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澇災
第四卷 黃河落盡走東海,萬裏寫入襟懷間 64.澇災
彩月踟躕半晌,緩緩答道,“奴婢……奴婢在皇後娘娘身邊伺候了幾年,與呂婕妤曾是舊知,故而知道她……並不是愛接受旁人幫助的性子,有幾分倔強,什麽事都願意自己擔著。
我揮了揮手,“你說的是旁人,呂婕妤與我倒是很親近,不算旁人。你隻管按照我說的做就是了。”
彩月忙不迭點頭,“是奴婢僭越,娘娘的吩咐,奴婢照辦就是,不該有什麽異議。”
我對她笑了笑,“這是哪裏話啊,你到了我宮內,就是我的人了,有什麽話,想說便是,把這裏當做自己的家才是,若是想說的話都不能說,今後還有誰願意給我什麽建議呢?”
彩月勉強笑了笑,“娘娘說的是。”
寶兒進來回的是給了彩月一百兩銀子,兩顆金錠子,又帶了兩柄玉如意,全都送往呂雲衣處了。我站在廊上,望著院子裏地上幾片落葉發呆,良久才答道,“你說,彩月和呂雲衣會不會有什麽交情?”
寶兒愣了愣,我這才把彩月的表現告訴了她,寶兒也想了一會,才道,“皇後娘娘封後之後,為了顯示自己的賢良,總以節儉為重,聽說坤寧宮裏的下人頗有說辭呢,就是從前在燕王府,靖難之役那幾年,為了把銀錢都省下來支持王爺在前線作戰,王府裏也是清減的很,這種苦時候,下人們最容易結下友誼,我想她們兩個共同侍奉了皇後娘娘那麽久,有些交情也不算什麽新奇的事。”
“這樣啊。”我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又陷入了沉默。
“您這麽問,是有什麽問題嗎?”
“沒有,隻是覺得有些奇怪罷了,你這麽一說,倒也是有理。”我朝寶兒笑了笑,“陪我去看看公主吧。”
寶兒笑了笑,伸出一隻手扶住我,我笑道,“你總是這樣小心翼翼,我一沒病二沒傷,扶我做什麽?對了,我聽說近來三保都在京中組織召集全國上下各地有名的築船師,共籌建造一艘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超級艦艘,這艦艘已經快要建好了,很快便要出船遠航,你不要總在宮中呆著,去和三保聚一聚吧,這一趟遠航,隻怕一去就是好兩年呢。”
寶兒臉上一紅,“三保哥是為皇上效力,也是圓自己少年時的夢,他心裏願意著呢。此時正是最忙碌的時候,我不想去打攪他。”
“你們夫婦,一個為國為民為君王,一個為國為妃為公主,也是絕配了,我不說你了,免得你害臊,這樣吧,隻要你想出去,跟我打個招呼,我幫你畫了值勤冊,也無需去和皇後宮中報告了。”
“謝娘娘體恤。”寶兒受寵不驚,微微屈下身子道謝。我拍了拍她的手背,她滿眼都是感激。
一個呂婕妤一個呂妃,一個告發一個被告,卻兩人一同被禁足,宮中諸妃,漸漸地明白了,這件事,她們兩個誰也沒有討到好處,朱棣既沒有相信呂雲衣,也沒有責罰呂娉婷,禁足也不過是權宜之計,暫作拖延。txt小說下載這呂妃被禁足也就罷了,她本就是被告,愁的不過是何時能翻身平冤,但是呂婕妤的處境就十分尷尬了,慷慨告發,本是應該大大賞賜和宣揚的好事,她卻什麽也沒有得到,卻被禁足了,如此,她是明顯的占了下風----朱棣並沒有信任她。宮中女人多,閑言碎語是最不缺的,時日一久,便什麽難聽話都有了。
有人說呂婕妤著急上位,做了這麽久的空頭婕妤,連一次臨幸也沒有撈到,急了眼了;也有人說皇上終究是戀及舊情,呂妃侍奉君側多年,皇上還是偏袒呂妃;當然,也有人說,皇後想要一枝獨秀,一宮獨大,指使了同宮的低品階婕妤嫁禍於其他妃嬪……
