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朱棣回宮

79.朱棣回宮

月牙兒喪鍾是岱欽敲響的,徐雲華終於解了我的禁足,可是我自那以後,一步也沒有踏出過蓮漪宮,不,是一步也沒有踏出過月牙兒最後離開的房間。 月牙兒最後的殮衣,也是我親手穿上的,珠兒說的沒錯,耽擱久了,她的身子都僵硬了,不是很好穿,但是誰我也沒有讓插手。

徐雲華表現得非常傷心,不斷地說著,“權貴妃這是怎麽回事,不能因為兩個丫頭做錯了事被抓了,便不把心思放在公主的養育之上啊。”我一句話也沒有回答她,她也沒說什麽,跟旁的人說的是,權貴妃新近喪女,心情不是很好,言語上若是有什麽衝犯,大家不要見怪。

因為月牙兒不足周歲,乃是早夭,不得停靈過久,在我的堅持下,在蓮漪宮的正殿停了三日,由窩親自守靈,之後才送去皇陵,在太祖的大墓邊上,點了一個葬下了。出殯回宮的路上,徐雲華與我同乘一車,路途不算近,總是不說話,有些尷尬,快到宮門之時,徐雲華對我說道,“權貴妃,皇上幾個月後才回來,在外還有許多大事要做,為了不讓他憂心,公主歿了這件事,我打算,也還是等他回來之後再告訴吧。”

我看了徐雲華一眼,冷笑一聲,“你不得好死。”

徐雲華愕然愣住,還沒來得及回話,我已經下了馬車,又說了一句,“我的兩個宮女在你手裏,若是有什麽三長兩短,三條人命,我全部都叫你償還。”徐雲華臉上變得煞白,捂著胸口一句話都沒有說,我用手指點了點她,便轉身獨自進了皇宮。

珠兒病情發現的及時,再加上乃是成人,岱欽在配藥的時候沒有了那麽多忌憚,是以把他留下的藥吃了十多天,便慢慢的好轉起來。我依舊沒有喚其他人進來服侍,珠兒算是我一手伺候的。待到她好起來,我也幾乎沒了半條命,好在我沒有被她沾染上病氣。

珠兒能下床走動之時,便眼含淚水說道,“娘娘,珠兒這條性命,是您給的,從今往後,珠兒當牛做馬,也要償還。”

我微微笑了笑,“我就是不救你,你也是要給我當牛做馬的。”

珠兒聽了,不覺失笑,“娘娘說的也是。”

“我這身骨頭,也快要折騰的散掉了,你既然好了些,我就不管你了,我也要好好躺躺了。”

珠兒有些不好意思,在我的床邊搭了一張簡易的床鋪,每日此後左右。因為我這一躺下,便難得再起來,累,倦,傷懷,疼痛,每一樣都折磨得我恨不能立即隨著月牙兒一起離開這個世界,可是寶兒和釧兒還在徐雲華手裏,月牙兒死的不明不白,我不甘心,我要等,我要等朱棣回來,我要等他還給他親生的女兒一個公道。

他三個月後回來,我就等他三個月,他五個月後回來,我就等他五個月,誰也動搖不了我的決心,我每日堅持喝著岱欽的藥汁,苟延殘喘,也要等他回來。

我不敢去想月牙兒的任何事,也許是我們在一起的緣分太短,時候太少,有時候一睜開眼,我竟有種這個孩子從未出現過在我的生命一般的感覺,可是下一個瞬間,我就會清醒過來,繼而代之的事一種加倍的疼痛,那痛,有時候尖銳,有時候又鈍重,似一把利刃,一點點的剜出我的心,每到夜間,我又要把那顆破碎不堪的心,一點點的收回去,慢慢的縫補上,周而複始。

隻是出乎我意料的是,朱棣沒有三個月後回來,也沒有在五個月後回來,他在一個月後便趕了回來。回宮之後,連一件衣裳也沒有換,便來到了蓮漪宮。

外麵嬤嬤傳報皇上駕到的時候,珠兒幾乎跳了起來,而我也從床上探起身子,“外頭傳的是什麽聲音”

珠兒定了定,“似乎說是皇上駕到,聽不真切。”

“大約是聽錯了吧。”我仰下脖子,又沉沉的閉上眼睛,太多的夢境與現實交接,我已經不太能分清,此時隻怕又是我一個幻夢,隻不過已經在腦海演練了無數遍,所以才會有如此真切的感覺。

“這屋子裏怎麽如此晦暗權貴妃呢”這次傳進來的是朱棣的聲音,我與珠兒對視一眼,依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是皇上嗎”珠兒結結巴巴的問道。

