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撤水2

49.撤水(2)

“我不是沒有想好結果,而是在沒有結果的時候,我就已經沒有了選擇,你說,我還有別的選擇嗎?”朱棣看著我,目光深邃的問道。

“一開始你確實沒有選擇,但是現在你已經有了掌控權,至少可以選擇一條好一點的路,或者說,對百姓好一點。”

“濟南城內不是我的百姓,是鐵弦的百姓,那個嘴上口口聲聲說著要保護他們的鐵弦的百姓!不顧百姓生死的是他!他拿著全濟南的百姓跟我來鬥,最後得到好處的隻有他一人。讓我來告訴你,這一役如若他守住城池,會有什麽樣的結果,哦哦,第一條,絕對要平步青雲,山東參政,他的參政至少要升到布政使,對了,他這麽一個手無寸鐵,毫無任何經驗的文官,隻怕從此還要浸淫到兵部去,第二條,難道你就沒有想過,他是不是因為當年他妹妹鐵兮君的死,來報複我們嗎?你真的以為城內隻有百姓?徐輝祖班師回朝的時候,有沒有將手下還剩的兵將全部留給他呢?我不知道,你知道嗎?”

朱棣像一頭發怒的獅子,對著我吼道,我從沒見過他這麽失控,我很害怕,可我知道我不能在他麵前害怕,否則濟南城內還會繼續有無數的無辜老百姓會失去家園。

“你不必對著我說這些大道理,你可以想到其他辦法的,你是朱棣,你是戰無不勝的燕王。”我冷冷的說道。

朱棣無言的看著我,兩隻眼睛變得漆黑而深邃,好像寧靜的夜空,更像無底的山澗,慢慢的,無奈和失望爬上他的臉頰,他好像打輸了一場大戰一般,對著我揮揮手道,“出去吧。”

我狠狠的看了他兩眼,抬腳便往外走去。

“如果你再管不住自己那雙腳,到處亂跑,我跟你保證,濟南城開門的那天,城裏會屍骨如山。”朱棣的聲音從背後冷冷的傳來,好像一株強韌的荊棘,慢慢的爬上我的腳後跟,蔓延到身上,用無數爪牙將我束縛住。我加快腳步,掀開簾子往自己的帳篷跑去。

我扣上了自己的簾幔,坐在床邊抱住自己的雙膝,久久不能平靜。身上的濕漉讓我在這仲夏的雨夜覺得有些冷,而心底的失望更讓我如墜冰窟。

難道是我錯了嗎?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也許在朱棣將來要建立的那個永樂盛世之中,現在這些小小的犧牲,都不算什麽。可是,當你走在海灘之上,每當你撿起一個貝殼,扔進海中,於你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於那個貝殼來說,那可是救了它一世的性命啊。

回身一看,卻見床頭是一套整齊的幹爽衣服,不是我自己帶來的,一定是朱棣命人替我準備的。我拿起那衣裳,放在鼻尖輕輕的摩挲著,完全分不清這個給我送衣服的朱棣,和那個瞞著我不顧百姓死活往城內注水的朱棣,哪一個才是真的他,或者說,哪一個才是我認識的那個?

第二天一早,下了一夜的雨依舊沒停,正是雨季,在南方,這便是汛期。濟南城依舊城門緊閉,朱棣已經虎視眈眈,兩方僵持不下。確切的說,濟南城內的鐵弦,已經贏得一個不小的勝利了——朱棣已經命人將挖好引水入城的溝渠全都改變了流向,山澗積蓄下來的雨水,不止不會再往城內流,還會把城裏汪洋的湖水往外引流。

我知道朱棣投降了。他是對我投降了。但是我更願意理解為,那是他對自己的仁慈投降了。他將來一定會是一個愛民的好皇帝。我遠遠的站在一邊,看著他在雨中對將士們訓話的時候,不由得這麽想到。

三保告訴我,朝廷裏的眼線也傳來了消息,當初舉薦李景隆做南軍北伐主帥的大臣黃子澄,因為李景隆帥六十萬大軍攻北平而不得,反而被朱棣打得落花流水,成為一個光杆司令回朝,自責不已,覺得自己罪孽深重,恨透了李景隆,便聯同禦史大夫練子寧和禦史葉希賢向朱允炆慷慨陳詞:立斬李景隆!

