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2

Chapter 02

沈燕芳退了休以後就閑在家裏,偶爾心情好了,也會來喬茵住的地方“視察”。

因此一大早把喬茵逮了個正著之後,沈燕芳便拎著一大袋剛買的菜,輕車熟路地就開了門進屋。沈燕芳通常要看一上午的新聞,因此打開電視後沒有急著嘮叨,打發了喬茵去洗菜,直到中午開始做飯,才真正展開了“審訊”工作。

“黃玲在外麵出差,打你手機又打不通,就急急忙忙打我的電話,叫我過來看看你。”從走進廚房的那一秒開始,沈燕芳的嘴皮子就掀個不停,“她也不說是什麽事,我一猜就知道是你跟小鄭出了問題!告訴過你多少次了,男人長得好看不能當飯吃,再說人家小鄭雖然沒有你對門那個小肖好看,但也端端正正幹幹淨淨,又是個大學教書的,跟你不知道有多合適!你說你這姑娘怎麽就掂量不清呢?”

“哎呀媽!我都說了不是我要分手,是鄭子昊要分手!”喬茵在一旁給她打下手,熟練地把番茄切成丁,瞧著那紅彤彤的顏色,嘴也跟著饞了,“他跟他初戀,也是一當老師的,舊情複燃啦。人家那是多少年的交情了,網上都管這叫真愛,我這平平淡淡的四年能比嗎?”

喬茵不喜歡跟別人分享負麵情緒,哪怕是在自小與她相依為命的母親沈燕芳麵前,她也更習慣嬉皮笑臉地糊弄過去。倒也不是她裝,隻不過那些會讓她產生負麵情緒的事,隻有在她自個兒一個人想的時候才會影響她。要是放在人前光明正大地聊了,多半就會成為她拿自己打趣的資本。

沈燕芳恨鐵不成鋼,舉起鍋鏟作勢要打她:“你還有理了是吧!這分手的是誰呢,啊?皇帝不急太監急!”

伸出胳膊假裝躲閃,喬茵咧了嘴笑,一雙大眼睛彎得像月牙,張嘴就百般狗腿:“對對對,看到太監急,皇帝就不急了。有媽幫我急呢,我急什麽?還是媽你對我最好啦。”討好完還不忘抱住沈燕芳的胳膊撒嬌,腦袋卻是往鍋裏的糖醋排骨那兒探的,一臉饞相,“嗯好香,先讓我嚐一塊唄?”

剛被她哄好,一聽她提到吃的,沈燕芳又揮起鍋鏟要教訓她,“就知道吃!”

喬茵這回不躲,隻抄了筷子從鍋裏夾出一塊糖醋排骨送進嘴中,笑眯眯地點頭:“嗯~好吃好吃!媽你吃不?我喂你!”說罷又夾了一塊,要送到沈燕芳嘴邊。沈燕芳連忙躲開,滿臉嫌棄,“拿開拿開,這麽甜的東西我不吃!”

等到菜都端上餐桌了,“審訊”才終於進入尾聲。沈燕芳在餐桌邊坐下來,長長歎了口氣,挑眉看看喬茵:“你跟小鄭真的沒希望了?”見喬茵抬起頭眯眼一笑,她心裏頭也有了底,隻能再歎一聲,“唉,要不是你今年都二十九了,就你現在的條件,慢慢找也是可以的。”

“二十九也不老。”喬茵咬著筷子打量一桌菜,琢磨著該先吃哪道,“大不了我就一個人過一輩子嘛,又不是錢不夠用,怕什麽呀。”

“你是現在還沒老才敢這麽說。”嗔怪地瞧她一眼,沈燕芳夾了塊喬茵最愛吃的糖醋排骨到她碗裏,算是先一步替她決定了,“不管怎麽樣,對門那個小肖真的不行。你聽媽一句話,媽是為了你好。”而後又狐疑地審視喬茵一番,“你倆昨晚真沒發生什麽吧?”

喬茵迫不及待地咬下骨頭外的一圈肉,“真沒有,肖楊可正直了。”

“哼,孤男寡女的,難保 不會想什麽齷齪的東西。”沈燕芳撇了頭,對這樣的評價不屑一顧,轉而卻又哼哼唧唧起來,“不過也對,這做刑警的每天都那麽累,指不定都沒力氣幹那事了。你看看,你要是找了他做老公,以後連孩子都生不出來。”

差點被嘴裏的肉嗆著,喬茵眼中含淚咽了肉,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句話來:“媽,你這邏輯可真夠驚為天人的……”

與此同時,剛吃完半份盒飯的肖楊正蹲在命案現場的一具屍體旁,仔細觀察死者身上的傷痕。凶案發生在死者家中,被害人名叫鍾政,五十二歲,是省會中級人民法院的法官。考慮到死者身份的特殊性,警方還沒有通知媒體對此事進行報導。

