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海底兩萬裏珊瑚王國

第29章 海底兩萬裏 珊瑚王國

第二天,一覺醒來,我覺得頭腦特別清醒。令我驚奇的是,我竟然躺在自己的房裏。想必我的同伴們也被送回到他們住的房裏了。也許他們同我一樣毫無知覺。昨晚所發生的事情,他們同我一樣一無所知,而要想揭開這個秘密,我隻能期待將來的偶然機會了。

因此這時,我在盤算著怎樣離開我的房間。我將重獲自由,還是跟眼前一樣,成為一個階下囚?但是,我完全自由了。打開房門,沿著過道,我登上了中央扶梯,昨夜關閉的嵌板現在正敞開著,於是,我來到了平台上。

尼德·蘭和康塞爾正在那裏等著我。我詢問過他們,他們什麽都不知道。他們昏昏沉沉地睡著了,不記得任何事情,他們都對醒來發現回到自己房間,感到非常詫異。

關於“鸚鵡螺號”,我們覺得它依舊安靜沉寂地披著神秘的麵紗。此時,它漂浮在海麵上,緩緩前行。船上仿佛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

尼德·蘭用他那犀利的目光眺望著大海。海上荒無人煙。這個加拿大人特別注意看了看遠處天際,仍然什麽都沒有發現,既沒有看見船,也看不見陸地。這時西風呼嘯,風掀起層層巨浪,使得船隻明顯地晃動起來。“鸚鵡螺號”換過空氣之後,保持在平均深度為15米的海洋中行駛,這樣,它就能快速地返回水麵上。這種不同於以住的航行方式,在1月19日這一天進行過許多次。這時,大副登上了平台,他又說了那句常說的話。

至於尼摩船長,不見他露麵。船上的人員中,我隻見到那個冷漠的侍者,他仍舊像平時那樣,準時地、默默地給我送飯。

接近下午2點時,我在客廳裏忙著整理我的記錄。尼摩船長打開門,走了進來。我向他打了招呼。他微微向我點了點頭,並沒有跟我說話。我又繼續做我的事情,同時期望他能向我解釋昨晚發生的事,可是他一言不發。我特意打量了他。我覺得他疲憊不堪,他那雙眼睛因睡眠不足而帶血絲,表情顯得深沉、憂傷且痛苦。他來回地踱步,坐下去又站起來,一會兒拿起一本書一會兒又放下來,看看他的儀器可又不做平常的記錄,就這樣,他似乎是一刻都不能安定。

終於,他向我走過來,詢問我:“您是醫生嗎,阿羅納克斯先生?”

我沒料到他會問我這個問題,我奇怪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沒有回答。

“您是醫生嗎?”他再一次問道,“您有好幾位同事都曾經學過醫,比如格拉蒂奧萊、摩丹·唐東,以及其他一些人。”

“的確,我是醫生和住院醫師,在我進博物館工作之前,我曾經行醫數年。”我說道。

“好的,先生。”

顯然我的回答令尼摩船長感到滿意。但我不知道他為何提及此事,我等著他提出新問題,好讓自己根據具體情況再作出答複。

“阿羅納克斯先生,您願意來治療我的一名船員嗎?”船長問道。

“這裏有病人?”

“是的。”

“好,我這就跟您去看看。”

“請吧。”

我承認,此時我心潮澎湃。不知為什麽,我總覺得這個船員的病與昨晚發生的事有著某種關聯,而這秘密,至少跟那個病人一樣,一直困擾著我。

尼摩船長領著我來到“鸚鵡螺號”的後部,讓我進了水手艙隔壁的一間船艙。

這間艙裏,一個40來歲的男人躺在一張床上,他外貌剛毅,是一個典型的盎格魯—撒克遜人。

我朝他俯下身去。這個人不僅有病,而且還受了傷。他的頭部纏著滲血的紗布,頭下枕著兩個枕頭。我解開繃帶,這個傷員用兩隻無神的大眼睛注視著我,沒有發出一聲呻吟。

傷口非常嚇人,頭蓋骨被一種鈍器敲碎了,腦髓**出來,腦質受到了極度擦傷,到處都是如酒漬色的血塊,腦子不但受了挫傷,還受到了震蕩。病人呼吸緩慢,肌肉**,臉部在抽搐,大腦發炎,而且傷者已經失去了感覺和行動的能力。

我為這個傷者把了脈,脈搏已是時有時無。他身體的各部位已經變冷,我看他將死去,無可救藥了。給這個不幸的人包紮完後,我還為他調整了一下他頭上的繃帶,然後就轉身問尼摩船長:“這傷是怎麽回事?”

