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一山容不得二虎
37.一山容不得二虎
朱棣點點頭,“也隻能是他了。”
這是永樂建立國號以來第一次大型戰亂,朱能更是以國公的身份出征,是以朱棣親自到午門外送將士們出征,意在一舉剿清交趾安南之亂,讓其永遠朝奉於大明。朱能老當益壯,壯誌未酬,十分的意氣風發,帶著三十萬大軍浩浩蕩蕩的出征了。
而我的第二期療養,也快進入尾聲,胡獻每日前來送藥,有時候什麽話都不說就走了,有時候說兩句話,也總是讓我覺得陰陽怪氣的,是以我非常不喜歡他,想著他師父侯先生回來以後,便不必再見他了。
這一日,他換下一身白袍進貢,穿的竟是黑衣,最顯眼的事臂上一塊白布上點著一點紅,我大吃一驚,“侯先生怎麽了?”
胡獻神情悲傷,意誌萎靡,“師父在采集一朵百年雪蓮時,遭遇黑熊襲擊,雖然苟延殘喘逃回驛站,終究是耗盡了精力,臨終之前,托人將新采集的藥材送了回來,留字囑咐小生,一定要替他完成遺誌,讓娘娘心想事成。”
我往椅子裏一癱,不由得自責萬分,侯先生那麽大的年紀,竟然為了我一己私欲,不遠千裏遠赴邊疆,就為了替我尋醫問藥,最後還搭上了性命!這麽一想,我的眼睛便紅了起來,“侯先生的屍骨可往回運了嗎?”
“師父留言,人死如燈滅,並不是落葉歸根才能得到心靈的安寧,他已經在當地請人火化了自己,隨便找個地方入土為安了。”胡獻說著,若有所思的看著我,那眼神銳利如炬,竟讓我有一種無所遁形的感覺。我本就悲傷內疚,被他這麽一看,隻覺得渾身不適,說道,“罷了,老先生自己的遺願,那就隨他吧,你下去吧。”
胡獻點頭,“今兒的藥已經交給寶兒姑姑了,我現在回去就配師父以性命換回來的藥。”
中午朱棣來用膳的時候,我把侯先生已經在邊疆命喪黑熊之口的事情告訴了他,他也是大吃一驚,“有這等事?”
我點點頭,眼淚就止不住滴落下來,“如此,是我造的孽了。不知侯先生家裏可有妻兒子女,我得好生的安頓一下他們才能稍稍心安。”
朱棣歎了口氣,“侯先生一生個性古怪,沒有娶妻,更沒有子女了,他自己已是耄耋之年,老父老母更是早就仙逝了,真真是一個了無牽掛的人了。”
“啊?”我失望至極,“如此,那我欠他的人情,那就一輩子都還不清了。”
“他不是還有個徒弟日日給你送藥嗎?好好賞他就是了,讓他將侯先生的衣缽發揚光大,想來侯先生在天有靈,也能有個安慰。”
我點點頭應允,可是心裏卻突突的跳了起來,看著朱棣一語不發。好不容易把這頓午膳挨完,徐雲華正好派人來請朱棣前去,我一個人坐在餐桌之前,看著他方才用過的餐具默默的發呆,彩月進來收拾桌子,一邊看著我笑道,“娘娘,您在發什麽呆呢?莫不是皇上前腳才走,您後腳就開始想念了吧?”
我看著她天真爛漫的臉龐,笑意盈盈,也笑道,“你還小呢,等你到了年紀,我給你指個如意郎君,你就知道這滋味兒了。”
彩月通紅了臉,“娘娘怎麽這樣拿奴婢開玩笑呢?”
我笑著挑眉,“難道我開你玩笑,你能拿我有什麽法子嗎?能不替我收拾桌子上的殘羹剩飯了嗎?再說,你怎麽知道我是在開玩笑?”
彩月見我是真是假,似是玩笑又似認真,臉上的笑容便有些僵住了,“娘娘……”
我打斷她的話,“你今年幾歲了?”
“十……十七。”彩月有些瑟縮的說道,一改往日活潑。
“十七……”我點點頭,若有所思,笑道,“我十七歲的時候進的燕王府,那時候也是什麽都不懂呢,我跟你很有眼緣呢,不妨告訴你一個典故,隻怕你在旁處也聽到過,我可並不是王府裏家養的侍婢,當年,我是太祖爺親自設下拱衛司的一個百戶,也就是如今的錦衣衛,錦衣衛你知道嗎?”
彩月警惕的看了看我,又點點頭,“知道。”
“萬歲爺的錦衣衛,是用來做什麽的,你知道嗎?”
