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2

第三章2

莉莉是1976年高中畢業,那時,除獨生子女,病殘者外,一律得下放農村。而且廣播報紙連篇累牘地號召下放青年,紮根農村幹革命。

莉莉下有妹妹,自然不屬政策照顧留城之列,但她害怕下農村,更怕紮根農村不讓回來。

於是,病急亂投醫,她隻好趕忙找個對象結婚,這樣才能躲過下放。

當別人介紹許龍時,她見他模樣長得周正,人又老實本份,就答應了。雖說對他經濟狀況不甚滿意,(他父母亡故,要撫養六歲的弟弟)但也不敢再多挑剔了,本身自己的條件也不硬,一個沒工作的女人,人家敢娶你就不錯了。

她嫁給許龍後,他真是把她當寶貝似地捧著寵著。

以前,他連談了幾個對象,都是女方嫌他有弟弟這個累贅而告吹了。

這會,見這麽漂亮伶俐的女孩肯嫁給自己,又不嫌弟弟,他豈有不感激之理?所以,對她是百依百順。

頭兩年,兩人你恩我愛,日子過得還和和美美的。

不想,後來回城風一刮,莉莉下放的同學都回了城,且個個都安排了工作。唯有她,還是個沒地位沒保障的家屬工。

好勝要臉麵的她,一下心理失去平衡,天天吵著丈夫,要他去找領導說情,解決她的工作問題。

許龍是何等的老實人,在廠裏隻會埋頭幹活,從不會向領導爭名要利。這會兒,為老婆工作之故,也隻好厚起臉皮找廠領導說情,讓莉莉轉為正式工。

但碰了兩次壁後,許龍就再不敢找領導了。

氣得莉莉把牆上的獎狀一一撕下來,拋在地上啐罵道:“呸!什麽狗屁先進,要於活就想著你,有困難,睬都不睬你,你還賣什麽命?要這破爛獎狀有啥用?擦屁股都嫌紙硬哩。”

罵完,就丟下孩子,自己跑出去找知青安置辦、勞動局上訪,折騰磨纏了半年,一無所獲。

因她不屬於下放知青,且已結婚成家,也不算城鎮待業青年,不符合招工條件。

後來,廠長的妻子由家屬工轉正了。

莉莉又攛掇丈夫去吵,丈夫不敢。

她隻好再次赤膊上陣,找廠長吵要轉正。

可廠長一句話把她給堵回去了:“這指標是我從勞動局弄來的,有本事,你也去弄一個來,我保證,立刻讓你轉正。”

莉莉人弱言微,加之丈夫又是如此窩囊無能,哪有本事弄到這指標。

回家後,隻有把滿肚的火和滿腔的怨全撒在丈夫身上:“呸!早知你這樣窩囊無能,我不嫁給你,去下放,現在也回城安排工作了。弄得現在倒好,兩頭都不沾邊,誰也不管我了。”

說著,竟傷心地嚶嚶哭了起來。

許龍見此,心疼地忙勸慰道:“嚇,別急,慢慢來嘛,現在你不是還有工作做嗎?”

一聽這話,莉莉更來火了,眼淚一抹,狠狠朝他一啐道:“呸!還別急,慢慢來,等我過了三十,就成老媽子了,誰還會要你呀?那家屬工,也叫丁作嘛?生老病死沒保障,做一天才給一塊七角八,不做,是半分也沒。活兒也盡是你們正式工不願幹的裝卸活,又苦又累,還挨白眼。再說,日後老了,有個三病兩痛的,我怎麽辦?靠誰去呀?”

“靠我呀,莉莉,我保證,隻要我許龍還有一口飯吃,就餓不著你。真的,哪怕我挨餓受凍,我也決不會委屈虧待你的。”許龍真誠地發誓道。

莉莉聽了,不但不領情,又啐了他一臉道:“靠你?呸!這輩子我要真隻能靠你,我可就慘了。權沒權,關係又沒關係,一個老婆的工作問胚都解決不了,還算得什麽男子漢!哼,還取名叫許龍哩,屁本事都沒有,幹脆改名叫許蟲得了……”

好一頓奚落羞罵,頓然使懦弱自卑的許龍更加無地自容,神情一下變得萎靡而猥瑣。從此,對妻子的抱怨責罵,他隻有默默地忍受,以充當莉莉的出氣筒角色。

發完民火,罵完了人,莉莉肚中氣算消了,可心裏也空落落地直發悵,呆坐了好一會,她才想起端飯出去吃的女兒還沒回,不由起身,正欲出門找她時,許飛一步跨了進來。

“喲,還知道肚子餓呀,我還當戀愛能當飽哩。”莉莉乜視他,調笑道。

許飛比他哥哥調皮伶俐些,又差不多是她看著長大的,因此,打心底也偏愛他些,許飛哩,也喜歡嫂子風風火火的性格,什麽話不跟哥哥說,倒先告訴嫂子。加之,兩人因性格興趣相近,似乎挺投緣的,平時是說笑逗趣,無所不談。這會,許飛聽了一愣,戀愛,這八字還沒一撇,咋風聲就傳到嫂子耳朵裏去了?不由緊張地追問道:“誰告訴你的?”

見此,莉莉咯咯一笑道:“還用聽誰說嗎?滿城誰不知道江家兩個小美人呀?你倒手快,先摟一個在懷裏了。”

許飛耷拉下頭道:“咳,哪有的事,我連手指頭都沒碰她一下,豈還敢有其它舉動。”“怎麽?你們昨晚不是去公園約會了麽?”

“是的,她想學滑旱冰,讓我替她望風,誰知,還是被那守園的老頭發現,給攆了出去。”

“你,真愛她麽?”

“是的,她真漂亮,也真可愛,我一天沒見著她,心裏就空空的,幹什麽都沒勁!”