“這無關緊要!‘鸚鵡螺號’發生了碰撞,機器上的一根操縱杆被撞斷,斷了的操縱杆正好擊中了這個人。您覺得他的傷勢如何?”船長支支吾吾地回答。

我遲疑著沒有說話。

“您盡管講,這個人聽不懂法語。”船長說道。

我看了傷者一眼,回答道:“這人活不過2個小時。”

“沒有辦法醫治了嗎?”

“沒有一點辦法了。”

尼摩船長的手顫抖起來,從他眼眶裏流出幾滴眼淚來,我一直都以為他不會掉淚的。

我又仔細地觀察了這個生命垂危的傷者,他的生命正緩緩地逝去。在籠罩病床的電光照射之下,他的臉色顯得越發蒼白。我看見他智慧的額頭上過早地留下了一些皺紋,這大概就是長期以來遭受不幸與貧困所留下的印記。我希望從他兩片嘴唇間吐出的臨終遺言中,能意外地獲悉他平生的秘密。

“阿羅納克斯先生,您可以離開了。”尼摩船長對我說道。

於是,我讓船長獨自留在那生命垂危的人的房艙裏。我回到了房中,仍為剛才所見的一幕而久久不能平靜。接下來的整整一天裏,我始終因某些不祥的預感而煩躁。這夜,我睡眠不好,常常驚醒,我仿佛聽到了遠處傳來的歎息聲和哀傷的歌聲,仿佛陣陣哀樂。這難道是在用那種我聽不懂的語言,低聲誦念著給死者的悼詞?

第二天早晨,我登上了甲板。尼摩船長早已經在那裏了。他一看見我,便向我走了過來。

“教授先生,您願意今天去做一次海底漫遊嗎?”他問我道。

“跟我的同伴們一起去嗎?”我問道。

“隻要他們願意。”

“我們願聽從您的吩咐,船長。”

“那請你們去換上潛水衣吧。”

他再也沒有提及那個生命垂危的人,或者說是已經死去的人。我去了尼德·蘭和康塞爾的房間,把尼摩船長的建議告訴了他們。康塞爾立刻讚同。這一次,那個加拿大人也打算同我們一起去了。

這時,正值早晨8點。8點30分,我們已經換上了為海底漫步準備的潛水衣,帶上了探照燈和氧氣罐。那扇雙重門打開了,尼摩船長走了出來,身後跟著十幾個船員。“鸚鵡螺號”停泊在水麵下10米深的地方時,我們踏上了那堅實的海底。

走下一個斜坡之後是一處高低不平的窪地。這個窪地大約深15法尋,跟我第一次在太平洋海底散步時看過的並不相同。這裏沒有細沙,沒有海底草地,也沒有深海森林。我立刻意識到這就是尼摩船長那天許諾帶我們去的神奇地方。這就是珊瑚王國。

在植蟲動物門和海雞冠綱中,包括柳珊瑚目,這一目又包括柳珊瑚、木賊和珊瑚三科。珊瑚屬最後一科,這種奇怪的物質先後被歸入礦物、植物和動物界。古人把它當做良藥,近代人把它視為珍寶,隻是到了1694年,馬賽科人貝桑耐爾才把它明確歸入動物界。

珊瑚是聚集在易碎的石質珊瑚骨上的一種微小動物群。這類珊瑚蟲具有獨特的繁殖力,它們通過芽生生長繁衍。它們既有著自身生命,也有著彼此共同的生命,因而可以說這是一種大自然的社會主義。我了解有關這種奇異的植蟲動物的最新研究成果。根據博物學家非常正確的觀察,這類動物在發生礦化作用的同時,形成樹枝狀的結晶體。對我來說,沒有什麽比去參觀大自然在海底培植的石化森林,更令我感興趣的了。

