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皇子之難

第五十三章 皇子之難

她心裏不再有怒氣,而是被慌亂充斥了。她最終妥協,頹然點頭道:“好,好,都依你……”

“不僅如此。那位典工大人是與奴婢有私仇的人,奴婢要再向女史大人討個賞,請大人一直庇護奴婢吧。”江心月十分自然地得寸進尺。

這一日的傍晚,內廷一刻都沒有安生過。

乾清宮西暖閣裏,伺候的宮女太監極慌亂地進進出出,他們端在手上的瓷盆因拿不穩而把水灑在了地上,又有哪個太監不心打翻了手裏的藥,大殿的地麵已是一片狼藉。

這樣的慌張,在乾清宮裏是絕沒有過的。

惠妃在外間候著,一邊用帕子擦她那止不住的淚珠,一邊盯著裏頭聚首焦灼的太醫。殿裏頭已經亂得不像樣子,她卻沒有心思去斥責下人們。

皇後是高坐於她上首的主位上的,她眼見著惠妃的嗚咽聲越來越大,不禁心煩道:

“別哭了!吵吵嚷嚷地。你就是哭死了,也幫不上二皇子半點忙。”

惠妃昔日的鋒芒早已被強勢的皇後磨得一幹二淨,她雖跋扈,卻並不蠢,知道該低頭的時候要低頭。聽了皇後的嗬斥,她不由地一凜,忙以袖掩麵,強自壓製著自己的嗚咽,隻餘一雙腫成桃兒般的美目止不住地流淌著淚。

她又看一眼裏頭亂糟糟的情形,張了張口,終於聲囁嚅到:

“皇後娘娘,可否請章院判過來?”

皇後朝她一挑眉,厲色頓顯:“裏頭有陳院使在,何須章院判過來?人多了反而添亂。”

惠妃麵色黯淡如死灰,貝齒緊扣在唇上,卻仍不罷休地反抗道:“娘娘,章院判往日常給二皇子診脈,較之他人更熟悉二皇子的體質……”

“惠妃,”皇後極不耐地道:“你是在懷疑陳院使的醫術麽?還是在懷疑本宮舉薦的人?”

“不敢。”惠妃咬著牙深深低下頭去。

陳皇後,她這樣明明坐下凶案又狂妄傲然的模樣,比婧昭媛當年難產時更甚那時候,至少她還隻是淑妃,而現在,她為皇後,陳家掌控朝野,再也無人可壓製於她。

不過,這次她還是有些不順的,凶案是做下了,可不知那個婧昭媛使了什麽法子,最後三皇子沒事,二皇子反而受害了。

惠妃狠狠地抽著氣,似乎要把憤恨和痛苦全部都咽到肚子裏去。陳皇後獨大,不少嬪妃受其所害,幾名寵妃幽閉、遭貶、入冷宮,不得寵的則被內務府苛待到衣食不果的地步,平日裏和皇後結怨的人,如蓮婕妤江氏,她們的下場最為可憐……

她貴為從一品妃,卻早沒了昔日的威儀。

可是……惠妃的手已經在袖子裏攥緊了,不論陳皇後如何強勢,她這次都不能屈從,因為,那裏頭躺著的,是她的親骨肉。

“皇後娘娘……求娘娘請皇上來吧,二皇子病成這樣,眼看著就不行了,皇上知道了肯定會萬分焦灼的。”

皇帝就在百步之遙的主殿龍吟殿中議政,可是這短短的距離,在惠妃眼前就如一條鴻溝。

陳皇後不料惠妃還有膽子出這樣的話,她本以為這些日子給她的教訓不少了,她應該知道這後宮是誰的天下。現在看來,她還需要更多的訓誡。她輕勾了一絲冷笑,竭力做出柔和的聲色道:“本宮知道妹妹著急,可是,皇上又不是太醫,怎麽會治病呢?”她輕搖著頭,驟然提高了聲調,狠厲道:

“皇上近日忙於國事,連著幾日沒有招幸嬪妃,昨日夜裏還召集幾位大人徹談到天明。政事這般繁忙,皇上怎有心思為後宮之事操勞!你巴巴地去請皇上,難道是想耽誤國事麽?”

這樣大的罪名扣下來,惠妃卻絲毫不懼,她看著裏麵口吐白沫的二皇子,身子一挺,瞪著皇後就道:

“二皇子是皇嗣,和國事同等重要!”

此話一出,殿內守候的其餘嬪妃都驚得大張了口。她們都是嬪位以上的高階的妃子,因著乾清宮莊嚴,不得隨便進入的,所以那些低階的嬪妃就不必進來看望皇子。可是,縱然她們在宮裏有些地位,也早被皇後的威勢嚇倒了,整日在皇後麵前諾諾順服,哪有一個人敢如惠妃這樣頂撞皇後!

皇後氣得臉色都漲紫了,她抬手,指著仍梗著脖子怒視於她的惠妃道:

“你一介妃妾之位,也敢對皇後言行無狀!你忘了祖宗家法,忘了宮廷規條麽!”