“她也愛你麽?”

“我……我不知道。”

“那你幹嘛不問她,不向她表白呢?”

“我……我想過,可又害怕,我怕她會拒絕我,再不跟我來往,這樣,我……我會痛苦死的。”

“咳,你呀你,平時巧舌如簧,死人都能被你搗鼓活,這會上正場了,你卻喉嚨鏽死,嘴巴又上鎖,一聲也不敢吭,真個是銀樣蠟槍頭!”

許飛苦皺個臉,央求道:“嫂子,要麽……要麽你去幫我試探試探看。”

莉莉不由“撲哧”笑了:“什麽?你還想我給你當媒婆呀?實話告訴你吧,我非但不會給你們牽線搭橋,我還要拆散你們,不讓你們來往了。”

許飛聽了這話,還當嫂子是開玩笑嚇唬他,不由拱手作揖道:“好嫂子,我都急成這模樣了,你開什麽玩笑喲。我求你了,幫我這次忙吧。”

莉莉即刻拉下臉,認真道:“誰和你開玩笑了,剛才小舟的爸爸來了,要我管住你,不許你跟小舟來往。”

許飛倒吸一口氣,惶然地道:“什麽?她爸爸來了,他,他還說了什麽?”

“他還說,小舟要複習考大學,希望你別影響她的學習,更別耽誤她的前程。”莉莉說完,歎了口氣,勸道:“小飛,既然你倆還沒相愛,我勸你還是急刹車,死了這份心算了。你和小舟,不是一個檔次上的人,出身教養都不一樣,既使以後生活在一起,也不會幸福的。”

這話正刺中了許飛的心病,的確,他感到害怕,遲遲不敢表白,也就是怕自己配不上小舟。現在,這話讓嫂子挑明了說,他就越發感到自卑和難堪,半天,陰鬱個臉,沒吭一下氣。

莉莉見此,知道自己的話起作用了,繼續趁火打鐵道:小飛,嫂子也是過來人,知道愛情這玩意兒,就是一個美麗的肥皂泡,一吹即破,是根本保不長久的。你想,即使是小舟現在愛你,可以後她考上大學,你們怎麽辦?她還會看得起你這個工人嗎?若她因你的緣故,沒考上大學,那情況就更糟了,且不說她家裏的反對和指責吧,就是小舟死心要跟你,可難保日後生活中沒個磕磕碰碰的時候,那時,她就會抱怨你耽誤了她的前程,更會由此憎恨你蔑視你。我看與其這樣,還不如就在自己這個階層找一個溫順台意的姑娘,你不看低我,我也不看輕你,這樣的婚姻才能和睦,才能持久。為什麽自古就有門當戶對之說呢?這是一條真理,不信,你看看“文化革命”中,多少高幹子女與平民通婚,但日後沒幾對不破裂的。當然,如果你是大學生,研究生之類,那就另當別論了。自古也有宰相幹金嫁狀元郎之說。但在你本身地位不高,又沒很深的家庭背景時,我勸你,還是別愛小舟這樣的女孩,不然,以後你肯定會為此痛苦不堪的。

許飛完全被嫂子這番話說服了,他狠狠咬了咬下唇,沉地道:“嫂子,你說得對,我我會好好把握自己感情的。不會讓她看輕看貶我。”

莉莉聽了,欣慰地笑道:“這就對的,小飛,你要知道,男人和女人是不同的,女人是以征服男人來征服世界,而男人哩,則是通過征服世界來征服女人。一個沒本事沒地位的男人,是根本不可能贏得女人的歡心和愛情的。還更別說去征服駕馭她。隻會適得其反,反遭女人的鄙夷和唾棄。小飛,你是個極聰明的人,嫂於一直是希望體把聰明用到正道上,混出個人模人樣來,還愁沒好姑娘來愛你嗎?你哥跟你不同,他是糊不上壁的爛泥,這輩子也別指望他有什麽出息,我算足栽倒在他身上了。”話語裏蘊含著無限的怨恨和無奈。

許飛這才醒悟:為何嫂子平日那樣待哥哥,完全是怒其不爭哀其不幸。一個大男人,若如此讓自己心愛的女人失望,看貶,也是活得夠悲慘了。他,決不能再步哥哥的後塵!

由此,他更感到嫂子的這番話有理,心裏暗暗發誓道:小舟,我愛你,我一定為你發憤努力,不混出個人模人樣來,是絕不會向你示愛,讓你和你家人看輕看貶我。的確,女人是愛情的主宰者,也是培育真正男子漢的重要強大力量。

許飛,頭次品嚐到愛的重負和責任,也是頭次意識到,男人沒有事業和地位,是會被女人和命運所嘲弄所拋棄。

過去,他玩世不恭,甚至對愛神也戲弄輕薄。

因他長相俊秀,人聰明,口才又好,盡管是個工人,廠裏還是有不少女工青睞他。

人稱他是情場的槍手,見了女人就射擊。

一次,有一女工愛上了他,他得知後,頗為得意地寫了封感情濃烈的約會信寄給她。

不久,她很快回信,並答應他的約會和求愛。

這時他才傻了眼,去約會時,忙對那癡情的姑娘道:“對不起,當時我愛你是真的,現在不愛你也是真的。”

那女子驚呆了半日,最後掩麵哭泣而去。

爾後,他還鬧過不少次這種惡作劇似的戀愛,但他從沒真心愛過一個姑娘,也堅持“君子動口不動手”的風度,從沒吻過一個姑娘。自然,這樣的愛是從沒結果的,但他也從不希望結果。

唯獨對小舟,他是動了真情,是發自內心地愛她。

這次,他是千份的祈求,萬份的渴望,這愛,但願能有一圓滿幸福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