打開了蘭可夫探照燈,我們沿著正在形成的珊瑚層向前走,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珊瑚層總有一天會將印度洋上這一部分海麵封住。路旁長滿了一些雜亂無章的小珊瑚樹叢。小珊瑚樹上麵布滿閃動著熠熠白光的星狀小花朵。不過,與陸地上植物的生長規律相反的是,這些牢牢附著在岩石上的珊瑚樹杈,其生長規律則是自上而下生長的。

燈光照射到這些色彩豔麗的珊瑚樹樹葉上,熠熠生輝,一派迷人景象。我仿佛看見那些圓柱形薄膜細管,在水波下蕩漾。我嚐試過采摘幾瓣它們那帶有嬌嫩纖細觸須的新鮮花冠。這些花冠,有的剛開放,有的則含苞欲放。這時,一些身體輕盈鰭擺迅速的魚,如飛魚般一掠而過。當我的手稍一靠近這些有生命的花朵,挨近這些活脫脫的含羞草的時候,花叢中便會立即發出警報,那白色的花冠就縮進紅色的花套裏去,花朵在我眼前消失了,那珊瑚叢則變成一團圓形的石丘。

這次偶然的機會,讓我目睹了這種植蟲動物中最為珍貴的品種。這類珊瑚完全可以跟在地中海、法國、意大利和巴巴利海岸處打撈到的珊瑚相媲美。這種珊瑚中最漂亮的幾個品種,因其豔麗的色澤,在貿易中被賦予“血花”、“血沫”之類的美譽。這種珊瑚在貿易中賣到每公斤500法郎。而在這裏,海水下麵還蘊藏著無數珊瑚打撈者們的財富。這種珊瑚常常摻雜著其他珊瑚骨的珍貴物質,形成一種名叫“馬西奧達”的斑駁的、質地密實的珊瑚塊,在這上麵,我也看到了一些奇妙的玫瑰珊瑚品種。

沒過多久,珊瑚樹叢變得更加緊密,它們那結晶體樹枝正越發粗壯地生長著。隨著我們前進的步伐,我們麵前出現了一片真正的石質叢林,以及一種結構怪異的長珊瑚枝。尼摩船長走進一條光線晦暗的長廊,這條長廊平緩的斜坡把我們引向了100米深處的海底。蛇形玻璃管的燈光照射在那些外表粗糙、凹凸不平的天然門拱上,照射在像分支吊燈一樣分布的、如火花般閃耀的頂上,不時產生一些魔幻的效果。在這種珊瑚灌木叢中間,我發現一些奇怪的珊瑚骨,海虱形珊瑚、節肢蝶形珊瑚,以及幾簇珊瑚藻。這珊瑚藻紅綠相間,它們是外麵包裹著石灰鹽的真正海藥。經過博物學家們長期爭論之後,它們最終被歸入植物界。但是,根據一位思想家的觀點,“生命正默默無聞地從無知覺的沉睡中蘇醒過來,可是並沒有脫離其初始粗獷狀態,這大概就是它的真實意義所在”。

走了2個小時之後,我們來到了海下約300米的地方,那是珊瑚形成的深層範圍。在這裏,見到的不再是孤零零的珊瑚灌木叢,也不再是不顯眼的低矮的喬林叢木,而是一大片森林,是又高又大的礦化草木,是一些巨大的石化樹。它們同一些美麗的羽毛花彩狀植物匯集在一起,而這類海洋藤類植物披上各色各樣的盛裝之後,越發光彩照人。我們在隱沒於海水陰暗之中的高大樹枝底下自由自在地穿行,在我們的腳下,那些管形珊瑚、腦珊瑚、星形貝、菌狀貝、石竹形珊瑚,形成一條鮮花地毯,閃爍著耀眼的光芒。

真是難以描繪出來的景色啊!我們的感受難以言表!為什麽我們要被禁錮在這個玻璃與金屬製成的圓盔裏麵?!為什麽我們彼此之間無法用語言交流?!我們希望能像魚類一樣在水中生活,或是更進一步,過上兩棲動物一樣的生活,可以長時間地隨意往來於海陸之間!

