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染秋氣
58.染秋氣
“是你先拿走了屬於我的東西,我不過是討回來而已。”徐雲華冷冷看著我,眼神裏仿佛射出了針刺一般。
“這後宮的女子,除了你生了七八個孩子,還有誰有一男半女的?是我多走了你的東西,還是你奪走了所有人該有的東西?”徐雲華咄咄逼人,我再也不想忍耐,走到她床邊,也狠戾了聲音,“你借著我生了公主奪了寵愛為名頭,將我們母女推向風口浪尖,讓所有妃嬪都視我為仇敵,你以為她們就此和你站在一條線上了嗎?如果有一天,這些人知道了自己為何沒有子嗣,為何要在深宮之中,既無帝王寵愛,又無皇家子嗣,數著白磚青瓦孤獨終老,你認為那個時候,我是眾矢之的,還是你?”
徐雲華眼神化作幽怨,良久才道,“她們自己的肚子不爭氣,和我又有什麽關係?”
我抓住她胸前的被褥,想到生產時和月牙兒一起受的那苦楚,對徐雲華的那一點點憐憫瞬間被恨意取代,“和你有沒有關係,你自己心裏清楚,靜安公主出生前我在你這裏摔的那一跤,乳娘這半年來的飲食裏有什麽手腳,沒有誰比皇後娘娘更清楚!你把你徐家的敗落全都算到了我的頭上,你且想想與你同床共枕二十載的夫君,是不是那種傻子一樣的昏君?你以為你做的事,瞞天瞞地也瞞了所有人嗎?人在做天在看,這世上絕沒有毫無紕漏的事,你隻要做了,總有一天會有人知道。”
徐雲華急促的呼了幾口氣,終於癱在枕上,良久,終於咬牙切齒道,“是我做的又怎麽樣?我想著你懷個孩子,就弄出那麽大的動靜,要是個皇子那還得了,與其將來上演庶子奪嫡的戲碼,不如我先下手為強,為我兒鏟平登上皇位的一切阻力,絕不可能讓皇上經曆的這一切再重新上演。”
“你簡直不可理喻!為了多少年以後不過是可能發生的事,現在就要生生的去殘害小小的生命!就算你是為了你的太子,現在月牙兒生下來了,不過是個公主罷了,你為什麽也容不下她?!”我氣得渾身發抖,指著徐雲華聲聲指責。
“這麽多年了,我沒有料到的隻有兩件事,第一件事就是你居然懷上了龍種,第二件事是你生了個女兒,居然依舊盛寵不衰!倘若你是靠著子嗣得寵,那我也就認了,可是我看不得你和皇上你儂我儂,互為知己的那幅矯情樣子!若是在燕王府,你不過是個妾!一個毫無背景的妾室,竟然蹬鼻子上臉,把我踩了下去,我……”徐雲華捂住自己的胸口,嗽得滿臉通紅,“我作為徐家的女兒,絕不能這樣受辱!”
我看著已經失去理智的徐雲華,搖了搖頭,“你簡直不可理喻,你的弟弟了解你,勸你罷手,你的丈夫憐憫你,幾次三番縱容你,可是你呢,變本加厲,毫不把旁人的退讓當做警告,一而再再而三的以怨報德。時至如今,你居然還是不知悔改,總有一天你會後悔的!”
“滾!!滾!!!”徐雲華抓起床頭擺放的一個精致的描金官窯花瓶,狠狠的朝我砸了過來,我側過身子,避開了那一擊,花瓶掉落在地上,碎成碎片,仿佛徐雲華那張支離破碎的臉,“你給我滾!待我重新得勢那一天,我要你母女不得好死!”
我快速的退出了坤寧宮,徐雲華拿惡狠狠的詛咒卻依舊縈繞在耳邊,那張蒼白的臉有如鬼魅在眼前揮之不去,直到回了蓮漪宮,我還沒有緩過神來,氣喘籲籲。
寶兒陪著乳娘一起抱著月牙兒來到我麵前,吃了一驚,“娘娘,您這是怎麽了,臉色這樣難看?”
我搖了搖頭,“沒什麽。”想了半晌,還是把乳娘支使了出去,對寶兒招了招手,“你過來,我有些事實在沒有人說,想跟你商量商量。”
寶兒見我神色鄭重,知道是大事,將月牙兒安放在一旁的搖籃裏,一邊晃著,一邊問道,“是皇後娘娘的事嗎?”
