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敗北

51.敗北

耗了大半天,戰士們都開始疲倦,這樣幹等著,甚至比在戰場上廝殺還要折磨人。我知道朱棣心中的不甘,卻也沒有辦法,敵人在高處,既不能用炮,就根本奈何不了他們。我騎上馬踱到朱棣身邊,湊過去低聲道,“王爺,回吧。”

“難道要連續兩天這樣無功而返嗎?”朱棣咬著牙,眼神掃向城樓,帶著仇恨的火光。

“無功而返已經是注定的了。現在還要小看城樓山的這個人嗎?”我也朝樓上看去,鐵弦也正高高在上的看著我,麵色凝重,似有無限心事。

朱棣長舒一口氣,對張玉揮了揮手,“下令退回。”

張玉氣憤難忍,狠狠將身上尖刀往地上一插,大呼道,“退回!”

雖是秋日,已有朔風,北方吹來的風夾著一絲絲神秘的冰冷,朱棣看著成列的士兵一隊隊的從自己身邊走過去,低聲說道,“該添棉衣了。”

我伸手接住一片飄落的楓葉,那一抹火紅在手中化作一團火焰,卻燃不起溫暖。

“咳咳咳……”一個小將從我身邊走過,臉上因為咳嗽而憋得通紅,他生怕在主帥麵前失儀,連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不料卻咳得更甚。

“喂,停下。”我在馬背上對他喊道。那小家夥見自己被人注意上了,嚇得連忙跪下,瑟瑟縮縮的說道,“主帥饒命,小的該死,小的該死!”

朱棣皺眉道,“起來,讓軍醫去給你看看。”

那小兵見朱棣不但沒有責備他,還很關懷的讓他去看病,磕頭道謝後,才爬起來一溜煙跑了。

我看了朱棣一眼,低聲道,“十幾萬大軍的製衣費,可是不小的一筆,咱們現在還拿得出來嗎?”朱棣微微抬眼看向我,深呼一口氣,什麽都沒說,牽著韁繩往前走了。

這時候三保跟了上來,低聲道,“你可別問王爺這種話了,咱們的軍餉幾乎要用光了,再拖下去,隻怕將士們的飲食都跟不上了,哪裏還有購置棉衣的錢。”我皺眉道,“如果這樣的話,怎麽熬下去呢?鐵弦此人,不止堅忍不拔,而且計謀高超,他們隻要熬到朝廷輸送物資或者軍隊來,有他的帶領,隻怕就不是從前李景隆帶兵的那番光景了。”

“所以王爺前番才會多方思慮之後決定水淹濟南城……”三保甫一說完,便覺得失言,看了我一眼之後才道,“算了,那事過去了,王爺已經聽了你的建議,把水撤了。南軍北軍,南民北民,總有一邊要受罪,或者說,兩邊都要受罪,誰說得到一定呢?”

我啞口無言,木木的看著三保也朝前走去,隻好下馬來,牽著馬兒慢慢的在一邊走著,漸漸地大軍也把我甩了下來,直到所有人幾乎都看不見了,忽然聽到一陣馬蹄聲疾馳而來,我抬頭一看,才見到朱顏血直挺挺的坐在馬背上,居高臨下的看著我。

“你來做什麽?”我漫不經心的問了一句。

朱顏血看了看濟南城門,微笑道,“看看這城池究竟是多麽的堅不可摧。我聽說有人用一塊破木牌便抵擋住燕軍十萬雄師,引為奇譚,不得不來看看。那個想出主意的人隻怕今夜要在濟南城內受萬人追捧,他的威望越高,這座城池的城牆也會跟著越高,越厚,越難以摧毀。而燕軍,隻能在寒冷饑餓之中,如同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你到底想說什麽?”我看了朱顏血一眼,不耐煩道。

朱顏血對著我笑了笑,“我想說的是,現在的局麵都是因為你一句話,真的是紅顏一怒值千金,你這一怒,值的不止是千金,還是千軍萬馬啊。”

我跨上馬背,將馬兒趕起來,迅速的離開了,身後依舊仿佛有朱顏血的嘲笑聲。我不是因為她的嘲笑才這樣逃避,我是因為她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現實而逃避。如果不是我一時仁慈,勸阻朱棣放水淹城,朱棣現在就不必麵對這樣的局勢,也不必被逼的這樣走投無路了。

我在馬上狂奔一陣,終究是無濟於事,直到天黑,才慢慢的回到營地,踏進帳篷,剛一點燃蠟燭,卻發現一個人影坐在我的帳篷內,我幾乎嚇得一跳,仔細一看,才發現是朱棣。

“王爺……您怎麽在這裏。”我支吾著問道。

朱棣並沒有答話,隻是溫柔的看著我,一動也不動。我走到他身邊,將燭台放下,如豆的燈光搖曳不定,朱棣的臉龐也忽明忽暗,一時剛毅,一時柔和。

“我是不是……走錯了?”朱棣的聲音有些嘶啞,也有些迷茫。

“什麽……”我看著他的眼睛,不知怎麽回答。

“你知道我在問什麽,我問你,我是不是走錯了路,是不是不該靖難,是不是在一開始的時候,就該和周王湘王他們一樣,束手就擒,亦或自我了結……總之,不該心存妄想,自認為自己可以改變命運……”

