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山詭

第039章 山詭

一盞茶的工夫過後,四人檢查了次綁於腰身的繩索,再次上路。山勢漸陡,每行一步也變得吃力,一雙腿似乎有原先的一倍重,急促的呼吸過後,汗液終於從層層衣襟後透出濕來,李祁毓遙望高峨山脈,雖明知一步步都在努力,可每每望向山頂,都覺得目標依舊遙不可及。

“還有一小半就到山頂了!”步月行倏地喊了聲,“都打起精神來,注意腳下的路。”

步月行說這話並非空來風,如果說之前的路考驗的是人的耐力和體魄,那麽接下來的的路途則考驗的是人的細心和膽識。

陡仄的山脈仿佛到此被自然的鬼斧神工劈的唯剩一個斷麵,望群山,孤壁千仞,俯河川,懸淵萬尺!山嵐蕭瑟,蕪野曠寂,一派千山鳥飛絕的況致。

雲蒼之下,一條毫不起眼的小徑沿著峭壁細細蜿蜒,宛如古樹上一條匍匐著前進的黑色巨蟒。也隻是到了這裏,除步月行外的三人才霎時通透了,明白了腰間繩索的含義。

“盡量貼著山壁走,萬不要輕信自己的輕功,羅盤到這裏都會失靈,這裏的情況很怪。”呼嘯的山風貼著耳廓,絕頂高手如步月行尚且說出這樣的話,其他三人就更加不敢大意。

出弓哪有回頭箭,現在再提後悔已經沒什麽意義。此時的四人默契的放慢了速度,除了細心就還是了細心,明明不過五尺的間距,彼此的對話卻被獵獵的山風鼓蕩的不知到了何處,索性再不言語多餘的話,省下氣力,隻為邁過一個又一個山階,足畔零星的碎石從峭壁滾落,再聽不見聲響。

近了,更近了,心底唯有一個聲音在呼喊著、告誡著自己不可以停步,可一雙腿卻似被灌了鉛,雖也強行提起了真氣相助,卻發現不過是車水杯薪。氣力總會耗盡,麵色亦趨蒼白,終於需要大口喘氣,可發現那一點呼入肺腑的氣息,還未著底就已盡數用完。

高聳的天行山屹立於繚繞雲間,環顧四周,蒼山巍峨,五嶽壯闊,即使壓抑著心神,也不得不歎下一口氣,感慨唯有當自我真正置身於此才能發現自身的渺小,一如蜉蝣之於池淵,池淵之於瀚海。

似不經意地,一縷濕潤水汽被山嵐悄悄帶入,敏銳察覺的蘇少衍暗叫了聲不好,步月行卻是早一步,聲調一揚,道:“快走,是過**!”

山間多**,本就是常事。奈何他們正處於陡峻的山頂處,山路若經雨水衝刷,一個不小心,極是容易打滑,再加之此處頻發泥石流,狀況就更是危險萬分!

許是因纏著繩索的關係,四人氣息一沉,皆已感應到了彼此的心意。足下強行再度運力,適時山頂堪過,雖是下坡路,但窄的僅容一人餘通過的小徑卻並不見得好走,彼此加速的步調帶起腳下的石礫若飛沙墜落,轉瞬不見了蹤影。

一聲悶雷響起,不多時,驟雨若冰淩漫天砸下。

人快,雨勢更快。人是精疲力竭強弩之末,雨卻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們感應著彼此的心跳,因為他們清楚,越是危險的時刻,越要冷靜萬分。

而四人之中,蘇少衍的情況則最是危險。不支的體力讓他的蒼白的麵容變得近乎透明,與此相伴的是一陣又一陣的耳鳴,如此長距離的跋涉,他甚至覺得自己的視力也開始變得模糊,他緊了緊手心,隻剩最後一個信念苦苦在支撐而已,他偷偷將匕首藏於手心,默默的想如若真出現那個萬一,也絕不能拖累他人,更不能拖累身後的那個人,絕不能!

