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小魏公公

64.小魏公公

“你也覺得王爺勢在必得嗎?”我不禁對岱欽問道。

岱欽搖了搖頭,笑道,“你這一聽就是外行話,沒有在戰場上廝殺過,根本不懂勢在必得這句話,在戰場上永遠不存在。我要是沒記錯,王爺與朝廷宣戰,已經有三年多了,打了無數勝仗,卻連他想要觸碰的製高點的一半也沒有達到。我隻能跟你說,天子就是天子,不管他是勤政愛民還是酒池肉林,殘暴無度還是宅心仁厚,受命於天,便會得到百姓的擁護。王爺即使天縱英才,如今做的事,在天下人眼裏,不過就是造反而已,他這幾年所忍受的壓力,個中辛酸隻怕隻有他自己才清楚。身邊的戰友,兄弟,屬下,全部都是提著頭把性命交在他手上跟著他幹,如若失敗,他自己或許可以一死,可是那些跟著他的人呢?燕王府上上下下的家眷呢?他背負的不止是自己的野心和報複,更是這些人的性命。”

我一時語塞,想不到竟然是岱欽在這個時候替朱棣說了這麽一番話,轉念一想,英雄惜英雄,當世與朱棣有過相同經曆的人隻怕也隻有他了,隻是他在最後的角逐中失敗了,好在他成功的把自己退了出來,並沒有陷入一個死掉的漩渦。

在我們趕往徐州的途中,其實我已經有一種預感,我們肯定還是追不上朱棣的。事情總是好的不靈壞的靈,我在滕州城外便病倒。這一年夏日的炎熱似乎預示著大明朝此時的水深火熱。

有時候我照鏡子看自己,都會不敢相信,鏡子裏的人竟然是我?從前那個飽滿而又白皙容顏姣好的女子,此時因為瘦弱,臉頰上一點肉都沒有了,顯得顴骨也高高的凸了出來,白皙變作了蒼白,或者說簡直是白得有些透明,嚴酷的夏日依舊穿著春天的薄衫,卻隻因在途中趕了一個夜路吹了些冷風而咳嗽不止。其實我是想繼續趕路的,但是岱欽卻堅決不同意了,“都怪我不好,不該這樣依著你亂來,你這樣,就是靜養都養不過來,更何況是這樣奔波呢?”

“你知道我的心意,我隻想……”我從沒有覺得死亡離我如此之近,想到自己也許會就此和朱棣永別,不由得有些傷感,還沒說完,就已經哽咽起來。

“我知道你想做什麽,但是一切都要等你養好傷再說。大明的皇帝在削藩的事情上確實有些操之過急的嫌疑,但是終究還不算太絕情,他有旨意,不可讓他背上弑殺親叔的罵名。就憑這一點,不管怎麽樣,四爺至少不會有性命之虞。你大可不必這樣擔心。”岱欽對著我勸說道。話是這麽說,對於自己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總是尤其的擔心,我現在就是這樣。

但是自己的額身體終究是支撐不住,岱欽沒有再縱容我,強行將我安置在騰州城內一家客棧之中,一邊請大夫幫我瞧傷風,一邊到處尋著秘方替我治療舊傷,就這麽躺了十多天,終於把傷風扛了過去。

這一天,岱欽見我精神尚佳,便攙扶著我一起道客棧的大廳吃中飯,吃到一半,外麵進來幾個白麵書生,都是戴著頭巾,穿著布衣,身上帶著簡單的行李。岱欽不由得暗笑,對著我低聲道,“這幾個人也不簡單呢,仔細看著吧。”

“怎麽了?”

“你看他們作一副逃難書生的打扮,刻意穿著樸素,隻是衣裳的麵料卻是極好,做工更不必說,身上背的包裹,一看就是連衣物都沒有帶的,逃荒的人哪個不是拖家帶口,恨不得把鍋碗瓢盆都帶上?明顯是有足夠的盤纏,可以一路用一路買。而且……”

“而且他們都不是正常人,是閹人。”我直接說道,站起身來往那幾個人麵前走去。岱欽被我的舉動嚇的壞了,連忙跟了上來。

我對著那書生中的一個,笑著說道,“魏公公近來可好?”

那青年書生忙把頭抬起,對著我打量半晌,才伸出一個食指對我指著,“是、是你?”

“沒錯。”我笑道,在他身邊坐下,低聲說道,“你師父呢?”