“不,不是這樣的,凡事總會遇到阻撓,哪怕是趕路,也不可能一條大道康莊無比,必定遭遇荊棘,才會在到達目的地的時候更加珍惜。”

“你說得對,凡是輕易到手的東西,就會不珍惜。父皇窮盡半生,幾乎是舍命才奪下這江山,是以他後半生更加認真,反不比從前鬆懈,為子孫守護這江山,而允炆,不費吹灰之力,便得到全天下,他如今所作所為,就是太不珍惜!”朱棣的額頭隱隱的顯出青筋,他的拳頭緊緊地攥著,滿是不甘。

我將手覆在他的拳上,柔聲道,“你怎麽知道皇上是不珍惜?他就是因為太珍惜了,才會走上削藩這條路。”

朱棣眼神中滿是迷惘,“你是說,所有人都在珍惜?那我還怎麽去奪取天下?”

我將他的拳頭鬆開,低聲道,“並不是所有付出都會得到回報,你再珍惜那春華秋葉,又有何用?不屬於你的,隻會隨著流水逝去。很多東西,生來便有了主人,即使暫時流落在外,總有回歸的那一刻。這天下,生來便是先帝的,是你的,並不是朱允炆的,他不過是暫時握了一握,待不到焐熱,便又會失去。”

朱棣的氣息越來越重,看我的眼神也越來越堅定,他反手握住了我的手。

“王爺!不好啦!”朱棣還沒有來得及說什麽話,帳篷外便響起了三保的聲音,他直接摔簾進來,單膝跪在地上,雙手抱拳,“王爺!”

我不禁大為吃驚,在這滿是野蠻粗漢的軍營中,三保隻怕是最溫文儒雅的人了,即使是在高貴的皇宮,他也是處處守禮,可以做到滴水不漏,而現在,他居然連在門外詢問都來不及,就闖了進來,也顧不上我和朱棣正在說話,一定是出了大事!

“怎麽了?”朱棣也站起身來問道,他對三保的了解不亞於我,三保這樣倉皇,他也有些慌了。

“鐵弦開了城門,不過不是投降,而是帶著十萬大軍殺過來了!”

“什麽!”朱棣不禁拍案。

不止是朱棣拍案,所有人都被鐵弦的行為震驚了,他居然在李景隆逃脫期間一路跟在李景隆身後默默地收攏那些散落的南軍,一路退到濟南之時,他竟然漸漸的收了十萬大軍,這些天他讓這些聞燕變色的敗軍在濟南城內養精蓄銳,什麽也不讓他們做,隻要他們看著自己如何一步步的緊逼朱棣,直到今天,朱棣在一次敗兵而走,城內那些南軍終於相信了,鐵弦不是李景隆,跟著他也許不會吃敗仗,朱棣也不是不敗的戰神,他竟然會向鐵弦低頭。他們的信心重新被鐵弦拾起,他們作為戰士的榮譽也再次被鐵弦鼓舞起來。他們在酒足飯飽之後,拿起了刀槍棍棒,勇猛的朝朱棣反擊過來。

士氣這個東西,摸不著看不到,但是卻必不可少。此時的鐵弦有了士氣,而朱棣的手下卻沒有了士氣,他們也感受到了主帥朱棣的沮喪,鐵弦這次來勢洶洶的進攻,朱棣這邊竟然大有敗勢。三保越龍城等見情勢不對,隻得率領軍隊一邊打一邊退,竟然讓鐵弦一路追著又把德州給搶了回去。

又是一個十一月,寒風凜冽,嚴寒將至。朱顏血受命從北平城燕王妃徐雲華的手裏運回一批棉衣,總算將戰士們的寒冷稍稍驅走一些。

朱棣此時不在營蓬之內。山野間有一處明火,我騎著馬緩緩靠了過去,朱棣沒有帶任何手下,獨自一人生了這麽一堆火,正一邊烘著自己的手,一邊出神的望著火焰。

我下馬走了過去,“在火中看到了什麽先機?”

朱棣看了看我,微笑道,“我不信任何神明。我隻信自己。”

“不信神明,隻信自己的燕王,竟然被南軍一路追擊,退到德州以北。你是在向朝廷投降嗎?”我解開自己的鬥篷,也坐到火堆邊,“真冷啊。”

“冬天來了。”朱棣看著火焰道。

“冬天來了,春天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