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登基

6.登基

轉眼即是登基大典,這一日京中花團錦簇,歌舞升平。朱棣在這一天登基,徐雲華在這一天冊封皇後。這兩項大典,乃是大明開國以後製定的最高慶典,史稱金鳳頒詔。而詔書分兩冊,分別為朱棣的稱帝“登極詔”和徐雲華的封後“頒恩詔”。

朱棣前一天晚上來問我要不要參加大典,我借口身體不適拒絕了,朱棣便也沒有太強求,陪我吃了一頓飯便罷了。

第二日,我在自己的宮中,便能聽到外麵的鞭響及眾臣朝拜的聲音,緊接著便是震天的彩炮之聲。

徐雲華進京的時候將北平城內燕王府中除了留下幾個看門的管家,其他人全部都帶來了。寶兒和珠兒也全都進了宮,朱棣想著從前她們伺候過我,便全都撥到我的小殿之內了。我住的這個地方乃是一個極小的偏殿,不過有個好處,就是離養心殿很近,朱棣想要過來,走個半盞茶的功夫便到了。是以我一直不想搬走,他自己總是提給我換大殿的事,也因為這個原因遲遲不願真的去辦。

珠兒好熱鬧,一早就盛裝跟著已經回京的三保去看開國盛典了,而寶兒不愛這些場麵,便在寢宮內陪我,一邊做著針線,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跟我說著這幾年燕王府內的事。我聽著那些事,好像聽著別人的故事的,飄搖而虛無。寶兒是個很有眼力勁的女孩子,見我不是很感興趣,便打個岔不再說了。

我看了看寶兒,突然想到她今年也已經二十五歲了,按說已經按照宮內的老規矩放出去了,便問道,“寶兒,你還有什麽親戚嗎?”

寶兒一愣,旋即苦笑道,“我是三保哥救下來帶回燕王府的,連自己姓甚名誰都不知道,更別說爹媽老子是誰了,我哪裏還有什麽親戚?”

我點點頭,不再說話。寶兒忽然放下手中的活計,淚汪汪的朝我看來,“小姐,您是準備把我放出宮去嗎?”

我沒想到她會這麽敏感,更猜不到她會如此傷感,連忙搭訕著笑道,“不過是隨口一問,你不必傷感。”

寶兒忍住哽咽,瞅了瞅我,突然撲通一聲跪倒地上,身子深深的伏到地麵上,道,“小姐,寶兒知道您不過是白問我一句,可是我自己心裏也有個底,這些年是因為王爺靖難.”說到這裏,她頓了頓,重新道,“我這嘴該打了,這幾年,是皇上在靖難,皇後娘娘在北平也沒有心情管我們這些奴才,如若我們皇上好生的做著王爺,隻怕早也把我隨便配了個小廝了,現在咱們都到了宮中,規矩更是大了,宮女兒們都是到了二十五歲便要打發出去,或嫁人或回娘家,我如今既然也到了這裏,便要守這裏的規矩。可是我是個無家可歸的,若是嫁人,雖說我是個下人,但總也是一輩子的事,寶兒不想隨隨便便便被指了個連麵兒也沒見過的臭男人嫁了,了此一生。”

寶兒說到後麵,已經是哽咽難言,“寶兒既不想嫁人,也不想走,還請小姐多庇佑。”說著,又是對我深深一拜。

我連忙將她拉起來,拿了帕子將她的臉頰細細的擦了擦,輕聲說道,“按說,你不能這麽執著,你瞧珠兒在王府便嫁了人,如今她男人做了禦前侍衛,她自己在咱們這裏做掌宮姑姑,惹多少人羨慕呢?這是皇上開了大恩的,你跟了皇上這麽多年,若是開口,一定也是按照珠兒的例來,隻是我明白你的心思,你放心,你的歸宿我一定幫你安排好。”

寶兒淚眼婆娑的看了看我,似乎不明白我在說什麽,我揮揮手,說道,“我這會子頭略有些疼,你先下去坐坐,等我好些了,便喚你。”

寶兒聽我這麽說,便也不想聒噪我,將自己的針線簍子收拾了一下帶下去了。

被寶兒這麽一哭一鬧,我心裏有些悶悶的。她對三保那點意思,在王府中,便已經全府皆知的,三保其實也挺喜歡她,隻是當年徐雲華以三保乃是閹身為借口,力阻他們的婚事,其實這些年,背後的指點,並不是沒有,隻是寶兒乃是一個不很在意旁人眼光的女子,又或許她很是在乎,隻是放在心裏沒有表現出來罷了。但是現在,規矩在這裏,她自己也知道了自己的處境,所以以她那麽剛烈的性子,竟會如此無助的求助於我。她服侍了我一場,我把她看得和珠兒一樣,都是當妹妹看待的,此時,我也不得不出麵將她解決這個問題。如此想著,心裏好像下了個大決心似的,便兀自點了點頭,點完頭,自己也不由得苦笑了起來,點頭給誰看呢?

