪的主子們。然江心月同樣記得,她生子之前境況落魄,每每來到鳳昭宮,這個來子都仿佛看不到她一般,斜瞥著目色倨傲地立著,從不上前服侍。如今她成了得勢的德妃,這兔崽子就成了這副伶俐德行。

來子聽出了她話中的不對,嚇得一哆嗦就跪下了:“德妃娘娘饒命,奴才哪裏敢當娘娘一句‘公公’……”

一貫沉靜的玉紅上前,憤然道:“怎麽不敢當?幾個月前,你每次見了我們娘娘,都以為自己是主子了。遑論一個‘公公’的敬稱。”

“玉紅姑姑,您饒了奴才吧,奴才以前是瞎了眼珠子燒壞了腦子,求您給德妃娘娘好話……”來子驚恐之下,以為德妃要懲治他,便對同為下人的玉紅也磕頭起來。

江心月見他欺軟怕硬、膽如鼠,反而有些好笑了,道:“你倒是承認得快。”她抬手正一正發髻上的流雲步搖,又冷然道:“本宮懶得與你計較。”

她完便跨出了鳳昭宮的門檻。她不計較,無非是因來子是皇後的奴才,打狗還應看主人。皇後雖失寵,其權勢卻是不容覷的。

注:[1]顏筋柳骨:指顏真卿與柳公權的書法風格。他們二人的字像筋、骨那樣挺勁有力而又有所差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