這人乃是朱元璋身邊最得力的一個內侍總管名喚魏無言的太監的徒弟,因為太監們不能生育,一生無子,很喜歡收徒弟收義子,這個小太監便既拜師又認幹爹,幹脆跟著魏無言改了姓氏,也姓魏,大家都喚他小魏公公。如今魏無言年事高了,便是他幫襯著做事,朱元璋對宦官尤其嫉恨,並不重用,這對師徒已經算是很得勢的了。如今在這裏看到他喬裝打扮的行動,我不由得有些納悶。我敢與他相認,也是有緣故。

朱允炆秉承了他爺爺的作風,對宦官非常嚴苛,但是朱棣在這方麵就很是鬆寬,看三保便知。他時常進宮,與這對師徒兼義父子關係非同一般,這對師徒更是常常對他通風報信,把朱允炆的一些行事都告訴朱棣,而朱棣不止給了他們錢財,更給了他們平時得不到的東西——尊重,一個王爺的尊重,對他們來說,可是非同凡響。因此關係之深厚,足可見了。

這小魏公公認出我之後,連忙將帽子往下壓了壓,驚呼道,“赫連姑娘,竟是你!真是緣分啊!我正是借故出宮,要去尋燕王爺呢!”

我一聽這話頭,不由得大驚,“什麽?”

小魏公公笑了笑,“赫連姑娘不是外人了,王爺對姑娘寵愛與信重我們都是有目共睹的,如今既是遇上了你,我也就如實相告,不做隱瞞了。我師父如今已經六十七歲的高齡,您進過宮,也知道我們閹人一生的苦,服侍人一輩子就算了,誰都能對我們罵幾句羞辱幾句,身上少了物件兒,沒了根就罷了,更沒有長壽的,如今我師父已經垂暮,隻記掛著燕王爺對他有幾分看重,如今……”他雖易裝出行,終究掩不住太監的氣質,從袖中掏出一塊帕子捂住嘴輕聲道,“咳咳,如今王爺如此行事,我們師父說了,他心裏很是理解。現在王爺深陷困頓,師父便用盡了自己的關係,把我弄了出來,讓我去給王爺報個信兒,並且告訴我,今後就跟著王爺罷了,宮裏就別回去了,他老人家隻怕也沒有多少日子了,不值得我掛念……”小魏公公說著,聲音已有些哽咽,我連忙安慰道,“你師父是個好人,好人有好報,你別難過。”

小魏公公點點頭,“這不是,我帶了兩個人一起出來了,本想趕去徐州把消息帶給他,沒想到王爺隻在徐州燒了朝廷的糧草之後,山西河北兩地的很多將領便帶兵殺去北平,那可是王爺的大本營,這不,他老人家又立即馬不停蹄的回北平了,我這還得跟去北平才能送回消息。”

“什麽?王爺又回北平了?”我驚呼道。

小魏公公有些疑惑的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身邊的岱欽,突然頓住,大概認為自己一時嘴快,居然沒想到我如今和朱棣還是什麽關係,便打開了話匣子,不由得臉上白一陣紅一陣的,我知他疑慮,連忙說道,“小魏公公,這位是岱欽公子,也是王爺的朋友,我是在戰場上和王爺走散了,也是一路追著他,無奈身體受了傷,怎麽也沒有追上。如果你先到了北平,麻煩你也幫我帶兩句話。”

小魏聽我這麽多,終於放下心來,“赫連姑娘有話但說無妨,我隻要能活著見到王爺一定把你的話帶到。”

“你就說……就說我一切安好,在滕州等他。”我想了半天,千言萬語卻隻說出一句來。

岱欽頗有深意的朝我看了一眼,嘴角依舊掛著微笑。小魏卻做出一副心領神會的模樣,“盡知道了,姑娘不必擔心,既是有傷,就好生養著,王爺有了我們師父的幫助,到京城靖難之日,指日可待了。”

我本想追問一句你師父到底要帶什麽話,想想這孩子就靠著這句話去投靠朱棣了,後半生勸押在這句話上,想來就是再大的膽子,也不敢跟我說出來,便也不再問了,隻拍了拍他的背,鼓勵道,“王爺的為人你是知道的,跟了他,你將來的好日子長著呢。”

小魏憨厚一笑,“就是衝著王爺待我們那份心去的,要不然也不會有那麽多人為王爺出生入死了。”

送走了小魏,我斜倚在門口呆呆的望著,岱欽在身後笑道,“這下你盡可以好好的養傷了,不用再左顧右盼的伸著脖子等了,想來四爺得了你那句話,恨不能插上翅膀飛過來找你呢。”

岱欽是溫和穩重之人,我從沒聽過他說這樣刻薄的話,隻是他這麽說,我也是能理解他的心意的,不由得臉上漸漸的紅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