大明朝女子到了時年十四歲,父母便要為其謀劃婚事,十七八歲便帶著兩三個孩子也是常有的事,有的州府為了人丁興旺,更是有規定,如若子女達到年齡並未嫁娶,父母是要受責罰的。連寶兒這樣的姑娘都開始為自己的歸宿憂慮了,她尚且可以求我,那我自己呢?

在這裏,我漸漸地活得有些糊塗了,有時候還會刻意的不去想自己的年齡,可是終究算下來,赫連漪的年紀已經是二十有六了,一直這樣沒名沒分的跟在朱棣身邊,有多少人在背後說閑話的,我閉著眼睛都能想到。就拿戰中朱棣拋下大營,獨自去滕州接我這件事,就已經讓當時那些大將們極其不滿,旁人就不說了,第一大將朱能便第一個瞧不上我。

可是我的歸宿,難道真的是向朱棣求一個妃位,然後和徐雲華一樣,披綾裹緞穿金戴銀在這皇宮之中了此餘生嗎?連越龍城這樣從前被權勢迷了眼的人,經過這四年,都已經砍開了權勢不過是一場雲煙,拒絕了朱棣許給他錦衣衛指揮使正三品的官階,我又要這些做什麽呢?

正想著這些,珠兒已經連蹦帶跳的回來了,她滿臉紅光,看起來興奮極了,一進門,連行禮都忘了,就道,“哎呀我的親娘!小姐!讓您去看,您不去,這下您可虧大了!”

我勉強笑道,“你看到了什麽,這樣高興?”

“王爺……皇上今兒個有多威風,您就是做夢都想象不到的!那龍袍在他身上,好似天生為他做的一般,皇後娘娘今兒戴著九龍四鳳冠、穿著翟衣,也是雍容極了!下麵那些來朝拜的官員也都一個個盛裝,好不華貴!最妙的事還不是這個,除了咱們大明朝的官員,還有好些外邦的使節帶著貢品前來恭賀皇上登基皇後冊封呢,那些人,胡子頭發都是打著卷兒的,還有些人的頭發都不是跟咱們一樣的顏色,有黃的,紅的,還有褐色的!更騎的是,他們一個個都是高鼻梁,綠眼睛,又穿著奇裝異服,咱們都在後麵指著那些人笑呢,說他們跟咱們養的貓兒似的,是綠眼睛。”珠兒自從嫁做人婦,性格開朗了許多,這時候一邊說,一邊比劃著,整個屋子內都因為她一個人熱鬧了起來。

我也不禁真的高興起來,“你就光顧著看那些金發碧眼的外邦人了嗎?”

“哪有,我還光看著咱們皇上怎麽對那些外邦人示威,告訴他們,隻要一直對咱們大明忠誠,每年按時進貢,咱們大明就會保護他們不受外賊入侵。小姐您不知道,皇上說那番話的神情和氣勢!簡直比太祖在時還要威風!”

我連忙對她做了一個“噓”的姿勢,“別得意忘形了,亂說話!小心隔牆有耳。”

珠兒臉一紅,“知道了。”

“大典結束了嗎?”

“放完煙炮就結束了,這會兒估計要去賜宴了。”

我“唔”了一聲,“你也回去歇著吧,鬧了一上午,也該累了。”

“小姐您不要伺候嗎?寶兒也不在,我也不在,您要是要茶要水……”

“不必。”

珠兒這才退了出去。我一個人便這麽呆呆坐著胡思亂想,連珠兒送來的兩餐飯都一口沒動,直到天黑。朱棣今日一定忙得腳不沾地,想來也是不會來找我了。我心裏難受的很,便早早的洗漱了準備上床睡覺,將將卸了薄妝,準備上床,忽聽得門一聲響,一個人影走了進來,背著燭光,並瞧不清臉麵,但是那明黃的服飾,我已經才出了他的身份了。

“皇上,您怎麽這麽晚來了?”

朱棣低聲“噓”了一聲,直到走到我床邊,才柔聲道,“這麽早就睡下了嗎?”

我準備用雙手撐著身子起身,他卻伸手將我扶了起來,我笑了笑道,“一時間改口倒是有些不習慣。”

“你愛怎麽稱呼我就怎麽稱呼。何必隨他們呢?”

我笑了笑,伸手摸了摸他的臉,“今兒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