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2上
Chapter 12(上)
坐在開著花的梅樹下,八月甩著腳,雙手撐在身旁,微微弓著的背上,感受到背包沉甸甸地壓著。
旁邊的冷熾的姿勢卻有所不同,微微後仰的身子,背包和背之間留下了空隙,有陽光由上至下穿透而過,在地上灑下光影。
而他仰起的臉上,有著柔和的弧度,嘴角也有著淡淡的笑意。
“喂,被騙 錢了,有必要那麽高興嗎?”
八月斜眼瞥著他,怎麽也忘不了剛才房東太太的表情。
不管是早上出門時“急著”說他們沒交押金的表情,還是剛才“肯定”地說著他們沒交押金的表情,都那樣深刻地印在了腦子裏。
到最後,他們的押金就這樣沒了。
“除了被騙 錢的事,還是有很多事值得高興的。”冷熾淡淡地說著。
“例如?”
例如,你潛意識裏還記得小時候的事,小時候的我們,可是,冷熾並不打算說這些,而是淡然一笑,說道:“例如,我們終於能過二人世界了,雖然是因為偌如肚子痛才回來的。”
偌如?怔了一怔,八月才後知後覺地想起,那是許延世女朋友的名字。
“不知她怎麽樣了。”
偌如是武漢人,也是武大的學生,而許延世的媽媽是武大的老師,所以都住在了武大,這好像也是另類的緣分了吧?
早上一起吃了早餐後一起去玩,三點的時候,偌如突然肚子痛,所以四人一起回來了,而後房東太太見到他們,就這麽一口咬定他們沒交押金,一氣之下他們就退房了,所以才坐在這裏。
“要打個電話問問嗎?”冷熾問。
“可能不太方便吧,”八月想想,便掏出了手機,說,“我給同學打電話,讓他給我們找地方住,行嗎?”
聳聳肩,冷熾表示無所謂。
可就在這時,八月的手機就響了。
被陽光照得閃亮的手機屏幕上,淺淺地顯示著三個小字——許延世。
“學長?”
“你們在哪呢?我現在在你們房間,蔣老師說你們退房了?”
“嗯,反正押金被扣住了要不回來,我們就幹脆退房了。”
“你們在哪?”
“梅園這裏。”
“嗯,你們等著我別走開。”
這句話過後,屏幕上閃了一下,恢複到有著白色雪地的界麵。
世界回複安靜。
冷熾還是一臉笑意地望著梅花,八月則繼續無聊地甩著腳,突然,一朵梅花落在了她頭上,感覺很輕很輕,卻還是能感受到極輕的花的重量。
“八月,以前我說過吧,我叫冷熾。”
“嗯?嗯。”可她不明白他為什麽提這個。
“嗬嗬。”冷熾卻自顧自地輕笑起來,八月一臉莫名地看著他。
直到,一個匆匆趕來的身影打破了寧靜。
喘著氣的氣息顯得很混亂並且急促,一團團白霧在他嘴邊吐出,然後在空中瞬間消失。
“對不起。”他說。
八月和冷熾不明所以地看著許延世,他什麽時候對不起他們了?
伸手遞出一張綠色的紙,正確地說,是一張麵值五十的人民幣,他說:“蔣老師其實人挺好的,可是,她兒子得了一種病,雖然並沒有嚴重到危及生命的程度,但得堅持治療,幾年下來……所以,我代她向你們道歉。”
看著許延世略帶抱歉的眼神,夏八月有幾秒鍾的失神,似乎有什麽再腦海裏浮現。
那是房東太太說話時握緊的拳頭。
不對,八月想著,該道歉的人,應該是她才對,一直以來,她都太重視對一個人的第一感,所以,一開始她就對房東太太沒報什麽好感,覺得她不是什麽好人,所以,被騙之後其實並沒有想象中的那樣憤怒。
可是,是她想錯了。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自己的痛,單憑第一印象評斷別人的她,太卑鄙了。
盡管房東太太也做錯了,可是,比起她,八月覺得自己更加卑鄙。
搖搖頭,八月看著許延世。
“押金我們沒打算要回的。”
◎◎ ◎◎
後來還發生了什麽事?