沒想到朱允炆慷慨仁慈,以勝敗乃兵家常事,而李景隆又是皇親,隻不過多養一個人口罷了為理由拒絕了黃子澄的請求,李景隆便這麽在輕輕鬆鬆丟了六十萬大軍之後,回朝又成為了富家公子哥兒,繼續他那紈絝子弟的生活。

直到現在,我分不清李景隆究竟是真的蠢如草包,還是因為對手是朱棣,怎麽也不願下死手去攻打而帶著六十萬大軍敗北。我更願意相信後者,因為李景隆的性格我太了解,重情重愛,並非俗人。

朱棣不再用水攻之後,雨水也漸漸停了,城內的守軍利用這個空檔也慢慢緩過氣來,眼看著兩軍都是箭在弦上,戰事簡直一觸即發。朱棣是最得朱元璋戰略血統真傳的兒子,他的血液裏流淌著能兵善戰的本質,他絕不會等著對手萬事俱備,然後來給他重重一擊。他更不會因為一個女人跟他的激辯,而放棄他這一大盤棋的布局。

在決定收回水攻的時候,他已經做了下一步的打算。北燕神機營之所以馳騁沙場多年,不止是因為他們有嚴酷的紀律,優秀的將領,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這個原因不止重要,簡直讓人聞風喪膽——火藥。

朱棣已經命人從北平把火藥往這邊運來了一些,數量具體多少,沒人知道,但是以他謹慎的性格,絕對可以直接將濟南城的城門夷為平地。當然,這是萬不得已的做法。

孫子兵法曰:攻城需得守城人數十倍。

朱棣手上十幾萬的兵隊全部在此,雖然是一個龐大的數目,但是濟南城內的城民不算,鐵弦運糧餉時帶回的戰敗南兵,再加上徐輝祖臨走時可能交給他的兵力,加在一起,絕不會比朱棣的少。不管他們的戰鬥力如何,他們現在有了城門這個強有力的屏障,朱棣攻城掠地,隻有受傷這些人,明顯的有些英雄氣短了。

朱棣是這麽告訴副將們的,“如果鐵弦識時務開城門,我們可以避免一切死傷,如果他一直冥頑不靈,這些火藥,足以摧毀他們的任何信心。”

十幾萬大軍,或騎兵,或步兵,全都整齊有序的排列成隊,矗立在濟南城外,更有炮手將火器上好了火藥,雖是準備朱棣一聲令下,便將這殺人的大家夥發射進去,落在城牆之上,或炸死無數戰士,或炸開城門!

“燕王萬歲!燕王萬歲!”戰士們將兵器往地上敲打著,口中整齊有力的喊著這口號,好似某種神秘的膜拜。

朱棣騎著高頭大馬,在城門前來回徘徊,等待著城牆之上的回應,良久城門上出現了一張剛毅不屈的麵容,那人正是山東參政,鐵弦。

他依舊和從前一樣文弱,但是臉上卻有一種堅不可摧的毅力。

“燕王爺!山東參政鐵弦,有話和你說!”

朱棣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昂頭看著城牆之上的鐵弦,並不答話,自有三保已經替朱棣答道,“什麽話?如若不是投降開城門,我看你就不要廢話了。”

鐵弦麵色誠懇,雙手舉了起來,道,“鐵某就是率領全濟南的老百姓投降的!燕王爺盛名在外,此行南下,所為靖難,要討伐的乃是朝中奸臣,想必絕不會為難這城中的普通百姓!”

朱棣笑了笑,扭頭對身邊的副將們道,“這個鐵弦,有點意思。”

三保又喊道,“你既然決定投降開門,迎接燕王南下靖難,為什麽還不開城門呢?”

“燕王爺鐵騎縱橫北方,踏遍千裏,殺敵無數,衛國保家,隻是現在王爺乃是入城暫作歇腳,城內的百姓都是您的百姓,所有人都跟著您姓朱,想來王爺不必帶著千軍萬馬殺進來,我願意開城門,但是有一個條件,王爺您得先自己進來。”

朱棣眯著眼睛朝他看去,表情冷酷,就好像看著一個低劣額對手一般,親自答道,“本王答允你的要求!開城門吧!”

“王爺!小心有詐啊。”三保立即反對道。

朱棣笑了笑,“一介書生,任憑濟南城的大明湖湖水再深,諒他也翻不出大浪來。”

我在一邊,看著朱棣這種軍臨城下的氣魄,一言不發,也無話可說,可是他要單槍匹馬的入城,心中終究還是緊張起來,手不由得握住了刀鞘,將馬也向城門處挪了幾分。

鐵弦見朱棣答允,果然將手一揚,對著城內的士兵道,“開城門!”

那兩扇困惑燕軍許久的大門終於緩緩打開,城內一片寧靜,兩旁站著兩排井然有序的戰士,列隊迎接著朱棣。朱棣的馬兒因為踏進了成內的石板,漸漸發出了得得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