站在肖楊身邊的嚴聰也蹲下來,視線掃過鍾政血淋淋的屍體:“總共被割了三十六刀,致命傷是脖子上那一刀。凶手明顯有虐待傾向,仇殺的可能性最大。”

肖楊還在察看那些傷口,“作案工具也是彈簧刀。”

“你覺得這個案子跟前三個案子有關?”皺了皺眉頭,嚴聰對他話裏的意有所指不予苟同,“作案手法完全不一樣。雖然凶器都是彈簧刀,但那三個被害人都是被一刀封喉,而且他們除了職業以外沒有任何相似的地方,也互不認識,更像連環殺手隨機挑選的目標。”他環顧一眼沒有留下多餘線索的屋子,兩條胳膊展直搭在了膝蓋上,“這個不同,凶手趁鍾政的老婆和兒子不在家的時候下手,顯然了解鍾政一家的作息,加上現場沒有留下證據,屍體上又呈現被虐待的痕跡,應該是有計劃的作案。”

“前三個被害人的職業分別是記者、報社編輯還有警察,被害人的類型全都指向與刑事公開相關的群體。鍾政在法院負責審理的多數是刑事案件,也符合凶手目標的條件。”肖楊的視線依然逗留在屍體的各個傷口上,臉上沒有多少表情,語氣十分平靜,“雖然對方是個五十多歲的老人,但凶手沒有掉以輕心,先一刀斃命,再對屍體進行折磨,事後還沒忘記清理現場。頭一次殺人,不可能做得這麽一絲不苟。”

又瞥了眼鍾政脖子上皮開肉綻的刀痕,他不難看出凶手下手得非常幹淨利落,“而且兩個月內四起凶殺案的作案工具都是彈簧刀,說是巧合也太牽強了。”

“也就是說,頭三次殺人都是凶手在練習?”沉吟數秒,嚴聰點點頭,“也有道理。前兩個被害人都是女性,身上多少有防禦的痕跡,多半是因為凶手計劃不周,或者在猶豫。第三個被害人是男性,卻沒來得及掙紮就被割了喉。凶手的手法在變純熟。”

肖楊頷首,接著道:“前三個死者都是一刀斃命,除了職業選擇具有傾向性以外,凶手沒有表現出更多的私人情感。”他麵不改色地揭開屍體的領口,視線從死者鎖骨附近的刀痕上滑過,“在鍾政身上則明顯是在宣泄。”

“鍾政才是他真正的目標。”嚴聰明白了他的意思,飛快地站起身摘下手套,“我叫小陸他們去陳浩翔住的地方看看,他爸陳文兩個月前心髒病突發死在了監獄裏,正好是第一個被害人出現不久前的事。”掏出手機撥打了一個號碼,他看看仍蹲在屍體邊的肖楊,“上次在報紙上看到當年審陳文那個案子的就是鍾政,本來陳文就冤,現在又死在了牢裏,陳浩翔肯定恨死了鍾政。”

對方不置可否,嚴聰便拿著手機走出了屋子。

思考了片刻,肖楊也起身,摘了手套拿出手機,在聯係人裏找到一個之前從未主動聯係過的名字,按下了撥通鍵。沒過多久電話就被接通,他不等對方出聲就率先開口:“喬茵?”

電話那頭的喬茵似乎愣了愣,才回應:“嗯,是我。”

“問你件事。”肖楊單刀直入,“陳文之前是在你們律所工作的嗎?”

“你是說上個月過世的那個?對,他之前是我們律所的律師。”

“嗯。”簡單應了一聲,他又問,“你最後一次聯係他兒子陳浩翔是什麽時候?”

她回憶了一會兒,“好像是兩天前。怎麽了?”

“沒事。”冷冰冰的兩個字應付過去,他重新占據對話中的主導地位,“我記得陳文當年是因為律師偽證罪才被判了刑,他負責的那個案子最後是怎麽結案的?”

“他的當事人被判了死刑立即執行。”喬茵言簡意賅地答完,在他再一次發文前又緊接著補充,“其他細節我記不清了,四年前的案子,你如果需要詳細的卷宗,我可以去一趟律所拿給你。”

“不用了,有需要的話我會派人去拿。”餘光瞥見嚴聰正大步流星地走過來,肖楊便提前結束了通話,“先掛了,你繼續忙。”他掛斷電話,把手機塞回褲兜裏,迎上嚴聰的視線,“怎麽樣?”

