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 36 章

印象中,嚼著口香糖站在香樟樹下,細碎的陽光懶洋洋地從樹葉間射到臉上、射到身後的摩托車上……這樣的情境,我似乎好久沒有去做了。百度 吾愛+

百合子有濃重的摩托車情結,但在她十歲以前,從來沒有一輛自己的摩托車,因為她家人覺得不安全。確實,它走在路上就會嘎嘎直叫,鋼管噴著火焰,尾部吐著黑煙,像一隻豹子一樣在無數個小轎車間飛來飛去——那些坐在車裏的人會格外恐懼它們。摩托車代表自由、混亂和無政府主義,而小轎車是屬於傾向於穩定的中產階級的。

她曾經試圖描寫過一個黑客,他在現實中就是一個騎摩托車送快遞的男人,這種描寫好像武俠小說……後來那篇文還沒寫完,因為她腦中沒有任何情節,隻有電影一樣不斷前進的摩托車和激蕩的感情。“****式的寫作!有什麽不好!”當然,她義正言辭地這樣說。

其實我也是深愛摩托車的。理論上來說,任何一個男人都有摩托車情結,就像任何一個男人都曾經愛看熱血漫畫一樣。我模模糊糊地想著,這種騎著摩托車在散發著香樟樹味兒的宿舍樓下等人的行徑,我是不是做過呢?

一般男人生命中都得有這麽一場等待,在宿舍樓下,舉著玫瑰花、扛著吉他之類的東西,等一個姑娘,或者等從天而降的洗腳水。尤其是在我們讀書的《此間的少年》的那個年代!

然而,我努力地思考了一下,痛苦地得出了這個結論——沒有,我從沒幹過這種事兒。

大學時代,我甚至沒有正眼去看哪個姑娘。這年頭文科女生都嫌自己院係的男生不好看,一旦和外院的聯誼又會認為外院的男生沉悶猥瑣不會說話……而相應的,理科的男生往往不滿意自己院係的女生,但他們一旦看到了中文係的妹子們又會覺得格外失望。這就是這個浮躁的時代,所有年輕人都被電視上那些去韓國做個手術、去日本易個容、再回天朝ps一下後導出的俊男靚女給誤導了,他們以為現實中的人物也應該那樣,起碼不該比qq空間的非主流照片難看。這樣的後果就隻有剩男剩女越來越多,人心越來越浮躁,我的回憶就是院裏的男生大量轉向了搞基式的內部解決……

我覺得我真沒有喜歡過哪個大學女孩子。雖然她們走路搖曳生姿,我親眼看著她們從大一的素麵朝天到大四時得體成熟,看著她們為了獎學金不擇手段,看著她們去做家教做兼職或者去做援助交際……她們都不再是高中時代那些簡單而憂傷的小女孩了。我看著她們,總會有一種郭敬明式的惆悵——雖然她們自己會嗤之以鼻。

但是,這件事的本質是,如果我當年把對政治的熱情放到戀愛上,現在我連孩子都有了。

這個事實令我格外心痛。更心痛的是,我現在竟然沒能站在女生宿舍樓下……好在,就在我嚼完口香糖之後,我眼睜睜地看著一個掛著鐵三角耳機的閃耀少年從樓道裏走出來了。

他顯得有些心不在焉,眼睛下有著淡淡的陰影,一副沒睡好但是又補眠睡過了的樣子。我打量著他,努力口氣慈祥地說:“這幾天都沒見著你啊?跑哪兒去了?”

“沒呢。”他笑了一下,“我這幾天總是困,就沒上線,總是睡覺……哎這是你的車啊?”

他驚喜地看著我身後的黑色鋼炮。這輛車,從任何一個角來看,都隻能是給男孩子開的——我扭過臉,抑鬱地說:“這是百合子的。”

“看不出來啊她一個女孩子開這車……”少年就是少年,此時豹豹果斷忍不住少年心性,熱烈地對我說:“讓我開?讓我開一下嘛。”

我被這種撒嬌的語氣弄得頭昏腦脹,但我還是說:“我開,你坐後麵比較好……”

“我坐前麵啦!”說完這句話他就迅速跳上了車,對我眨了眨眼:“快來。”

我充滿疑慮地坐上了後座,風細細的、柔柔的吹過香樟葉子,吹過我們的發梢和麵龐:“你會開嗎?”

