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雞鳴寺

71.雞鳴寺

太子駕崩,舉國治喪。朱元璋縱為天之嬌子,雄才偉略,終究不免人世凡俗,白發人送黑發人,送走的還是自己最最看重栽培了四十餘載的千挑萬選的儲君。從宮中出來的人都說皇上一夕之間白了頭,哀傷之情自然可見。

朱棣奉命守靈。前三天都在宮中未歸,第四天,他回到王府。回到王府的第一時間,自然是來到我這裏。

三天三夜未有合眼,朱棣顯得非常疲倦,眼睛裏布滿血絲。見他這樣一刻不能再等的便來找我,我才知道我說的那句話意味著什麽。

“王爺坐。”我泡上一壺清茶,端到朱棣麵前。

他淺笑,“小東西,看來你也知道一時半會敷衍不了本王。”

我心裏一震,茶碗差點失手掉落,嘴角卻還是彎起得體的微笑,“王爺慣會取笑赫連。”

朱棣抬眼,認真道,“本王可沒有取笑你。”他慢條斯理的將我手上的茶碗接過去,輕輕啜了一口,“你來給本王說說,你是怎麽算出太子會在丙子日駕崩的?”

我垂首不言,想著如何對答。

“哦,本王想起來了,你與誠意伯尚有交清,是不是他老人家教你掐算天下,謀定江山?”朱棣似笑未笑的看著我,又像拷問又像戲謔,那眼神隻看得我心中沒底,隱隱發毛。

“王爺……王爺當真調笑,赫連與誠意伯不過一麵之緣,不,哪裏是誠意伯,不過是個家養老道罷了,閑聊幾句,調侃幾句,赫連哪裏來的掐算天下的本領?王爺太抬舉赫連了。”

“四月,丙子日,本王鑰匙沒記錯,是你清清楚楚的在本王麵前說的。本王回去之後,一直在猜丙子日會有什麽事發生,沒想到……”朱棣抬起頭,眼神洞察一切,直勾勾的看到我的心裏似的,“你到底是什麽人?”

我是什麽人,這是朱棣第一次這樣問,也是我到明朝以來第一次有人這麽問。即使他懷疑了我錦衣衛的身份,我都不會如此驚慌,了不起被發現砍頭罷了。可是他現在如此認真的問我是什麽人——這意味著他已經對我是不是赫連漪產生了懷疑。朱棣確實是聰明絕頂之人,不過從我幾句話中就看破玄機,而我爹爹和越龍城與我生活十載也沒有察覺半分。

我的嗓音有些發顫,“赫連就是赫連啊,還能是什麽人,王爺的玩笑越開越大了……”

朱棣饒有興味的看著我,“諒你也沒有本事能決定太子哪一日駕崩,你到底是如何知道的?”

他的語氣中帶著堅定,不問出緣由決不罷休的堅定。我兩腿都已經開始微微發軟,我心裏十分明白,跟他對峙,結果隻有一個,我會全麵慘敗。

“赫連從小翻看過基本相術之學的書,對此十分沉迷好奇。那日夜觀天象,發現北方一顆環抱紫氣的小帝王星越來越淡,似乎即將隕落,赫連當時也不敢肯定會有什麽事出現,隻敢與王爺略略一提……”

朱棣臉色笑意更甚,我背後的冷汗卻也越來越多,完全不知道他聽了我這一番胡攪蠻纏作何感想。

“你竟然精通此道,以前倒是小瞧你了。東漢末年劉備隆中三顧茅廬,屈尊降貴隻為請得諸葛孔明輔佐自己,本朝皇上打下江山後,自己都說出一句‘一統江山劉伯溫’來恭維誠意伯,可見謀士對君王江山有多重要。你若是也有這樣本事,隻怕大家都要爭相請你了。”

我頓了一下,答道,“王爺此言差矣,當逢亂世,奇才詭才大家爭奪乃是情有可原,如今太平盛世,大明朝一派升平,何必要我這樣的人存在?”

朱棣愣了一下,我也立即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我這樣說,豈不是暗示自己知道他狼子野心,覬覦帝位?

可是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我也沒有辦法收回來了,隻好硬著脖子等著他回話。

“你說得對,不過終究小家子氣。你在我們皇家自然是最好,作不出半絲風浪,但是如若有心懷不軌之人,知道你的存在,將你虜獲,那豈不是要破壞升平?”

朱棣幾句話將我堵得死死的,我終究不是他的對手,無論是口舌之爭還是權謀算計。

朱棣接著道,“本王從前不知道你的本領,如今既然領教了,那就要好好的待你了。今兒晚了,過幾日再與你計較吧。”

說完,他就起身準備離開,我卻愣愣的完全摸不著頭腦,“計較……什麽計較?”