著,她就給畫屏使了個眼色,命掌嘴。

“熙兒還在裏頭病著,你們在外喧嘩,成何體統!”一聲男子威嚴的怒斥,喝退了舉著手滿麵張狂的畫屏。她身子一縮,見是皇帝駕到,忙跪了下去。

皇後忙領著眾妃起身行禮,口中告罪,又讓出了主位給皇子。

皇帝瞥一眼如蒙大赦般的惠妃,徑自至主位上坐下,凝眉道:

“皇後,你來,二皇子現在怎麽樣?”

“回皇上,是……嘔吐不停,持續昏迷,還伴有抽搐……”

“朕不懂這些症狀,你重點,太醫診斷是得了什麽病?”

皇後一頓,又吞吞吐吐地開口道:“是中毒……”

惠妃心急,看皇後磨蹭的樣子,抑製不住地插嘴道:“是中了夾竹桃的毒,熙兒太過年幼,現在是性命攸關!”

皇帝沒有斥責她的無禮,而是滿麵驚懼:“夾竹桃的毒?”

此時,皇宮裏最偏遠的角落晗竹院裏,江心月立在素白月色之下,凝望遠方依稀可見的威儀殿宇。

今日的月亮是懸在天邊的一根絲,朦朧地勾著,卻比滿月還要耀目。她站了一會兒,頓覺自己的行為可笑至極。她是參與了凶案的人,竟然在這兒祈禱不要事發?老天會保佑凶手麽?

可是,老天也不見得會保佑在二皇子床前痛哭失聲的惠妃。

屋的門“吱呀”一聲打開,從裏頭探出一個腦袋,朝她輕喚道:

“江姐姐,不睡覺麽?”

江心月回頭見是桐,笑笑道:“這就回去。”

其實,剛入宮的平民出身的女子,是非常好調教的。尤其是桐這麽單純的人,在江心月頻繁出入嚴女史的住處之後,被連唬帶騙一通,已經對江心月又敬又畏了。

而江心月大度地不計前嫌之後,她竟然生出許多的感激。

二更時,宮內諸人大多入夢了,章太醫大半夜地被傳喚到乾清宮。

皇帝連日來都很忙碌,可他卻在西暖閣裏呆了一整宿。

外頭的嬪妃們都被遣回去了,皇帝不喜歡她們假惺惺的麵孔。隻有執掌六宮的皇後和牽掛孩兒的惠妃守著。

終於,章太醫從殿內徐徐步出,朝著皇帝稟報道:“二殿下已脫險,因毒量並不大,施了針灸之後已經排清了毒素。”

惠妃聽見章太醫的稟報,立刻跪下對著皇帝叩頭道:

“是皇上的龍福庇佑,熙兒才再得生機……”

她此時是真的感激皇帝,雖然他是一個冷酷的帝王,但對自己的兒女確實盡到了一個普通父親的責任。

章太醫跪在一邊,見惠妃雙目仍紅腫著,抹著淚卻欣喜異常的模樣,他的身子不禁有些發顫。他心裏掙紮了片刻,才囁嚅道:

“回稟皇上,娘娘,二皇子雖然沒有生命危險了,可是……可是……”

皇帝發現他神色不對頭,忙追問道:“可是什麽?”

章太醫叩首,身子哆嗦著道:“皇子有癡愚之症……”

惠妃一時沒有注意到他,此時聽見“癡愚”二字,一時間反應不過來:“你什麽?毒素不是全部清出體外了麽?什麽癡愚?”

“回娘娘,此病症,是皇子生來就有的,卻因皇子幼難以診斷出來。但是,夾竹桃的毒再次傷害了皇子的大腦,所以,皇子表現出了明顯的‘癡愚’之症。”

章太醫顫抖的聲音落在惠妃耳中,宛如黎明驚雷,令她幾乎支撐不住身體。

“那章太醫你的意思是,二皇子是個傻……”皇後頗為得意地插嘴道,卻因為得意而不心錯了話,忙止住自己,頓了頓又道:“二皇子有癡愚之症,無法如常人一般了?”

已經心神俱焚的惠妃,此時望向皇後的眼神簡直是一柄鋒利的箭矢。她扯著章太醫的袍子,語無倫次道:

“你,有什麽辦法可醫?你有辦法對不對?熙兒是受萬壽福澤誕生的皇子,他……他怎麽可能連常人都不如?”

章太醫搖頭道:“皇子在母體時就受到了損傷,即便沒有今日的一災,日後也早晚會看出癡愚的。可以用補品調養,幼子的教養也可以特殊一些,但是……不可能恢複到常人的……”

西暖閣裏的惠妃是一直哭鬧到天明的。皇帝雖然也極傷心,但他一夜未睡,還積壓了好多的政事,不得不早早地走了。皇後看惠妃一人在殿裏撒潑,斥其有失內廷儀顏,命人拖回華陽宮去。但惠妃抵死不從,片刻也不想離二皇子左右。

最後是皇帝身邊的王雲海過來,半拖半就地將她架出去。聽聞惠妃出乾清宮的時候,鬢發散亂,衣衫汙穢不整,泣若喪考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