我也不敢確認,可是那腳步聲卻一點點的近了,須臾,一個高高的身影便走了進來,朱棣的臉龐漸漸清晰,臉上有些黑,有些風霜的感覺,整個人也瘦了些,身上的衣服倒是幹幹淨淨的,他一見我在床上,就皺起了眉頭,“大白天的,怎麽也不起來活動活動,讓你回宮是讓你休養,並不是叫你整日價的躺著。”

我坐起身來,伸出一隻手,半天也沒有吐露出一個字來,朱棣伸手便接住了我的手,粗糙的觸覺畢竟比一切來得更真切。朱棣見我不說話,坐到床頭,伸手刮了我的鼻尖一下,“傻了嗎月牙兒呢你上次傳信,說她病了,我擔心不過,本想讓李景隆好生照顧著,最終還是不放心你們母女,迅的處理完所有事,趕著回來了。”朱棣說著說著,看到我和珠兒滿臉是淚,有些驀然,強撐著笑顏,將我臉上淚水抹去,“怎麽了”

珠兒跪到地上,將頭深深伏下,“皇上公主”

朱棣臉上有些緊張,皺起眉頭來,“公主怎麽了”

“公主歿了。”珠兒說完,又哭出聲來。

這一瞬間的震驚,讓朱棣愣在床頭一動未動,待他反應過來自己聽到的是什麽話,又轉過頭來看我,我想他一定是準備再問我一遍,好確定自己聽錯了,可是扭頭看到的,卻是我滿臉肆意的淚水,我將頭埋到他的胸口,終於毫無忌憚的哭了出來。

朱棣也顧不上讓我哭泣了,一把推開我,站起身來,“珠兒,你說什、什麽”

珠兒哭得發不出聲來,我止住了眼淚,抬頭望著他,冷冷的說道,“你回來晚了,月牙兒死了。”

死這個字,比歿果然刺激多了,朱棣揮手將床頭上擺放的所有古玩陳設全部掃到地上,聲音一下子便啞了,“阿漪,你說什麽你、你再說一遍。”

我深吸了一口氣,看了看他,突然生出一股恨意來,我不是沒有和他說過徐雲華對我們母女的妒意和恨意啊,他在我們臨行前,都能想到把月牙兒送到李景隆那裏,說明他對徐雲華也是不放心啊,可是終究是斬草不除根,從來沒有給過徐雲華嚴厲的打擊,竟釀成了如此的苦果,看著他因為驚愕而顯得有些猙獰的臉龐,我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月、牙、兒、死、了,靜、安、公、主、死、了,你、的、小、女、兒、死、了。”我沉沉穩穩,一字一頓的對他說道。

朱棣往後退了退,那麽堅強的身子,忽然間有些支撐不住,便要往床柱之上倒去,珠兒見狀,伏在地上更是不敢動彈,哭聲也越發淒慘,倒是我,除了眼淚不受控製的流淌,一點聲息都沒有了。

朱棣的嘴唇都有些發抖,看了我一眼,“是是”

“你是要問我是因為什麽嗎”我瞥了朱棣一眼,淡淡說道,“她剛開始隻是有些受涼發熱罷了,可是我們的專用太醫被皇後娘娘調走了,皇後娘娘又把她禦用的張誌泰太醫派了過來,那庸醫看了兩天,說公主沒有大礙,隻需淨餓,可是連續四五日,公主都持續高燒,就在那天,我實在無法,派了寶兒冒險出宮去了李府送出了三封信,一封給了你,一封給了李景隆,還有一封由李景隆輾轉交給了岱欽。岱欽又在徐舅爺的夫人掩護之下,進了宮,看了一眼咱們的月牙兒,就告訴我,那不是風寒,而是,鼠疫。”

朱棣臉上越來越白,“你說清楚些。”

我冷笑兩聲,冰冷的笑意也止不住眼淚的流淌,“你好殘忍啊,竟要我把那些痛苦,再細細的回憶一遍嗎”

朱棣語塞,珠兒便在跪著把寶兒釧兒如何獲刑,岱欽如何每日裝成宮女前來給公主治病,最終還是不治草草下葬,皇後徐雲華是如何裝聾作啞任憑我們在蓮漪宮自生自滅,又如何扣著寶兒釧兒強加罪行,一五一十的全部都告訴了朱棣。

朱棣像個被一瞬間充爆的氣球,完全失去了方向,他還沒有來得及接收月牙兒已經死去的信息,珠兒又連珠彈一般,把所有的始末說了出來。

最後,他隻是扶在床柱之上,像個嚇壞了的孩子一般,“真的嗎”

我笑了笑,“真假你自己判斷吧,你已經死了女兒,大可以拿我的性命再去試一試。”

朱棣立直了身子,深深吸了一口氣,“擺駕,坤寧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