朱棣笑了笑,“與你之間的計較,還真得費心想想。本王一時半會也想不出來。天兒不早了,你還是早些休息吧,如若不然,你也可以去觀觀天象,看看最近還有什麽大事。”

“太子駕崩這樣的大事一出,隻怕近來也沒有什麽大事了。”我連忙撇清。

“那不然,太子駕崩……”朱棣忽的轉身靠近我,幾乎靠到我麵前,我再一次感受到他呼吸的氣息,熱熱的撲在麵上,曖昧而又霸道,我還沒有緩過神,他已經再度開口,“太子駕崩,皇上可要新選儲君了,你不如幫我算算,誰會成為下一個太子?”

我大驚失色,“這個赫連哪能算得出來!別說是我,就是誠意伯重出江湖,他也不見得算得出來啊!算命、算事、算過去將來,如何能算人心,更何況是皇上的帝王之心!”

朱棣見我這樣驚慌,似乎很滿意,“看來你還不笨。”

說完,他便拂袖而去。

隻剩我一人立在門前不知所措。當真是一步錯步步錯!朱棣但凡知道半點我乃是未來之人,預知將來一切,那他是絕不會放過我的!他會死死的囚禁我,讓我成為他登上帝位的工具,那個時候,隻怕我就要生不如死了。

不知道朱元璋是有意還是無心,他下令讓朱棣主持修建太子陵。太子乃是英年早逝,不似壽終正寢之人早早便準備好陵墓。頭七一過,朱元璋便抱病停了早朝,朱允炆乃是孝子,一直守孝,朱棣已經帶領人馬開始選址造陵。

而滿朝大臣等待的卻隻有一個結果——誰是新任太子?

朱棣對太子陵十分上心,挑選龍脈上最聚風水的一塊寶地開工,陵墓格局也是極盡用心,帶著全國最負盛名的風水相師精心設計。

就連朱元璋看到圖紙都真心稱讚燕王對太子兄弟情深。這一句話傳出來,大家不由得猜想,是不是皇上屬意燕王?要不為何會將建陵這樣的大事交給燕王呢?

這個消息一傳出,燕王府漸漸的便門庭若市,吹牛拍馬的人越來越多,而朱棣自己似乎也已經以為自己將要成為那個君臨天下的人了。

我很想提醒他,天將降大任於斯人必先苦其心誌。可是我說不出口。其實在所有人的心中,朱棣當真是做皇帝的一塊好料,文才武略皆有,而立之年,既不過衰也不太過稚嫩。鎮守北平多年,為國也是貢獻出大小戰功無數。

可是誰能揣測朱元璋到底是怎麽想的?他對朱允炆情有獨鍾,排除萬難將他扶上皇太孫的位置。多少人要為朱棣喊一聲委屈!

七月,太子陵建成,太子正式下葬,葬禮隆重盛大,舉國守喪。

朱元璋老邁的身體也漸漸好了起來,他愈加難以捉摸,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當然,除了我。

遲遲不再立儲,也漸漸有文臣遞上諫書。國不立儲,難以服眾,民心不穩,禍起動亂。一次早朝,又有言臣如此如是,朱元璋隻淡淡的說了一句,“爾等可是全都盼著朕早死,好叫你們調教著新君,把這天下占了去?”

那個諫言的言臣,據說當晚就暴病不治而亡。自此,再也沒有人敢多說半句。

七月三伏天,酷暑難耐,我在燕王府憋屈著呆了幾個月未踏足府外半步,此時心癢難耐,本想偷偷溜出去散散心,想想現在我已經是朱棣頭號注意的人物,還是不敢,便跟三保打了報告,煩請他問問王爺我能不能去雞鳴寺上柱香。

三保帶來的話是王爺準了,不過要男裝打扮,還有,三保要跟隨左右。

我本來想著也許都出不去,現在能這樣出去已經很是滿意。便謝天謝地謝朱棣的開始準備出去。

第二天我便和三保一輛馬車出行,若他不在,我可能還會去找越龍城和爹爹嘮嗑幾句,但是三保雖然與我交好,畢竟是朱棣的心腹,我還是隻能老老實實的去雞鳴寺了。

雞鳴寺乃在東麓山阜上,據說裏頭的神靈靈驗的緊,我也想去拜拜,問問菩薩,我何時才能回去現代。

到了山腳下,馬車不能前行,我便下馬車和三保一起步行。

天氣雖然濕熱,但是山間畢竟涼爽些,也有樹蔭,一路走下來倒也輕鬆愉快。我和三保有一茬沒一茬的先聊著。

突然,背後一個陌生的聲音傳來,“安姑娘,好巧啊!”

我轉身一看,卻是一個年輕英俊的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