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家宴

第027章 家宴

最近這段時間,熙寧帝不知怎的總有一種心有餘而力不足的感覺,也許,自己真是老了。他歎一口氣,看著薄煙嫋嫋的銅鶴香爐,思維也跟著恍惚起來。他想起自己的少年時代,帝師宋太傅也曾手把手的帶過他,去年這個時候,他的老師駕鶴西遊,他記得宋太傅臨終前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他說四皇子身上藏著股狠勁兒,雖是如此,卻也是最像陛下。

有些話,藏著掖著也隻敢到那個時候才敢講出口嗬。他闔目,內心一股深藏已久的虧欠募地迭然而出,對這個老四,他始終都關心不夠。想那時他還小,北燁和燕照關係緊張,他怕出亂子,隻能睜隻眼閉隻眼不敢去關心。現在他好不容易回來,跟前那麽近距離看著,也好似隔出了老遠。

他也知曉皇族的親情淡薄,他隻是,不甘心。

“總有一日,你手中的劍指向的會是你的血親。”這是那位和他情深意篤的皇七弟臨死前對他說的最後一句,“因為,他們都會背叛你,”暗無天日的囚獄裏,他背對著自己笑的戲謔。

真的不想殺死他們,真的不想。同樣的話,他曾對自己說過千萬次,但是沒有用。他隻能眼睜睜看著他們一個個的離自己而去。

小時候他也會想,或許是因為他們皇族一脈受到了神的詛咒。但等到多少年後,他才明白,他們不是受了神的詛咒,而是受到了惡魔的誘惑。

那個惡魔,就是他們自己。

秋天,總是他最討厭的一個季節。因為似乎所有不好的事情都會在這個季節發生,比如小七的謀反,比如帝師的去世,比如老五的叛變。難怪古人會說多事之秋。他重重歎下一口氣,撩開簾帳試圖看一眼窗外的星子,但是很可惜,晦淡的天幕上,月落星沉,如同一張隻潑了底色的畫頁,是的,從他這個角度看去,從來都隻看得到一片殘缺的天空。

他想,或者等到他死的時候就可以看到外麵的天空,一麵完整的,漏滿星子的天空。他閉著眼,沉浸在自己的臆想裏,他的嘴角一點點勾起來,如此,依稀能看出些他年輕時的風度。

在這之後,他終於決定為老四的歸來舉辦一場家宴。他想,這或許是現而今他唯一能給他這個的兒子除物質以外的東西。

熙寧帝有六個兒子,有時他也會很慶幸自己沒有七個兒子,因為那樣的話,便無法不讓他懷念自己的小七。

這樣也好,他如是安慰自己。

這番的家宴,除了目前正幽禁的大皇子和年齡尚幼的六皇子未至外,倒是一並叫來了蘇丞相的四公子蘇少衍。

熙寧帝非是個善於表達內心的人,這一點,李祁毓實則和他很像。聽取了張公公的建議,這次的家宴,上的幾樣菜無非都是尋常人家團聚時慣燒的菜肴,除了模樣精致些,便再無二致。

熙寧帝照例說了幾句後,便是三皇子李祁祀最先敬的酒,李祁祀此人相貌頗為英偉,一襲深色亮麵緞袍,更是襯得氣質不凡。李祁祀道:“此番四弟回歸,三哥未來及同你接風洗塵,實為三哥之過,來來,三哥先自罰一杯。”說罷一杯飲下,又斟滿一杯飲下。

如是兩杯,皆是見了底的,李祁祀衝李祁毓笑一笑,目光卻是向著他父皇,且見熙寧帝對他略略頷首,旁人看在眼裏,皆是一副的心照不宣。

隨後向敬酒的二皇子李祁禎,與三皇子李祁祀不同,李祁禎雖也相貌不俗,卻是十足的陰柔相,一雙微挑的細長鳳目,不笑時也似了在笑,李祁禎道:“二哥酒量不好,比不得三弟豪氣,隻這一杯,聊表心意。”