“是男人就都會開。”這位少年充滿自信地說。

一秒鍾後,我就後悔了。我本來以為會出現上次那種《十七歲的單車》式文藝小清新的場景,畢竟又有香樟樹又是少年,最起碼還能偽一下韓寒的《混世》mv裏那種嬌俏小混混的清純感覺……畢竟他曾經還帶著我騎雙人自行車,不是嗎?!

我錯了!我果斷錯了!現在我迎風流淚,直接從大陸小清新跳到了港片!沒錯,這分明就是《極速傳說》那類的啊!豹豹的聲音在強烈的摩托車轟鳴聲中響起來:“坐穩!抓住我的腰!”

我果斷縮在他背後,默默內牛。這哪裏是超級無敵清新美少年,這明明就是又一個百合子!哦,幸虧他肯讓我抓住他的腰。路上的同學們,難道你們不會震驚嗎?還有宿舍區拐角那個居然會對著我們吹口哨和拍手叫好的家夥,你到底是怎麽想的啊?

“這年頭啊,”豹豹在風裏若有所思地說,“男人要有速才會被尊敬。”

“男人太快了也不好。”我低聲答道。

他噗嗤一聲,終於哈哈大笑了起來——“我帶你逛一下我們校園哦……我們學校挺大的。”

那聲音漸漸散開在風裏,無比開懷,隻有尾音,帶了一點點,隻是一點點的憂愁……我突然覺得放下心來了。這個年紀的人能有什麽憂愁,無非就是少年維特的煩惱。

“你開慢一點……小心撞到人啦。”

“摩托車就是開快才有意思啊!”他這樣說著,但還是依言把車速減下來了,抬抬下巴對著我們麵前一個巨大的人工湖,說:“喏,那個是學校的一個什麽湖,名字我忘記了……湖邊挺多小情侶的。”

“好像所有學校都有人工湖啊。”我感歎道。

“是啊是啊……你今天怎麽出來了?”他慢慢地開著車,滑過湖邊的楊柳。我覺得格外疑惑的是,北方的湖邊應該是沒有楊柳的——也許是變種也說不定?

“剛剛從搜狐那個大會上下來……你知道……”

“嗯……這不挺好的嗎……”

我們都沉默了。因為我們很清楚地知道,我們都不好……至少是不太好。過了一會兒他才開口說:“去哪兒吃啊?”

“沒想好……你呢?”

“不知道。”他漫不經心地說,“不是太想吃……先去打彈子房,打著打著就知道了。”

我們都各自懷著一種苦逼的情緒,像小學生一樣湧進了附近一間掛著“動漫城”牌子的遊戲機廳。宛如發泄不滿一樣,我們率先氣勢洶洶地走向了太鼓達人的所在地——正占著打鼓機的兩個係紅領巾的小學生驚恐地跑開了。我們果斷投幣,一左一右,手持紅藍兩色粗細不同的棒子,咬牙切齒地喊道:“開始!”

“嗵嗵嗵嗵嗵嗵嗵嗵嗵嗵嗵~~~~~~嗵嗵嗵嗵嗵嗵嗵嗵嗵嗵嗵~~~~~~開封有個,包青天,鐵麵無私,鞭中間!江湖豪傑,來相會,王朝馬漢!在身邊……”

“臥槽!居然沒有武則天!”我一邊打鼓一邊叫道。

震耳欲聾的房間裏,豹豹立刻大聲問道:“你說什麽?”

“我說——居然沒有武則天……”

“你輸了。”他果斷指著屏幕說。

就在我剛才說話的當口,已經打錯了好幾個鼓點……果然,我的得分就down down了。

他什麽也不說——我無端覺得他的心情更苦逼了。我們都不約而同丟下鼓,跑去玩射擊——射殺僵屍。但是我們配合的一點兒都不好,射的七零落,不一會兒僵屍就朝我們撲過來,game over。

