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新秀入宮

第九章 新秀入宮

她常常地夢魘,然後心煩意亂,隻好去宮花苑較偏遠的角落裏,去看攀在宮牆上藍紫的“夕顏”,去看一蓬蓬粉蕊垂枝的薔薇,去喂食那些貪婪又憨態的鴿子。乾清宮和鳳昭宮近處的花圃中,盡是名貴的蝴蝶蘭和百合,她喜歡那些花兒,卻從不想去看。

然而無論多麽地幽靜,她的生活仍是被波瀾翻攪著,因為這是深宮之中,哪裏能得靜謐呢?

那一日黃昏,她正在幽沁園的秋千上閑坐,迷醉氤氳的紅霞散著淡淡的餘熱。從那魚塘影影綽綽的垂柳之中,輕盈地閃過一個嬌的身影,身後跟著數十名內監和姑姑。

江心月的脊背僵硬著,她默默注視著眼前的女子在看到她後,被身後的姑姑們快速而粗魯地拖拽著離去。菊香在身側,麵色憫然地道:“麗妃……”

江心月突地深深垂下頭,無不歉疚地道:“是我不好,我早該想到不應該來這一處。麗妃能夠出宮門很不容易,如果沒有遇上我,她還能在外頭多呆一會。”

原本,麗妃獨居在華陽宮,被皇後軟禁,華陽宮已然是牢獄一般的地方了。但後來皇後覺著禁足和親公主傳出去不大好聽,為著顏麵著想,就下懿旨將她赦了出來。現在的麗妃間或有出宮門的機會,但出來了也是在華陽宮附近,且有大批的宮人跟隨。

江心月心神鬱鬱地回了宮。麗妃無助的樣子,那麽像花影最後絕望而淒厲的嘶喊。

八月時,繁盛了一夏鳳凰花終於到了落下的時節,“撲”地一聲,綿軟的紅瓣跌在泥土裏,豔豔的顏色終究不複存在。而此時的宮牆內,蕙蘭和秋海棠正吐納明輝,皇家喜好的菊開在宮花苑最顯眼的花圃中,品類繁多不勝數。

三年一次的選秀,也在這個明朗的秋季到來了。

“這日子過得真快,眨眼間,又有新人進宮了。”良妃端莊的容色裏蓄著淡然的寂寥,手腕輕抖,將白子隨意地落在一處。

她已經過了風華正茂的年紀,即便端莊,也難得聖寵了。江心月這幾月來和皇帝冷漠著,但仍是受寵之人,此時聽了良妃的寂寥,免不得勸慰她道:“姐姐怎用擔心那些新人。今年的選秀,皇上特命姐姐和皇後一同協理,姐姐的宮權也越發穩當了。”

選秀是要緊的大事,大周朝的規矩,殿選時除了皇帝親臨,皇後、皇太後也會參與甄選。今年皇帝令良妃協理,算是殊榮了。

良妃是清秀溫潤的女子,容長臉兒,唇角生來有著淡雅的弧度,那是一種淡淡的,眉眼不驚的美,不驚豔卻看得人很舒服。她隨著江心月的話換上了笑顏,道:“殿選已經過了兩日,明日就是你家妹子麵聖的日子。你放心,那姑娘為人穩妥,難叫人挑出錯去,殿選也應會順利的。”

從入宮,到初選,複選,這其中的難關不少,尤其皇後早盯上了江家送來的秀女,還好有良妃從內周旋。江心月感激地道:“多謝姐姐這些日子幫襯家妹。”

“我哪有幫襯什麽。”良妃道此處笑了:“就算沒有我,江姑娘入選的可能也很大。殿選依照的是其族中官職次序,前兩日那些秀女都是出身高的,可皇上偏偏看不上,幾個龍城重臣家的女子都撂了牌子。我看著,最後一日才會多選呢。”