“陳浩翔不在家,他今天一大早就把銀行卡裏的所有存款都提出來了。”嚴聰蹙緊了眉心停在他麵前,“小陸他們在他家床底發現了一把帶血的彈簧刀。我覺得這事有蹊蹺,他前麵的反偵察工作做得這麽好,不可能跑路之前留下這麽明顯的證據在家裏。”

而此時,掛斷電話的喬茵看了眼手機,把洗碗池裏洗好的碗筷收進碗櫥,一邊擦手一邊從廚房探出腦袋,問客廳裏的沈燕芳:“媽,你現在就回去嗎?”擦好了手,她解開圍裙走出廚房,“我剛好要去趟律所,可以開車送你。”

沈燕芳也沒別的事,自然樂得她開車送。

喬茵於是就開了車送沈燕芳回家,然後又去了律所。他們的律所周末通常都有人加班,這天也不例外。喬茵跟同事打了招呼,就徑直來到存放卷宗的工作室裏翻找當年那個案子的卷宗。

還沒有找到,她就聽有人敲門,回過頭一看,是律所裏的張律師。

“喬老大。”他對她點點頭,指了指律所的接待室,表情很是無奈,“有位先生要請代理律師,但非得先跟老板談。今天呂老大身體不舒服沒有來,不如您先?”

這間律師事務所是喬茵和另外兩個律師合夥開的,頭兩年還挖來了幾個老牌律師,名聲慢慢也響亮起來。他們三個合夥人這幾年也沒閑著,大大小小的事盡量親力親為,接過的案子也不少。

“好,我馬上去。”喬茵點頭,瞅瞅手裏的卷宗,隻好先拜托張律師:“你現在忙嗎?幫我找份卷宗吧,就是陳文律師代理的最後一個案子,四年前的,找到放我桌上就行了。”

張律師答應下來,喬茵道了謝,便趕去了接待室。

等在接待室裏的是個看上去近三十歲的男人,戴著金絲眼鏡,西裝革履,看起來斯斯文文。喬茵微笑著走上前同他握手:“您好,我是這間律所的老板,喬茵。”

“您好,喬小姐。我叫李仲成。”握了握她的手,男人又從西裝口袋裏拿出一張名片遞給她,臉上也露出淺淡的笑容,“是這樣,我想請你們幫我打一場官司,但是這個案子有點複雜,所以我希望直接跟您談談。”

喬茵收下名片,點點頭表示理解,側身邀請他:“請先來我辦公室吧,我們先了解一下情況,然後詳談。”

“好。”李仲成邁開腳步,剛走出兩步卻又忽然停下來,伸手捂住胃部,忍痛似的糾起了眉頭,臉色變得有些蒼白。喬茵注意到他不對勁,趕緊上前:“怎麽了?您不舒服嗎?”

他抿了抿嘴唇,抬起頭勉強支起一個微笑:“抱歉,我來得太急了,早上和中午都還沒有吃過東西,腸胃有點不舒服。”

聽完他的解釋,喬茵神色稍鬆,抿嘴歉疚地開口:“是我考慮不周。李先生您想吃點什麽?附近餐館很多,我們可以先去吃點東西,您不能餓著。”“不好意思,耽誤您的時間了。”李仲成麵無血色地道歉,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上的時間,“您先忙,我來的時候看到附近有家泰國菜館,先去吃點東西再過來找您。”

喬茵看他虛弱的模樣,還是不大放心,“您是說泰好食嗎?我開車送您過去吧,那裏有點遠,現在正好是高峰期,打車不方便。”

沒有再拒絕,李仲成點點頭同意了。

喬茵便拿上包跟他一起離開,臨走前又想到點什麽,找到還在翻找卷宗的張律師交代了一句:“張律師,李先生沒吃飯,我送他去泰好食。你找到卷宗之後記得放到我辦公桌上,麻煩了。”

“好的好的,開車注意安全。”

她把車開出寫字樓後麵的停車場時,正從法院出來的肖楊也接到了嚴聰的電話。

“李成不在家,但是我們在他住的公寓裏找到了關於陳文那個案子的剪報。”電話那頭的嚴聰告訴他,“他把所有跟那個案子相關的報導都剪下來貼在了牆上,還用紅筆圈出了提到過他哥哥李建輝的地方。”頓了頓,他又說,“跟寫陳文的篇幅比起來,少得可憐。”

“所以他才會殺記者和報社編輯。”肖楊從台階上走下來,迅速來到警車邊打開了車門,跨進車內,“媒體關注的是陳文因為律師偽證罪而坐牢,結果死在了監獄裏。他們想借此揭露審判員濫用律師偽證罪的惡性後果,卻忘了關注陳文代理的那個案子本身。當年李建輝被判死刑立即執行,已經給李成帶來了很大的打擊。現在好不容易有機會還李建輝一個清白,公眾關注的焦點又受媒體的影響全都集中到了陳文身上。”

“所以李成決定親手給哥哥報仇?”嚴聰想了想,“他沒有帶走衣服和現金,應該還沒跑路。原本應該是上班的時間,人也沒在公司。他都已經殺了審判長和陳文的兒子,還能去哪?”

“把李建輝的案子交給陳文,最後非但沒有幫到李建輝,還讓他死後都失去了伸冤機會的人,也是罪魁禍首。”發動警車,肖楊調轉了車頭,踩下油門開往市中心,一手握著手機冷靜地得出結論:

“去陳文工作的律所。他要殺律所的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