剛開始,徐雲華是非常大方得體而沉得住氣的,但是時日一久,這種流言蜚語漸漸地便也傳到她耳朵裏,越傳越多,她自己也有些坐不住,便找朱棣要討回公道。朱棣以一句“妃嬪之爭,後宮正主去摻和什麽”打發了,兼之朱棣也不再像前番那般寵愛和眷顧,坤寧宮也一天天冷清下來,徐雲華這時候,才明白了朱棣的態度,表麵是誰都沒有袒護,暗裏卻是偏向了呂妃,自己這乃是受了冷箭,處境比明裏被訓斥一頓還要更尷尬,連解釋回旋的餘地都沒有。
看著案上高高的案牘,我悉心的替研著墨,朱棣則安心的低著頭一篇篇的翻閱著,窗外有幾縷陽光射進來,一片安寧祥和,研完墨我便坐到一邊找了一本書靜靜的看了起來。如此過了直有兩個時辰,朱棣才停下手頭的事情,抬頭看了我一眼,微微眯著眼睛,“多久了,你都沒有這樣陪伴在我身側了。”
我笑了笑,“是最近雜事繁多,並不是我不想來陪你啊。”
朱棣歎了一口氣,“我總是想著等事情少了一點就去好好的陪你,可是沒有想到,事情隻有越來越多,這下能體會前朝那些賢君日日案牘勞形的痛苦了,就是父皇,從前教導我們兄弟的時候,也是說的自己每日聞雞起舞,伴月而眠,從沒有一天於國事懈怠。以前以為他老人家不過是想教導我們勤勉,沒想到他一句話都沒有誇張,甚至還沒有描述出十分之一。”
“既是如此,你更要保重身子。”我微笑道。
“山西陝西並河南三省連續下了兩個月雨,已成大澇之勢,本事金秋豐收之際,這三省幾乎顆粒無收,我實在無心保重自己。”朱棣麵露愁容,複又低頭將心思放入浩瀚朝事。
“我好像也恍然聽說了三省大澇之事,這三省都是內陸農業大省,子民眾多的,百餘年來隻有大旱沒有大澇的,這事實在是蹊蹺。若是治理不好,恐生亂啊。”
朱棣複又抬起頭道,“我哪裏能不知道呢。父親在世之時,治理國家十分勤勉,大明因此才一點點的恢複了被北元侉子搗壞的元氣,但父親唯一一件沒有做好的事便是水利,如今到了我手上,才顯出弊端來。我已經把原本幾個主管水利的幾個大臣全都降品級打發到別處去了,發了詔書昭告天下,重金聘請民間治水高手來京,若是治理得當,更許諾官銜。”
“如此甚好。天災**,事已至此,隻有解決,你已經在解決了,還有什麽煩憂的?”我走到朱棣的麵前,伸手在他眉間輕撫,試圖撫平他的憂慮。
“治水是第一步,第二部便是如何去安撫這些難民,上百萬的難民,那麽多張嘴,等著糧食,這才是我真正憂慮之處。”朱棣眉宇間的褶皺並沒有因為我的撫慰而平息。
我頓了頓,登基兩年,國庫剛剛有些積攢,但是麵對如此大災,就是全部掏空了拿去賑災,也不過是杯水車薪,難怪朱棣煩憂。
“我已經和朝中重臣商量了好幾次了,最後也沒有誰提出非常好的建議,都說隻有在全國加重賦稅,再從國庫出一些,往周邊省際疏散難民。我想了許久,似乎也隻有這一條路了。”朱棣抬頭仰望著我,有些無奈的說道。
“眾人雖然沒有人提出什麽建設性的建議,但是這種中肯的提議確實也是最穩妥的解決方案。你著急上火也是無益,不如先就按照這個路子來,等到有什麽變故再想法子。”
“也隻有如此,我想著此次澇災百年難遇,對剛剛過上安穩生活的國民實乃打擊,決定挑個日子舉行祭天大典,以此稍稍安慰民心。”朱棣將手中的奏折全都放下,站起身來,背著手站到窗前,語氣中透滿了無奈和妥協,“從前每每看到君王解決不了民生,便寄托於祭天祭地祭祖,還覺得有些可笑,沒想到今日自己也走上這條路。”