雨水轉瞬濕透衣衫,他仰頭看著雨簾沒過鼻翼,停了半瞬,下一刻,一雙手已然按住了自己的肩頭,“我背你。”果決的音調,帶著刻不容緩的堅持。

那句不還未說完,人已然被那人帶至了他寬厚的肩頭,山路狹窄難以調位,原來不讓自己在前頭是這個緣故……,滂沱的暴雨中,蘇少衍不知怎的就想起了那次逃亡時他們一起走過的狹長甬道,募的一股不安也如這雨水一般,沿著四肢五骸的蔓延,堵住了整個身體,那種感動,無言的讓人想落淚,而他隻是咬緊牙關,連一句多謝都說不出,怕不是說不出,而是早已失聲在這愈演愈烈的大雨裏。

疾風依舊低嘯,雨意依舊肆虐,廣袤的天幕下,仿佛隻剩了這一張亦步亦趨的疊影,默默的在山端移動著,仿佛一闋亂了角徵的弦曲。

“大家再努把力,山腰處有涼亭!”步月行的聲音隔開淋漓的雨幕,蘇少衍趴在李祁毓的肩頭,隻覺那忽遠忽近的聲音的好像來自另個世界。

一段陡峭的山路,一程肩負兩個人的路途,許是因為失去山坡的阻力,許是因為此處過於平順的路麵,猝不及防間,李祁毓一個鞋底打滑,連帶著背後的蘇少衍,一起募地向前俯衝而去。

“小心!”最後的花冷琛忽的大喝聲,狹窄的小徑裏,過度俯衝的瞬間內,單憑步月行一人自然無法抵禦突如其來的兩人的重量,情急下花冷琛順手扯住了路邊的枯木,上山前那位老者曾說過,天行山的土層鬆動,此時又逢落雨,哪裏還再經得住花冷琛這麽一拉一扯,且聽轟的一聲悶響,半壁山崖頓時傾塌。

“不好,快走!”不知是誰喝了一聲,山崖迅速湧出的泥土夾著碎石一齊向眾人吞噬而來!

最後的釜底抽薪的力量,一個繩扯著四人的重量,迅速向前奔去。“放我下來!”蘇少衍心中一涼,打算從李祁毓掙脫而下,可惜並沒有得到他的沒有回應,蘇少衍心中一急,索性一口咬在了他的頸脖上。頓時,李祁毓一雙本就似踩在雲中的腿,更因此而再受一激,李祁毓赤紅著眼,低道了句“你找死!”,心知言語無用,索性抬手就是給了他重重一巴掌。

從來沒有過的,也從來沒舍得過的,出手那個一時無措,而被打的那個眉宇驚愕。

一陣靈台清明過後,蘇少衍咬著唇從懷中摸出那把匕首,抖抖索索的欲割開彼此間的繩索,哪知人終是人快不過自然的力量,倏忽間,一股裹挾著泥沙的巨流以沛然無匹的氣勢一股腦將眾人向前推去。

電光火石間,隻見步月行低吼了聲:“就到了!”眾人再抬眼,才知眼前的數丈之外,已是近了山腰的涼亭。此涼亭位置建造極偏,幾乎和山徑呈垂直之勢,換句話說,逃入這樣的位置,也是最利於避險。

“都學做我的模樣。”且見步月行抱住頭部矮身一滾,借下滑之力急速而去,李祁毓斜掃一眼,反應過來忙將蘇少衍護近懷內,旋即有樣學樣。

多少年後蘇少衍回憶這個命懸一線的場景,隻覺死生不過一念之間,有什麽東西來的太輕易,太經不起推敲。他曾想過無數個生離或者死別的緣由,卻沒有想過這一點,或許人生的機遇多是如此,差之毫厘,失之千裏。

暴雨過後,一切歸於平寂。

“沒事了。”蘇少衍顫顫從李祁毓懷裏探出頭來,此時隻見一身狼狽卻幸災樂禍的步月行道:

“大叔,我終於抱到你了,還……真是重。”

想一想,才記起自己是情急之下割斷了繩索。

“阿毓,”蘇少衍直起身,湖色瞳俯看著身下眯眼瞧著自己的男子,此時的光線恰好的鍍在他半麵腫起的臉頰上,他微揚起嘴角:“王爺欠我一句對不起,但我不會說沒關係。”

李祁毓也牽起唇角,他伸手去夠蘇少衍的臉,覺得他像隻牙尖嘴利的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