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憶朵

第四十二章 憶朵

而現在,她淪為最低賤的奴才,一個嚴女史就可以隨意處死她,劉大總管已經成了掛在天上的玉皇大帝一般的人物。

嚴女史生著一張長長的臉,嘴唇薄而色淺,下巴稍有些棱角,一看就是個不講情麵的人。她朝春姑姑點了頭,抬眼一瞟麵前的幾十名宮女,麵上露出煩悶之色,道:“咱們晗竹院最不受重視,分來的這些人也是不利索的,好的都被挑進內廷伺候主子去了,剩下這些上不得台麵的才塞到我們這裏來。”

她又瞥一眼春姑姑,接著道:“不受待見就得受氣啊。”

江心月聽了這話,心裏反而鬆了口氣。晗竹院是負責宮花苑最偏遠的角落,以及一些不起眼的園子的,自然不受重視。而春姑姑的差事則是晗竹院裏最不起眼的,嚴女史這樣,便是在借機打壓她。

春姑姑和她有私仇,嚴女史卻和春姑姑不和,這實在是好事。

春姑姑果然麵色一沉,還是賠著心道:“女史大人莫置氣。”她心裏十分地不快,晗竹院裏她的活最低下,也最受排擠,連去領新宮女這樣額外的活也是推到她頭上。現在嚴女史還這話,就是不準備給她臉。

她也掃一眼後頭的諸人,方才想起了什麽,又對嚴女史道:“這一次分的這些人也算可以,就是有一個……”著她一手指向江心月,眉目婉轉地道:

“女史大人恐怕認得她罷。”

嚴女史順著她的手指看去,當下心裏一驚,卻又立馬恢複了如常的麵色,隻沉穩地點一點頭。

春姑姑繼續道:“她可不是個省心的。半路上,她因為心裏不順,還故意撞了前邊人一下呢。”

江心月聽著,腦子裏出現了八個大字——落毛的鳳凰不如雞。

她想著想著就更加頹然了,她現在哪裏是雞,分明是一隻要被煮熟的半死不活的雞。現在她隻能賭,賭嚴女史和春姑姑的矛盾夠大。

嚴女史撫著自己腕上的青玉鐲子,一言不發。春姑姑又笑道:

“女史大人也不必為她頭疼,幹脆奴婢就領了她去,保證調教地服服帖帖的。”

春姑姑認為嚴女史定會答應她,因為這麽一個不省心喜歡鬧騰的廢妃,任誰都不會喜歡的,指不定何時就鬧騰出事,當姑姑的也要受牽連呢。她主動提出來要領了去,也結了嚴女史的一番心事。

嚴女史定定地看了她半晌,突地笑了,道:“春花你何時這樣喜歡為別人分憂了。”

嗬,你那點心思我還看不出來?這個江氏怕是和你有私仇吧。既然你想公報私仇,我就偏不讓你如願。

後頭的一個姑姑聽了,討好地開口道:“宮女如何分派當然是由嚴姑姑做主。”

言下之意便是你春花有何資格置喙。

春花聽著不對,不禁抬頭瞪了那多嘴的姑姑一眼。

嚴女史對著諸人笑笑,道:“省心不省心還要看以後如何。”罷,轉頭看著剛剛討好她的姑姑道:“憶朵你就領了江氏去吧。她在路上犯的錯也由你來懲戒。”

憶朵聽了大驚,她想要的是安安分分的好宮女,不想讓江氏進來折騰她。可嚴姑姑卻給了她一個不容抵抗的眼神。

春花更是不滿,但在嚴姑姑的威勢之下,也不得不妥協了。

江心月心裏鬆垮下來,隻要不是春姑姑,分到哪裏都好。

不多時,幾十名宮女都被諸位姑姑領了去。江心月掃一眼和她分在一處的幾個新人,竟看見了那個栽贓她的女孩。

憶朵不悅地領著幾個人,在前頭走地飛快。不一會前頭就看見了一個院子,憶朵推門進去,後頭的人也跟著進了正房。

“我是朵姑姑,你們今後就是我的人了。我們的活是負責宮花苑井亭一帶的花木,規矩你們也知道,做不完活或做不好活要受罰,若弄壞了花木就是杖斃。”

底下的宮女聽到“杖斃”二字,都嚇得抖了抖身子。

朵姑姑十分滿意眾人的反應,拿起手邊的一盞茶吃了一口,指著一個約莫十四五歲年紀的宮女道:

“宮女的規矩是素顏素服,不得穿鮮亮的東西。你腰上的荷包是花了心思的吧?”

宮女聽了害怕地跪下道:“規矩奴婢明白,裝束上不許用金銀,更不許用珠翠的。這個荷包並未出格……”

朵姑姑撇撇嘴,對她的蠢笨十分厭惡。剛想罵出來,便有另一個機靈的宮女從懷裏摸出一兩碎銀子,奉在姑姑麵前道:

“奴婢們初來乍到,勞煩姑姑照應了。”

朵姑姑笑著點頭:“真是個懂事的。”

跪著的宮女終於開竅了,伸手把荷包解下來道:“姑姑教訓的是,奴婢這荷包太過鮮亮了,以後定不敢戴了,還勞煩姑姑給奴婢收著,可好?”

