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誅十族

74.誅十族

為迎接新帝,京師中這群變了節的大臣為了表示自己的衷心,幾乎都在想方設法的討好朱棣,所謂有錢能使鬼推磨,那被焚毀了的皇宮,竟然不到一個月便又重新金碧輝煌的屹立了起來。

三保在外追查朱允炆下落,朱棣便讓我扮作一個小太監的模樣跟在他身邊,好在朝中這些人沒有認識我的,也便沒有人發現。

朱棣又在眾大臣的恭請之下,正式入駐皇宮。不消朱棣親自開口,也已經有人瞧出來朱棣的意圖,把方孝孺請了來。眾人都料想方孝孺這真是撿到了大寶,就是他極力攛掇著朱允炆削藩,如今朱棣不但大人不記小人過,看樣子還是要重用他的意思,朝中有與方孝孺交好的為他高興,有嫌惡他迂腐呆板的心中嫉恨的,總之個人表情不一。

這一日早朝,所有人都在等著方孝孺的到來,口碑一向很好的他卻並沒有準時到來,待大臣們都到位之後,才有太監傳報,“方孝孺方太師乞求覲見!”

朱棣臉上露出不易察覺的微笑,不動聲色道,“傳!”

不一會兒,太和殿大門外卻傳進來一聲聲淒厲哀怨的哭聲,那聲音並不是發自婦人,而是一個中年男人的哀嚎之聲,所有人都丈二摸不著頭腦,這是誰?

等了一會,才看見方孝孺老淚縱橫的走了進來,穿著一件布衫,並沒有穿朝服,不過不惑之年的他,在這段國破家亡的時候,迅速的衰老了起來,滿頭青絲變得花白,亂糟糟的紮在頭上,臉上胡渣也足有半寸來長,一臉的愁苦和悲傷,既不行禮,也不說話。

朱棣臉上已經展現慍怒之色,正準備說話,我連忙遞了一杯茶水到朱棣的手上,朱棣看了我一眼,這才壓住了自己的怒氣,深吸一口氣之後才轉過頭對著方孝孺說道,“先生不要這樣了,我不過是仿照周公輔政而已。”

沒想到朱棣還沒有將自己的憤怒顯現出來,方孝孺卻先惱怒了,僵著脖子對朱棣不屑的問道,“那成王在哪裏呢?”

朱棣斜著身子靠在雕龍的刷著明黃色的金交椅上,皺著眉頭沉聲說道,“全天下都知道,自焚而亡。”

方孝孺不依不饒的追問道,“國君自戕而亡,總還有子嗣。”

朱棣冷笑一聲,“國家要年長的君主,國君年幼,便會出現奸臣弄朝的現象,靖難正是為了清君側,誅殺佞臣。”

方孝孺蔑視的看著朱棣,似乎看著一個攛掇權位的竊賊一般,“如果隻是為了子嗣年幼,國君也還有兄弟。”

大臣們站在台下,看著這前朝最彪悍的藩王和最刻板的太師對峙,連大氣也不敢出一下,他們在下麵自然看不見,我卻能清清楚楚的看見,朱棣右手的大拇指指甲深深的掐在自己的食指上,他隻要極其憤怒便會用這種方式去排解情緒,我知道他這個氣球已經被方孝孺吹到了極致,再來一下,便會爆炸,隻是當著這麽多大臣的麵,我也不敢去勸他,隻好站在一邊垂首觀察著局勢。

良久,朱棣才放開指甲,竟有些討好似的,收起了怒容,笑著對方孝孺說道,“這是我們朱家的家事,先生管得太多了。”

方孝孺仰天長笑,久久沒有停下,穀王寧王等仗著自己的藩王身份,諒朱棣不會遷怒於自己,便上前皺眉拉了一把方孝孺,好言好語勸說道,“先生,大殿之上,不要失態了。”

方孝孺甩開了兩人的拉扯,怒斥道,“兩位王爺,都是太祖的嫡子,太祖臨終之前囑托我等輔佐幼主,兩位不但沒有謹遵遺命,反而幫助燕王造反篡位!於國家不忠,於常倫不孝,於人道不義!龍椅上坐的人從謀反開始連大義都不顧了,還顧什麽臉麵,我已經不稀罕去罵他,難道兩位王爺也不要臉了嗎?!”