如果不翻開日記本的話,其實八月真的記不清了。
而後的寒假,快速得,就像有東西劃過而分開又合起來的水麵那樣,找不到痕跡,轉眼即過。
在寒假裏,她好像是得了一次感冒,不小心撞上過一次落地玻璃窗,還有什麽呢?啊!給冷熾打過一次電話,還吃了無數東西,看了很多很多的連續劇。
唯一印象深刻的,隻有冷熾來找她的那次。
而後,美麗的假期就這樣平靜地過去了。
生活,又踏進了那個有著不定時炸彈般的校園裏。
就在開學不久後的那個星期三,一個家夥擋在了夏八月麵前。
突兀卻見怪不怪的出場方式。
如狗仔隊般無論你在哪裏都能被找到的感覺。
一種討厭的情緒又在心底慢慢發酵。
“你別再煩我了啦!”微皺著眉頭看著擋在前麵的夏塵雪,八月在心裏歎氣,卻不知該如何是好。
如果夏塵雪是夏裕衡的養子,那他也就是她沒有血緣關係的哥哥了吧?可是,實在不想承認這樣的關係呢。
“寒假,過得好嗎?”夏塵雪聲音輕柔,陽光在他臉上照出柔和的線條,整個人幹淨而清爽。
有人從身邊經過,若有似無的眼神。
低低的討論聲,在空氣中化成一個個不清晰的字符,不能猜到的詞組。
仿佛一踏進這個校園,便避免不了地要麵對這個美麗的男孩。
“不關你的事吧。”
說出這句話的同時,對麵的男生眼裏的難過一閃而逝,卻那樣清晰地被捕捉到了。
“我以為,我給你的時間已經夠多了。”夏塵雪幽幽地說。
陽光透過樹葉照在地上,而樹葉閃動的瞬間,點點亮光被折射出來,輕輕掠過八月的眼。
“我滿足於現狀,現在很好。”
深吸一口氣,八月平靜地看他,並提醒自己,眼前的男生不是普通人,而是夏裕衡訓練出來的“兒子”,嗬,多麽親切啊,“兒子”。
“想見他嗎?”憂鬱的眼神,帶著期盼。
“不想。”不用想,答案已經脫口而出,仿佛是練習了無數次的台詞般自然。
“也許你應該想想,另外,他希望你離開冷熾。”
“不可能。”臉一凝,她的自由,由不得他來管,她的權利,更加由不得他來幹涉!
“也許你應該見見爸爸,你想要知道的事,隻有他能告訴你。”
夏塵雪的語氣輕輕柔柔,可那樣輕柔的語氣,卻在八月心裏刮起一陣狂風,一顫,一顫,不安敲敲蒙上,有如被抹不去的灰塵覆蓋,揮之不去。
最終,她還是敵不過自己的心。
“他,什麽時候有時間?”
夏塵雪一喜,微笑泛開,就像怕驚擾她似的輕輕開口說:“你想什麽時候都可以。”
因為他相信,再重要的事,也比不上八月重要,不管什麽時候,隻要八月想見爸爸,爸都會把時間空出來的。
“星期六。”說完轉身離開,與其什麽都不知道,不如一次弄清楚,就當,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好了。
隻是因為好奇心。
◎◎ ◎◎
怨恨,是種什麽樣的心情?
習慣,又是種什麽樣的東西?
八月其實並不清楚,改變現狀會產生什麽樣的化學作用,然而事實卻是,終有一天,該知道的都會知道。
夏裕衡,是她的親生父親,而夏祿衡,是她的養父,她心目中的親生父親。
當八月走下樓梯,迎麵吹來的風有淡淡的古龍水味,她什麽都沒說,隻是走到他身邊,然後放慢腳步。
夏塵雪,他總能讓宿舍管理員把他放進來,掛在宿舍樓門口的四個大大的 “男生止步”字體,在他麵前早已失去作用。
滿天飛舞的夏這個姓氏。
“爸一定會很高興的。”
坐在旁邊的夏氏男生低笑著說。
車子快速而平穩地開動著,景物在窗外模糊成一片,直到前方的擋風玻璃清晰地把一棟房子收納進來。
找不到可以形容它的美麗的詞語。
融合東西方建築風格的白色房子,有如城堡,卻更簡約。
門口處站著一個修長的人影,慢慢走去,會發現,熟悉的眉,熟悉的眼,熟悉的五官,熟悉的輪廓。
與某個人有著驚人的相似。
即使見麵次數極少,還是能辨認出,他便是夏裕衡。
“大伯。”
輕聲叫他,八月嘴角有著強迫性質的淡淡笑意,然後低垂下眼,不再看他。
“或許你應該叫我爸爸。”
似愁似喜似歎息的語氣,如蔓藤般纏繞進八月心裏。
可。
“爸爸?”八月淡笑,“如果從小我是在你身邊長大的話,你會是我爸爸,可是怎麽辦呢?你從沒在我身邊呆多過1小時的時間,甚至,連見麵的次數都可以用五根手指來數呢。”
風輕輕吹過,樹葉發出沙沙的響聲。
有一個聲音在心裏幾乎破土而出,卻還是被強行壓下,誰說不在乎呢?連見麵的次數,都默默地記在心裏,可又有另一個聲音在說,此次見麵,隻是好奇心而已。
隻是因為好奇心。
不是討論他是否她的父親。
視線忽閃的瞬間,夏塵雪眼明手快地擋在了他們中間:“先進去再說吧。”
客廳很大,方方正正,米白色沙發在中央散發幽靜的光,光束透過玻璃窗投射進來,灑了一地光亮。
“咚——咚——咚——”
穩重的鍾聲響了三聲,在室內環繞了幾圈,淺淺地淡了下去。
白色的貓在地毯上磨蹭著爪子,發出奇怪的布料撕裂的聲音。當它抬起它小小的頭,用大大的眼睛盯著她的時候,八月突然有種心裏發毛的感覺,仿佛能看透人心的貓眼。
偷偷吸了口氣,八月收回視線。發現對麵的男人也看著她。
沉穩的氣質,清晰的五官。
淺淺的呼吸聲,窗外微風吹過的聲音,許多許多平時注意不到的細小聲音,便在安靜的室內喧鬧起來。
就像經過一個世紀那樣漫長的沉默後,夏裕衡開口了。
落地玻璃窗外,有小鳥飛過,似乎那小小的翅膀帶起了風,樹葉“沙沙”搖動,而他的聲音,便消融在這類似下雨般的樹葉摩擦聲中。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