彩月先是點點頭,立即又搖搖頭,“彩月年幼,請娘娘指點。”
“指點你倒是可以,隻是你也不小了,我似你這麽大的時候,可是已經幹了許多大事,手上甚至還沾著許多認命呢,我不在你麵前倚老賣老,你也不能拿年幼當借口糊弄我呢。”我看著彩月似笑非笑。
彩月也不知怎麽的,撲通一聲就跪倒地上,滿臉是淚,“娘娘恕罪,彩月忠心事主,不敢糊弄娘娘啊!”我笑著將她拉了起來,“這是哪裏話?你今兒是怎麽了,往日挺能說會道的一個小丫頭,今天開幾個玩笑便這樣起來。”
彩月垂首立在一邊,也不記得去收拾桌子了,依舊在滴滴答答的哭著,我笑道,“我的故事還沒跟你說完呢。當年啊,太祖爺為了鎮守四方,將二十多個皇子一個個立藩全都分配到各個關隘之處,當然,太祖爺何等精明,為了防止這些藩王有不軌之心,試圖奪位,又讓錦衣衛署分派眼線細作,在每個藩王府監視藩王們的一舉一動,隻要他們有任何不軌,立即上報,我就是當年被派到燕王府裏的眼線。
一開始,我也是忠心耿耿,每隔一段時間就向上級報告燕王府裏的所有動態,包括一舉一動、一花一木,後來,我才發現,皇上讓我們監視藩王,不過是個形式,就算哪個王爺真的妄圖造反,頂多也就是拉回京城,依舊是好吃好喝的養著,依舊有權有勢,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呢,你說是不是,親父子嘛。
再後來,我發現,燕王爺,也就是咱們現在的萬歲爺,不止忠心耿耿,保家衛國,對下人更是好得不得了,所以他在北平受到削藩,才會有那麽多子民支持與他。太祖駕崩之後,建文帝專寵幾個文官言臣,把錦衣衛拋到了一邊,甚至要把我們這些前朝遺將一網打盡。你知道嗎,權利的角逐之中,永遠不要做被利用的那個人,因為——利用完了,便會被卸磨殺驢。”
彩月兩眼紅紅的,似懂非懂,看著我,往日裏滿臉的聰明現在變成了迷茫。
我笑道,“你想忠心事主,當然是好事,不過前提是,一定要選對主人。因為不是隻有你認定了的主人對你有生殺大權,你的敵人,碾死你更不費一點事。”我將她的手牽住,拉到身邊,對著她的耳朵輕聲笑道,“我還沒告訴你呢,當年皇上早就發現了我是太祖派來的眼線,他對我動了情,是以沒有殺我,若是沒有感情,我可能會有千萬種死法,半夜驚悸而死,失足落井而死……就算報回去給太祖了,太祖又能怎麽樣呢?總不會為了一個小小的錦衣衛和自己鎮守邊疆的兒子翻臉吧?”
彩月不斷地吞咽著口水,身子有些微微發抖,我心裏笑了笑,終究還是世麵見得少了,“去做事吧,吃完飯,我倒是乏得很,把寶兒喊來侍奉我午歇。”
彩月諾諾的,急匆匆的往外走,走到門檻之處,差點絆了一跤。我看著她的背影,在心裏又狠了狠,我如今的平淡生活是拿性命博來的,若是有人想要摧毀我的生活,我就先摧毀她!
胡獻進宮送藥,除了第一次由李興帶進來,是朱棣知道的,後麵他每次進來都是我宮裏的小太監從角門迎進來的,我想著朱棣朝事繁忙,並沒有把這點小事告訴他,可是他知道得清清楚楚,今天用午膳的時候更是提到胡獻日日給我送藥。朱棣不是嘴碎之人,更不是糊塗之人,他不願壞了我和徐雲華之間表麵的和氣,所以故意在這個時候提醒我——他知道這些事,有別人告訴他了。他在警告我小心身邊的人,彩月是徐雲華當著朱棣的麵賞給我的,她大概是怕沒有朱棣在我會斷然推辭,但是這也讓朱棣明白了,我這裏有徐雲華的眼睛。
朱棣的意思很明確,他沒有辦法明目張膽的幫我而去得罪徐雲華,這件事,需要我自己處理,他頂多坐視不理。
寶兒將我扶到床邊坐下,見我悶悶不樂,問道,“怎麽了,彩月惹娘娘不高興了嗎?我剛剛看她眼圈兒紅紅的,好似哭過一樣。”
“哪有,不過說兩個故事給她聽,聽得感動了罷了。”我靠在高高的枕頭上,看著寶兒,忽生感慨,“一山是不是容不得二虎?不能互不侵犯嗎?”
“兩隻虎之間,互相不知道對方怎麽想的,不除之而後快,總要擔心對方會冷不防咬自己一口。”
我歎了口氣,“如此,我竟然永無安寧之日了?”
“您和皇後娘娘,一個有權,一個侍寵,您或許容得下她,她哪裏能容得下您呢?”寶兒長歎一口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