李祁毓一一回著酒,餘光卻是不時朝蘇少衍的方向瞥去。蘇少衍今日穿了件淺湖綠的軟袍,更應出目色粼粼瀲灩,湖色瞳下一點黛色淚痣,衡雅中透著股別樣的風情,李祁毓看著他,當下隻浮起了句: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

“四弟,當著父皇的麵這麽瞧著人家,可別是讓人家誤會了。”李祁禎挑唇對他嗤笑一聲,又朝他碗裏夾上一塊魚肉,“反正你二哥我左右是個斷袖,也不怕人說。”

“二哥這麽說可是要教壞四弟了,該罰,該罰。”李祁祀接話下去又替他斟滿酒,挑著笑道:“聽說這幾日顏羽那丫頭都在丞相府住著,可是沒把你嚇著吧?”

蘇少衍則是笑一笑,答的從善如流,“顏羽郡主純良可愛,同小時候並沒變太多,三殿下有心了。”

“看少衍這一張嘴,就是會哄女孩子,幾時也教教我?”借著酒勁兒,李祁毓傾身向他一舉杯,“從前在燕照時就甚少聽少衍誇一回人,敢情那時還差點以為少衍是個斷袖,哈。”

“王爺,你醉了。”蘇少衍微一皺眉,心道這個家夥定是醋勁又上了來,可礙於眾人在場,隻得任得他。這邊廂李祁毓的話未消,那邊廂又聽人接嘴道:

“看是少衍好日子就要近了,四弟的兄弟就是我李祁祀的兄弟,到時哥哥定備份大禮!”

“三弟這樣豪氣,二哥也不能寒磣不是?下回少衍來我赭寐殿裏挑,但凡入得了眼的,少衍就都別跟我客氣。”

“……”

凡事上了年紀的,隻怕都是愛看這一幕兄友弟恭的模樣的罷。熙寧帝勾唇看著這一切,廊簷四下的六角琉璃宮燈照在他們明晦莫清的臉上,微風一曳,竟也有種瞧不真切的感覺,酒酣耳熱之際,熙寧帝悄然退了場,留下一群灑拓的年輕人。

“四弟,趁著三弟睡著,這好容易搞來的三角焰火就我們兩人玩兒好了,像小時候一樣。”庭院外,李祁禎嗤笑聲湊近李祁毓,纖細的身子半倚靠著他,黑夜裏看不清,隻模糊辨得兩個頎長的影子疊在一起,仿佛粘在一處的手指。

李祁毓低嗯了聲替他點燃。霎時一片流光溢彩,濃重的夜色也被一時映透,彷如墜下一幕光華灼灼的雨。

“四弟,有些話二哥憋在心裏不知當講不當講,”李祁禎的手覆上他的肩,低濡的聲音差一分便被焰火聲蓋住,“從小二哥就是個死心眼,斷也就斷了,倒是你……”他用餘光瞥向尚在殿內的三皇子李祁祀,“在這個世界上,想得到什麽,就必須先失去什麽,你這麽聰明,該曉得二哥說的是什麽。”

李祁毓轉過頭瞧著他,一副好似沒聽明白的模樣,“哦?隻不知二哥為何同我說這些?”

“因為我們是兄弟啊,嗬。”李祁禎拍拍他的肩,抬起下巴朝向星空,“你看,絢爛的東西,總是這麽不持久。”

在這個偌大的皇宮裏,最不能相信的就是和自己流著相同血液的兄弟呢。李祁毓對他笑一笑,忽的伸手摟向了他的細腰:“二哥小時候就喜歡這樣抱我,現在換我這樣抱抱二哥,好麽?”

他閉著眼沒有忍心回頭看,因為他知道那邊蘇少衍的目光一定也正在看向這裏。這座城是北燁最宏偉而可怕的地方,他輕輕歎下一口氣,請原諒我隻能用這種方式保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