江心月聞言心裏也明了,皇帝是不會看重那些權臣家的女兒的。如今大周天下盡在皇帝的掌控之中,朝堂之上嶽大人權勢雖大,但嶽家其餘諸人再無高官者;另年邁的左相已經在任三十餘年卻從未有什麽重權,隻是德高望重;武將中上柱國大將軍一職一再空缺,其下姚大將軍威望最高,但另有一位年輕將領十分得皇帝看重,那年輕人血氣方剛,絲毫不懼與姚將軍,二人整日相爭。這樣的局麵,再無陳氏外戚獨大之景。皇帝心地製衡著朝堂,至於選秀,皇帝也更偏愛那些非世族出身的女子。

江家官位低,反倒是江心妍入選的優勢了。

良妃又絮絮地了這兩日選秀的情形。到入選的秀女,她朝著江心月露出些許的苦笑,道:“有一位傅氏很出眾。容貌出挑,人又聰慧,其餘的那些都被她比了下去。”

“聰慧?是如何的聰慧?”江心月無半點的憂慮,依舊淺笑著問道。

“她有才情,心機也不淺。”良妃徐徐地道:“她前頭的是一位內閣大學士之女,采斐然,賦詩頌大周盛世,皇上看了也喜歡;誰知她卻作詩頌太祖長孫皇後,隱喻地指出女子應勤修內德,不應關心政事朝堂。二人的才情都是一等一的出眾,可這寓意就……皇上心下一比較,當即撂了那位大學士之女的牌子,還大加讚賞傅氏。”

“原來就是這等手段。”江心月聽了,淡淡移過眼去,道:“傅氏有些心思,但過於激進出挑了——讚頌長孫皇後,怕也少不了給自己貼金。若深究起來,她何德何能與長孫皇後相較?”

良妃一聽,方才有些明白,道:“妹妹得是呢,傅氏的詩中多是溢美之詞,盡述了自己如何效仿長孫皇後。效仿?難道她也想有朝一日得到長孫皇後的地位麽?”

江心月點頭,抬眼對身側的菊香吩咐道:“心妍明日就要麵聖。你去給她送一疊千層藕花包心糖糕,隻當是我做姐姐的心意了。”

第三日的殿選,入選者也不是非常多,然而比起前兩日算多的了。新晉秀女共計七位,由於出身都不高,故封位遠不如三年前那一次的了。其中傅氏最得聖眷,封位才人;其餘最高者僅為常在,多數為采女、更衣。

江氏庶女江心妍的封位是最末等的更衣,但唯有她一人得了封號,是一字“涵”。

涵更衣至啟祥宮拜見時,江心月正哄著媛媛吃一碗桂花薏米粥。媛媛是個有些挑剔的孩子,不愛吃米粥卻偏愛甜食,江心月本不想慣著她,無奈皇帝特地命人送來了香露給媛媛下飯,媛媛就賴上了那些珍貴的香露。

“嬪妾給蓮貴嬪娘娘請安——”聲色柔潤不失清脆。江心月命晴芳抱著媛媛下去,溫和地叫起道:“你剛賜居了宮殿安置下來,也不怕勞累就趕著來請安。”

江心妍起身,再行一禮,口中道:“妹妹給長姊請安,謝長姊提攜之恩。”

“什麽提攜呢,是你自己爭氣。”江心月闔一闔眼簾,素手撚起盤中的一塊花糕,輕言道:“身為宮中女子,端持內斂最是要緊,就像這包心的糖糕,表麵上看著不出彩,內裏卻是甜美的。”

江心妍點頭,那一曲靜緩流淌而出的《月夜》,琴技算不上頂尖卻被帝王讚賞為“嫻雅涵韻”。故此容貌不是傾城絕色,出身也卑微的她才能在七名入選秀女中得分一席之地。

屋內一時靜默。江心月不經意間多打量了幾眼“妹妹”,忽地有種時光沉淪之感。三年前她也是這般低微的新晉秀女,是禮親王手中的棋子,是孝貞懿皇後對付淑惠二妃的棋子。可是現在呢?她是啟祥宮的主位蓮貴嬪,有依附於自己的蘭貞,有恭綿貴妃最後留給她的諸多的人手,如今又進來一個幫襯她的庶妹。

原來此時的她,已經是一個棋手了。與良妃結黨,與皇後對抗,她已經有能力在這宮裏翻雲覆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