我們又換成了賽車機。坐在相鄰兩個賽車位上,我眼睜睜地看著他的車不一會兒就翻出去了,而我則不斷地被賽道擦傷擦傷再擦傷……

然後我們沉默著跑去滑雪。站在滑雪踏板上,我們不是突然快了,就是突然慢了,不是被埋在雪堆裏,就是從高高的懸崖上徹底摔了下去……最後我們全落在雪堆上,幾乎人物都要抗議我們把它們摔得粉身碎骨。

我們默默站在大廳裏,看著人來人往的中學生,看著大廳中央圍著一群少男少女的大型跳舞機——如果百合子在這裏,她勢必要衝上去,和中學生們力爭一把勁舞之王。但其實每次和她去這種有跳舞機的地方我都會感到一陣深深的羞愧,因為她上一次是被保安人員架出去的,理由是她動作太大太恐怖了,把跳舞機都踩壞了。後來她去那家超市樓上的遊戲大廳辦卡,工作人員看到她就會義正言辭地說:“對不起趙莉莉小姐,我們給您別的優惠卡好嗎?您不能辦理遊戲卡……”

“你會不會跳舞啊?”我默默地問他。

“不會。”他搖搖頭,無意識地把嘴巴鼓起來,吐了口氣——就像一個大包子似的。隨後,我們都轉過身,去角落裏投籃。

投籃無疑是最簡單的。我們一人一顆幣,能投無數次……哪怕我平時從來沒怎麽練過籃球,也能在那麽小的距離內投得很準很準。一邊投,我一邊悶悶地說:“喂,你心情不好啊?”

他看著籃球的弧線那樣劃過去,也鬱悶地說:“你不也一樣嗎?怎麽了啊?”

“我都是一些小事兒……”我不知道該怎麽形容我抑鬱的原因。這要從哪裏講起?從我和我的兄弟腦袋挨著腦袋擠在小電影院裏看廖清寒的片兒,講到大強哥從問我“你想要什麽”到把我堵在廁所隔間,我還幫他係了個領帶麽?還是從我寫文的夢想講到我最後毫無夢想,一直講到我去參加作者大會,講到搜狐搞網絡文學研究會上刺眼的燈光,講到我字句斟酌不是因為我害怕被跨省而是因為我真的心灰意冷了麽……

也許明天早上醒來,我又變回那個熱血激昂、精力充沛的小黃瓜啦。那時候我會把今天的這一切都看作是一場浮雲,一次笑料。

但是,豹豹呢?

我沉默了良久,終於停下投籃的手,開口問道:“那你是怎麽回事……你那頭……嗯,大家都很擔心你。”

我這話不是假的。論壇上,每天每天都在出現豹豹掛牆頭的催更貼,因為他從那一天到現在為止,一個字兒都沒寫——百合子強行拽著我去看了所謂的【寶瓜係列第三帖】我果斷被閃瞎了狗眼——

【我勒個去!有了微博之後這群人天天在微博上搞基!都不寫文鳥!】

【寶寶是不是被小黃瓜金屋藏嬌所以太忙了就不寫文了啊】

【那為什麽小黃瓜還在更新】

【小黃瓜!喊你基友出來寫文!╭(╯^╰)╮】

【小黃瓜太無恥了!……&(¥………&*(*)——)】

“so,你看到了,”百合子語重心長地說,“你身上懷著艱巨的催更任務,即使這個任務本來和你無關,但如果這個任務完不成,就是你的錯。”

好,我內牛滿麵地明白。盡管我們都如此紅如此賣腐如此基,至今還能有這樣的關注,哪怕是順應大強哥的指示在媒體麵前以敏感詞為噱頭也好,我們的本質都是寫文的。

如果不寫文,就什麽也沒有了。

這段時間內大家都人心惶惶。群內時不時有人問一下:“怎麽沒看到寶寶啊?”但是我們知道真相、或者說自以為知道真相的人都緘默不言——如果說真相就是蘇渣哥出現突然把他刺激到了的話。

我繼續小心翼翼地問:“那天你突然下了就跑了……所以,是出了什麽事兒嗎?”

我忍了半天,還是沒敢直接說出蘇渣哥的名字。

豹豹忽然停下了。他轉過身靠在籃球機上,眼神有些茫然,好像閃著奇異的星火;他打斷我,突然說:“林可,你知道麽?我其實……”

我立刻停下來了:“嗯?”

他抬起頭,清清楚楚地看著我:“我發現我是g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