我點點頭,將方才在坤寧宮發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訴了她,寶兒皺著眉頭,良久才道,“娘娘是在猶豫,要不要趁著現在這個時機,把皇後娘娘一舉扳倒嗎?”
“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奪走她什麽,更沒有想過要扳倒她,我隻不過是求一個安寧,可是自從進了這皇宮,竟然一日安寧也沒有得到過。若是從前,我真的能忍耐下來。可是現在,月牙兒才這麽點大,皇後那個詛咒,賭下的誓,都讓我心驚肉跳,她那麽發瘋的恨我,我想她今日說的話,也許並不是一時氣憤恐嚇。”
“娘娘,您想的沒錯,皇後娘娘外柔內剛,她雖然不好言語,但是說出來的事,是一定能做到的。”寶兒也點頭道,“現在皇後娘娘並著她的母家一起倒下了,她勢必把這怨恨千倍百倍的加到了您身上,對您的痛恨有增無減,絕不可能就這麽認輸了。”
“太子已經封了兩年,勢力越來越穩固,二皇子漢王更是勢如破竹,簡直有取代太子之勢,黨羽眾多,不說皇後其他的子女,光是這兩個,其中任何一個真的得了勢,都絕不會讓他們的生母一直這麽恥辱下去,徐家光複指日可待,皇後娘娘再掌後宮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也不是沒有可能。到那時候,我和月牙兒,別說想圖個安穩了,隻怕連一席之地都難得。皇後娘娘說的那些話,她是有底氣的。”我看著搖籃中熟睡的月牙兒,不敢想象那一天的到來,她會有什麽樣的下場。
“娘娘既然什麽都清楚,為什麽還要束手束腳瞻前顧後呢?”
“你覺得我該怎麽做?”
“皇後娘娘的子女和家世在那裏,皇上不可能廢後的,可是隻要她從此被打入冷宮,隻掛一個皇後的名頭,便不能把您和公主怎麽樣了。”寶兒臉上也透出一股恨意,“她也風光夠了,壞事做多了,難免遇到鬼,總有失足的時候。”
我長舒一口氣,“你容我想想該怎麽做,一時半會,我也拿不出主意,那畢竟是皇後。”
月牙兒一聲啼哭,打亂了我和寶兒緊張的情緒,寶兒連忙彎下腰將她抱起,放在懷中哄著,許是知道自己永遠不可能有孩子,寶兒對月牙兒尤其的愛護,甚至比我還要盡心盡力。
我看著連寶兒都這樣拚盡一切的保護著月牙兒,心頭不禁有些觸動,想了許久,終於還是暗暗在心中做了決定。
轉眼天氣又涼了下來,宮中已有紅楓隨風飄落。連續幾日朱棣都忙於陝西幹旱之事,並沒有親近後宮,這一日終於抽出空來,想要看望月牙兒,見隻有我一個人呆坐著,奇道,“月牙兒呢?平日裏你隻要不出門,可是一時一刻都不能和她分開的,這會子怎麽一個人在這裏幹坐著?我記得前幾日說她已經冒牙了。”
“是呢,還一下子長出了兩顆小門牙來了。”我淡淡回答道。
“怎麽,萌芽了你還不高興?”朱棣見我悶悶不樂,有些狐疑,走到我身邊,見四周沒人,便輕輕攬住我,“哦,我知道了,你是在怪我許久沒來看你?還是怪我臉月牙兒萌芽也沒有及時來瞧瞧她?”
朱棣柔聲在我耳邊呢喃著,卻被我不耐煩的推開,“別鬧,我心裏煩著呢。”
朱棣從沒有見過我如此魂不守舍,有些吃驚,不過還是好言好語笑道,“都是我不好,這真是個多事之秋了,前朝的事情都攢到一起來了,等這陣忙過了,我好好陪你和月牙兒,帶你去城郊狩獵好不好?自從咱們進了這皇宮之後,簡直一件稱心的事也沒有做過了,帶你出去走走,或許你會快樂些。”
我勉強笑道,“對不起,我心裏有事,剛剛衝撞了些,你不會怪罪我吧?”