朵姑姑也笑著接下了她的荷包。荷包上繡的是好看的月季花,針腳細密,拿出宮外也能賣十幾大錢的。

幾個宮女效仿著二人,也紛紛掏出身上的一點家私。如今朵姑姑手裏握著她們的生死,如果哪個敢不掏東西,日後就別想過下去了。

江心月沒有急著奉承,她是特殊的,朵姑姑必定會特殊對待她。

等諸人都送了供奉,朵姑姑才把目光瞧在了江心月身上。

江心月低頭裝著膽的模樣,從袖子裏掏出一錠金子和一隻翠玉鑲金的簪子。

朵姑姑驚得嘴巴張開老大,她一個外圍的姑姑,這輩子還沒見過金錠子呢。

而簪子之類價值連城的首飾,隻有主子們跟前有頭臉的大宮女才能被賞賜,她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

她眼睛被金錠子晃得眯了起來,臉上笑得綻開了花。但是人的貪念是無窮的,江心月原本是主,還是極受寵的主,她的宮裏珠玉堆得和山一樣。朵姑姑見她此時拿出這些東西來,便覺得她一定還有更多。

江心月看見朵姑姑一副不死心的模樣,心下好笑,卻一抬手解開了自己外頭的宮裝,露出裏頭半舊的粗棉料裏衣,泣道:“奴婢本來還有一個包袱,但是在內務府被拿走了,這些東西是好不容易留下來的。內務府的人別提多凶悍了,連奴婢原本的裏衣都給扒了去。”

朵姑姑急不可耐地把金子和簪子攥在手上,又盯著她看了一會兒,見她裏頭的衣裳又破又髒,才相信了她的話。她也知道內務府的人拔毛都是拔得精光。

江心月舒了一口氣,把衣服穿了上去。這件破爛的裏衣可是她的寶貝,裏麵縫進去了大額的銀票,還有她剛進宮時帶進來的紅寶石。

她不敢塞得太多,那些貴重的首飾全部都舍了,紅寶石是珠玉當中價值最高的,極少量就能換來一座金山,也方便攜帶。

還好一路上,拔毛的人都沒有懷疑到這一層上。

“好了,今日恰好是不上工的日子,你們都回屋歇息去吧。”朵姑姑給幾人分了屋子,對著她們吩咐道。她又一手指了江心月,道:

“你來的時候犯了錯,就去外頭路邊上跪一個時辰吧。”

江心月施禮謝了姑姑訓誡,心裏輕鬆地出了門去。

等她看到朵姑姑的“路邊”,不禁叫苦連連:原本跪一個時辰是很輕的處罰,她以為朵姑姑看在她的孝敬上額外開恩了呢。卻不想這條路是六棱石子路,跪下去雙膝如針紮一般。

朵姑姑這樣低位的人,自然有著受高位者欺壓的憤慨和屈辱。江心月本是主,現在落魄了,誰都喜歡上去作踐。而且,江心月被嚴女史硬塞到她這裏來,她本就是極不快的。

朵姑姑手底下有二十多名宮女,此時江心月正麵色痛苦地跪著,就見這二十多人呼啦啦從身邊跑過去,等她們回來,江心月又要叫苦了:

她們手上拿的都是飯。

她罰跪的一個時辰裏,恰好是晚上的飯點。看著一眾宮女跑得急切,她便知道,等她跪完了是不會有飯了。

跪足了一個時辰,江心月踉蹌著起身,一瘸一拐地回屋裏去。

推開房門,她看見兩個女子正在炕上做針線活計。她忍著膝蓋的疼,給她們二人施了一禮。

這二人裏有一個就是栽贓過她的女孩,隻有十五歲,名叫桐;另一人看著年歲比江心月還要大,是前年進宮的宮女,叫玉紅。

桐見她受罰回來,如在路上那般丟了一個白眼不再理會。玉紅照規矩給她行了禮,道:“你也是新來的,咱屋裏還有一個阿青,她去別屋玩去了。”

江心月在炕邊上坐了,卷起褲腿,膝蓋上腫得不輕,還破皮了。她忍痛用手一點點地揉,宮女可是沒有藥的。

“姐姐在做什麽呢?”她伸著脖子去瞧二人手裏的活。

玉紅頭也不抬地道:“衣裳破了,縫補一下。”

江心月看著可不是衣服破了,她們是在宮裝的袖口和領口上做繡活。宮女都是十幾歲的年紀,正是愛美的時候,宮裏卻不允許她們穿紅戴綠。於是宮女們大多在這些邊邊角角上繡花,爭奇鬥豔但也是以淡雅為主,不能出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