“哐”的一聲,眾人都打了個趔趄,再看時朱棣已經隨手將身邊的一個官窯景泰藍盤龍紋花瓶砸碎在方孝孺麵前,花瓶碎成碎片,朱棣的臉色也變得清白,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拿紙筆來。”

太監戰戰兢兢的拿來紙筆,鋪在方孝孺麵前,寧王穀王被方孝孺怒罵之後,也都沒好臉色的退了回去,眾人不料朱棣竟有如此容人之量,也都看著方孝孺,想他大概罵也罵完了,氣也該消了,該起草登位詔書還是該起草的。如此,這一對君臣也算和解了。

果不其然,方孝孺果然趴到了地上,提起了筆,落筆之前,又抬頭看了朱棣一眼,那眼神滿含憤恨,又有一絲不屑,我心中暗道不好,在朱棣盛如細蠅,“要不改日吧。”

朱棣依舊直勾勾的盯著地上的方孝孺的一舉一動,並沒有側目看我,而他的頭卻微微的搖了搖,若是不注意,根本不會發現。我知道今日他是不可能讓步的,如果被方孝孺如此辱罵之後,還拿不到登位詔書,那他的皇位便會更加的讓人覺得名不橫言不順,更不可能服人。

我看了看方孝孺,以他這樣不屈的性格,看來是不可能為朱棣起草詔書的,心中不禁感慨,這人也太迂腐,毫不識時務,自己將自己逼上了南牆。

方孝孺朝四周所有的大臣都看了看,終於奮筆疾書,沒一會兒,寫完將詔書提了起來,朝著所有人晃了晃,一邊哈哈大笑著說道,“你們這些人原本都是太祖極其信任的人,才委以重任托孤,讓你們輔佐建文帝,沒想到如今一個個變節,跟著反賊,一個個也都變成了亂朝賊子!我方孝孺瞧不起你們!皇上雖然自焚而死,那也是好樣的!不辜負我多年悉心教導!你們不是讓我寫嗎?我寫了!就拿這個這個去登基吧!讓天下人恥笑吧!”

李景隆從他手上將詔書奪下,臉色驟變,方才方孝孺晃得太快,我和朱棣在高台之上,根本沒有看清,李景隆看了之後,皺眉道,“快來人,將這瘋子拖出去。”說著,便想將詔書塞進袖口。朱棣怒道,“你也跟著他一起發瘋嗎,拿來!”

李景隆為難的說道,“不過是個瘋子寫的大逆不道的話,皇上還是莫要看了,動了怒傷者龍體不值得。”

朱棣瞪了他一眼,李景隆深知朱棣的性格,絕不會讓一個書呆子當做傻子在眾人麵前這樣戲弄的,隻得將那詔書又掏了出來,雙手捧起,往朱棣麵前送來,我連忙下去接了上來,待一打開,心中暗叫不好,上麵用狂草寫著四個憤怒的大字,“燕賊篡位”!

還沒想好怎麽做,朱棣已經看到了,不過他這麽多年的曆練,讓他的定力,比我想象的還要好,他並沒有再將怒色凝聚在臉上,居然帶著笑意,對方孝孺說道,“先生就寫出這個嗎?”

“對什麽人寫什麽字。對亂臣賊子,方某隻能寫出這個。”

朱棣柔聲問道,“你就不怕朕誅你九族嗎?”

方孝孺冷笑一聲,大義凜然道,“就是誅我十族又如何?”

朱棣笑道,“嘴癮至斯,那朕就成全你,誅了你的十族!”眾人聽得這一句話,全都倒吸一口冷氣,方孝孺雖然嘴上這麽說,卻也沒有料到朱棣真的這麽做了,一下子癱坐在地上,打翻了方才逼他寫詔書的墨汁,身上的麻衣濺得全是墨汁,我渾身發冷,看著朱棣的側影,心中一陣陣抽痛起來。

朱棣卻淡然道,“大理寺卿及刑部侍郎聽命,誅方孝孺十族。大理寺卿給諸位說一下,何為十族。”

大理寺卿臉色慘白,強撐著走到大殿中央,站在方孝孺身前,雙手舉著笏板,垂著頭一字一句的念道,“父四族:自己一族、出嫁的姑母一族、出嫁的姐妹一族、出嫁的女兒一族,母三族:外祖父一族、外祖母一族、姨媽一族,妻二族:嶽父一族、嶽母一族,這是九族,誅九族乃是曆來最高的刑罰,並沒有朱十族的先例……故而微臣並不知第十族怎麽定論。”

所有人都知道此時朱棣雖然依舊麵上帶笑,實則憤怒至極了,故而大理寺卿說完,也微微有些顫抖。

朱棣“哦”了一聲,看了看方孝孺,摸了摸自己的額頭,良久,終於道,“方孝孺學富五車,桃李滿天下,這第十族,便他的門生及門生的門生吧。”

眾人聽了這話,全都麵色僵硬,恐懼都在臉上,再也沒有一人敢說話。

方孝孺本來聽了九族的內容,還隻是悲憤,聽到朱棣連他的門生都不放過,瞬間便像一個棉球被燒了起來,從地上爬了起來,怒指著朱棣撕心裂肺道,“賊子!看不出你不止不顧人倫常情,逼著自己的親侄子自焚,更是一點人性也沒有!連我的門生也不放過,就不怕遭天譴嗎!將來死了,你怎麽去見太祖和孝康皇帝?!”

孝康皇帝乃是朱允炆登基後給自己父親朱標追封的稱謂,朱棣這一下被徹底激怒,道,“如此,你尚且依舊嘴硬,大放厥詞,看來是朕對你太過縱容和仁慈了,來人,將方孝孺兩邊嘴角割開,撕至耳根,看他還能不能再說這些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