朱棣見我不再像吃了火藥似的發嗆,便又將我攬住,“夫妻相處,豈有事事如意,你有不順心之事,我不能替你分擔,是我不好,怎麽還敢去怪罪你?你跟我說說,什麽事把你愁成這樣?”
我似笑非笑,欲言又止,“有些事,還是不要告訴自己的男人為好。你剛剛說帶我出去狩獵,可是真的,不是哄我吧?”
朱棣直了直身子,“我現在在你心裏就這點信任都不值了嗎?君子一言快馬一鞭,騙你一個小女子,我又有什麽好處?”
我轉愁為喜,伸出一隻小拇指,“你既然開口,我自然相信不是騙我,不過咱們也要立個誓,以免你到時候又以國事繁忙搪塞我,到時候我若埋怨,便顯得我不識大體,若是不埋怨,難免又覺得上當受騙了。來,拉個勾才好。”
朱棣一番無語,恨鐵不成鋼的搖了搖頭,見我堅持,隻好也伸出小指,“瞧你這點出息。”
正當他的手指觸碰到我的手,我又連忙縮了回來,“哎,一時高興,便忘了形,還是算了。你忙你的國事,我也不是閑著的身子,哪裏能這樣亂跑。”
朱棣奇道,“咦?我這一國之君尚且能浮生偷得半日閑,陪陪愛妃,你一個妃嬪,倒敢跟我比忙碌了?”
我又換上一張苦臉,皺眉轉過身去,無奈道,“你忙裏偷閑,尚且有滿朝大臣替你分憂,大明江山也不能因為你一日為操心便山移了位,海淹了城,我可就不同了。”
朱棣饒有興味的看著我,嘴角歪掛著一絲笑意,“你說說,你有什麽天大的理由,能把我震住。”
我紅了眼眶,“你不是一進門就問月牙兒哪裏去了嗎?由夏入秋,乍暖還寒,這孩子在母體裏就弱,又早產,如今身體格外比旁的孩子差些,這不,又病了。”
朱棣一驚,“在哪裏呢,你怎麽不早告訴我?”
“你自己都說自己忙得不可開交,不過是小孩子生病,滿後宮都說我仗著新生了公主占你時間,奪你寵愛,我若是再因為月牙兒一生病便去跟你告狀,我成什麽人了?”
“你理那些蠢人做什麽?月牙兒在哪裏?快讓我看看。”朱棣眉宇間滿是著急,此時隻顧著月牙兒的病情,剛剛說的所有話都已經跑到了九霄雲外。
我隻好帶著他走到側間,寶兒珠兒都守在月牙兒邊上,朱棣伸手往月牙兒額上一探,麵露驚詫,“怎麽這麽燙!公主病成這樣,你怎麽還能瞞著我?”
寶兒委屈道,“皇上不要怪罪娘娘,娘娘這幾日衣不解帶的照料公主,我們都說要啟稟皇上,娘娘卻說皇上平日裏隻要有空閑一定會來蓮漪宮的,接連幾日都沒來,一定是忙得實在走不開,這時候去告訴皇上,徒增皇上的煩惱罷了。”
朱棣氣得歎了口氣,卻也不能說什麽,隻能瞪了我一眼,正想彎下腰抱月牙兒,我卻攔住了他,“她現在虛得很,你別挪動她了。太醫說了,不過是感染了節氣,餓她幾天便好了。這裏有我們,你不必太掛心。”
“好像瘦了些,公主最近吃得好嗎?”朱棣伏在搖籃邊捏著月牙兒小手說道。
寶兒和珠兒對視一眼,欲言又止,朱棣見她們這樣,越發奇了,朝我狐疑看來,“怎麽回事?怎麽是兩個丫頭在這裏看公主,乳娘呢?”
我冷冷道,“乳娘的乳汁不好,我讓她斷了乳,每日讓人送新鮮的牛乳在蓮漪宮自己廚房煮沸了再拿來哺喂月牙兒。”
朱棣何等聰明,臉色瞬間便變了,不過礙著寶兒珠兒都在,便也沒有說話,隻是慢慢的往外走去,我跟著他一同走了出來。直到沒有人了,朱棣才問道,“乳娘的乳汁為什麽還會有問題?我不是讓你不要再讓乳娘吃皇後宮裏送來的飲食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