朱棣性格剛強,能力超群,不管是沙場作戰,還是朝堂奪嫡,我從來沒有見過他顯得這麽無助,不過幾日,他的臉頰都有些凹陷,一定是這些天憂慮過度,殫精竭力而瘦了,不禁有些心疼,走上前從背後環住他,“君主在祭祀的時候,又有幾個知道這不過是掩人耳目,若是神靈真的有靈,便不要讓災難發生罷了,何苦製造災難之後再讓平民眾生去祭拜他,他才顯靈?這樣做,也不過是讓子民看到,他們的君主,在為自己憂心,在為自己做做主罷了。”
朱棣轉過身,微微笑了笑,“你的話雖然有些狡辯,但是卻也不無道理,這麽一說,我心裏倒是好受些。”
“我哪裏狡辯了,我說的句句是實理。”我不服氣道。
朱棣淡淡笑了笑,“阿漪,皇後的事,是我對不起你。”
他突然說出這句話,我知道必有緣故,隻好答道,“祭天大典,向來都是帝後一起,你關著呂妃和呂婕妤兩位,後宮的風氣已經比前些日子強了很多了,適可而止吧。我我以後會多多注意。”
朱棣臉上帶著歉意,“她身為皇後,乃是一國之母,有她一同參與祭典,更能穩定人心,我現在需要她,整個國家也需要她。”
“本是慣例之事,你倒來跟我解釋,怪怪的。”我笑著離開他身邊,重新拿起書,“你也站了一會了,還有那麽多折子沒看呢,快別偷懶了。”
朱棣卻又走到我身邊,握住我的手,將眼睛盯在我的手上,緩緩道,“我準備在祭天之後,親自去河南一趟,觀察一下災情,再想著後續該怎麽做。這一場饑饉,隻怕要一直延續到明年開春。”
我愣了一愣,“出巡?”
朱棣點點頭,“微服出巡。”
“為何?”
朱棣笑了笑,“若是盛世,帝王出宮,走到哪裏都有行宮接待,現在乃是災年,我不過是去體察民情,沒必要公開。”
“哦。”我低低應了一聲,“那你大約要出去多久呢?”
朱棣答道,“短則一兩月,若是災情嚴重,隻怕要三五個月。”
“這麽久?”我抬眼看著朱棣,還沒分別,已經開始難過。
朱棣笑了笑,“我想問……你的身子現在怎麽樣?我想帶你一起。”
“什麽?”我還沒有反應過來,朱棣又接著說道,“我已經想好了,皇後迫害你這件事,本來是應該即刻便辦了的,但是現在祭天大典必須有她出席,若是大典一結束,我便置辦她,隻怕傳出去,這祭天大典也要毀了,所以隻能耽擱住。而我若是出遠門,你一個人在宮中,我實在不放心。”
我滿心感動,沒想到朱棣能把所有事都考慮周全了,正想一口答應,卻忽然想到了月牙兒還是繈褓嬰兒,根本沒法帶出門,連我獨留宮中朱棣尚且不放心,若是把月牙兒一個人留在宮中,我更不放心了。
朱棣見我猶豫,笑道,“你是不是擔心公主?”
我點點頭,無奈道,“你還是自己去吧,月牙兒若是有個偏差,我是沒法獨活的。”
朱棣撇了撇嘴,笑道,“我知道你現如今做了母親,把女兒看得比我這個夫君要重的太多,不過我也能理解,畢竟嘛,女兒是你一個人的,我這個夫君,卻是不稱職,要和多人分享……”
我順手從旁邊花瓶裏抽出一支花,在他額上輕輕敲了一下,“好不要臉,居然還好意思說出來嗎?”
“就是覺得對不住你,所以更要小心謹慎的為你全盤籌劃好,才敢煩請你陪同我視察災情。”朱棣學著朝臣的模樣,高高對著我拱起雙手,屈著身子,笑道,“小公主我已和李景隆打好招呼,我們不在的時候,由他接到李府,和他家的三個孩子一起撫養,任何人無諭不可探視,尤其是宮中之人。不知權貴妃娘娘,對這個安排可還滿意?若是滿意,請盡快給我一個回複,我好安排行程。”
我看了看朱棣,終於點頭,“你都做到這一步了,我少不得要拖著病軀陪你。要不你要說我這個女人太過狠毒,夫君在外受苦,我卻在皇宮之中享受。哎呀,我可經不起這樣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