這時,尼摩船長停下了腳步。我和我的同伴也停止了前進。我轉過頭來,看見船員們都圍在他們首領身邊,形成一個半圓形。我再仔細地看了一下,看見其中4人正扛著一個長方形的物體。

我們站立在林中一塊寬大的空地的中心,四周被海底森林那些高大的樹木所環繞。探照燈投射在這片森林中,光線混沌昏暗,把投射在地上的影子拉得特別長。在那空地的盡頭,光線越發昏暗,隻有幾縷微光照射在珊瑚的棱角處。

尼德·蘭和康塞爾就在我的身邊。我們都在全神貫注地看著,此時一個念頭在我的腦海裏一閃而過:不久,我將會看到一個奇特的場麵。我看著地麵,發覺有些地方鼓起,被一層石灰質積澱物包裹,它們被人為地有規律地排列好。

在這片林中空地的中央處,在一處堆砌混亂的岩石基座上麵,豎起一個珊瑚製作的十字架,上麵伸展著兩條仿佛用石化血珊瑚製成的長長橫檔。

尼摩船長做了個手勢,其中一個船員走上前來,在距離十字架幾英尺的地方停下來,從腰間取下鐵鍁,開始挖坑。我完全明白了!這處林中空地原來是墓地,這個坑就是墳墓,那長方形的物體就是昨夜死去的那個人的屍體!尼摩船長和他的船員到這個公共墓地,到這個與世隔絕的海洋深處,是來埋葬他們死去的同伴的。

不!我從來沒有感覺這樣震撼!從來沒有這麽強烈的念頭湧入過我的腦海!我真不願意看到眼前的一切!

然而,他挖得很慢,驚動了魚群,它們立刻四處逃散。我聽到鐵鍁與石灰質地麵摩擦發出的聲音,有時碰到掉落在水底的火石,濺點火星。墓穴逐漸變長、變寬,不久,它的深度就可以容納下那具屍體了。

於是,那些抬屍人走近墓穴。用白麻布包裹著的屍身被放進了潮濕的墓穴中,尼摩船長雙臂十字交叉放在胸前,死者曾經愛過的朋友都跪下來,在做祈禱……我和我的兩個同伴也虔誠地鞠躬致哀。

墳墓被從地上挖出的碎石塊蓋了起來,形成一個微微凸起的墳包。

埋葬好後,尼摩船長和他的船員都站起身來。接著,大家走到墳前,屈膝伸手,做最後的告別……

葬禮結束,送葬的隊伍按原路返回。在那森林的門拱之下,在那矮樹叢間,我們沿著珊瑚叢走上斜坡。

終於,我們能看到潛艇的燈光了。長長的光線把我們一直引向了“鸚鵡螺號”所在的地方。下午1點鍾,我們回到了船上。我一換過衣服,便立刻登上了潛艇的平台,走到舷燈旁坐了下來。一種可怕念頭糾纏困擾著我。

尼摩船長走到我的跟前。我站了起來,問道:“正如我所預料的那樣,那人是昨夜死去的嗎?”

“是的,阿羅納克斯先生。”尼摩船長回答。

“那現在他是長眠在那塊珊瑚墓地,在他的同伴身旁吧?”

“是的,他們會被人們所忘記,但是,我們卻除外!我們挖好了墳墓,而那些珊瑚蟲會恪盡職守地把我們的死者永遠封閉起來!”

接著,這位船長用顫抖的手捂住臉,他無法抑製地哭出聲來。過了一會兒,他說:

“在那裏,在那大海波濤下幾百英尺的地方,就是我們僻靜的墓地!”

“船長,您那些死去的同伴,至少可以安靜地長眠在那裏,而免受那些鯊魚的傷害!”

“是的,先生,免受鯊魚和人類的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