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冒險進京

3.冒險進京

從北平趕往荊州湘王府的時候,因我一路催促,朱棣也覺得事態嚴重,腳程趕得很快,而現在,因為帶著玉箸郡主,反而慢了許多。朱棣的神色一直都不好看,我想他一定為湘王的自焚感到十分難過。而我,也總是借口照顧玉箸,十分回避他。

因為我怕一件事。

我怕朱棣問我是不是因為知道湘王的結局,才如此在意湘王府上的事。不過機敏如朱棣,早就已經看出了我在躲避什麽,並沒有問我什麽,不過他看我的眼神和對我的態度全部都發生了變化,仿佛對我有些忌憚,又有些推崇。

這幾年的曆練讓他越發的成熟和內斂,我總有一種感覺——已經沒有人能猜出他的任何想法了。

原本他是派三保在北平料理一切事物,以讓所有人都認為他還在北平,隻是病重。沒想到還沒到北平,三保就已經迎來了。三保向來不是魯莽之人,卻在這個時候擅自離開北平,前來迎接,絕對有很重要的事發生。

朱棣也未曾小視,將玉箸交給三保隨行的侍衛先帶回北平之後,便問三保為何這樣沉不住氣,是不是北平發生了什麽要不得的事。三保搖頭,“北平沒有發生什麽事,京城倒是有大事。”

“哦?又出什麽幺蛾子?”朱棣皺眉,有些不耐。

三保苦著一張臉,“皇上下了一道天子令,喚天下臣子進京朝拜新帝。說是天下臣子,誰還看不出來,就是想把所有的藩王都圈到京城去,能禁的全部禁起來啊?連先帝駕崩都不讓進京,現在下這樣一道聖旨,豈不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我瞅了瞅朱棣,隻見他麵色如常,波瀾不驚,便又瞪了三保一眼,“剪不爛你的舌頭!你報信就報信,誰叫你亂嚼舌根!嚼的還是當今天子的舌根,被人聽見了,知道的說你馬三保沒上沒下不懂事,不知道的還要說王爺挑唆的手下如此不尊皇顏,傳出去就是欺君的大罪,你這是要置燕王府於死地?”

三保一臉窘迫,連忙鞠躬說道,“三保該死,三保該死!”說著,又湊到我身邊,低聲問道,“我聽聞湘王帶著一門上下自焚慘死,可是真有其事,還是有人道聽途說,散布謠言?”

我一聽這話,趁著朱棣還沒注意,狠狠踩了他一腳,他吃痛抬腳用手捂著,再看我的臉色和朱棣的臉色,臉上滿是驚恐之色,忽而又想起什麽似的,“那小女孩子,莫非是……”

我牽住他的衣角,“罷了罷了,你這好奇心咱們回府以後再好好地滿足,快把北平最近發生的事情告訴王爺,別露出馬腳才好。”

三保終於不再追問,一路相安無事回到北平,我們也是從一個很不起眼的側門悄悄溜進府裏。朱棣自從荊州回來,很少言語,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三保依舊對外聯絡,隻是漸漸也引著幾個人進府見見朱棣,對外宣稱燕王的病勢好多了。而越龍城因為不是王府的人,又很少有人認得他,朱棣便派他在王府四周轉悠,不出兩天,越龍城便看出這王府四周至少潛伏著一二十個錦衣衛,天天拿三四十隻眼睛盯著燕王府,總想給朱棣找出一點“謀反”“通敵”的罪名。

天子令已送至燕王府三天,王府上下,聽聞了已有四五個藩王受挫,或遭貶為庶人,或遭人間慘事,一個個都緊張難耐,生怕燕王府也遭禍事,殃及池魚,全部不得善終。徐雲華更是謹慎,甚至將府中雇傭的非家生的下人都遣散了,那些得了一筆遣散費而又脫離了燕王府危險的傭人,卻又開始留戀燕王府,認為在這個時候為了自保,脫離這樣的主人,是很不地道的表現,王妃無法,隻得跟下人們說,自願留下的先領一些錢回去安置家人,不願留下的便可直接帶著銀錢離開。如此,離開的反而寥寥無幾,留下的那些也是忠心耿耿,誓與燕王府共存亡。

第四天,朱棣下了一個決定,要親自去京城拜見新皇帝。整個王府上從燕王妃,下到看門的家丁,全部都嘩然,勸說無果,隻得眼睜睜的看著朱棣收拾行李,準備上路。我依舊還是秘密住在朱棣的書房裏,白日裏他都呆在上房,一邊接待著幾個官員,一邊和徐雲華商量進京事宜,是以很晚才回來。一回來便先和我說,“我已經聽了一天的勸諫,你可省省吧。”

我剛剛到嘴邊的話,又被他壓了下去,隻怔怔問出兩個字,“為何?”

“躲不掉的,與其不斷躲避,不如以進為退。”朱棣淡淡道,朝我笑了笑,“你不要擔心我你,我是考慮了一切後果的。諸如周王代王,束手就擒,隻能坐以待斃;湘王偏激,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場。現在到了我的頭上,我也要汲取他們的教訓,或許可以夾縫裏逃生,置之死地而後生。”

我心裏躊躇,終於還是道,“說句你不愛聽的話,京城我可比你熟,你要是非要去,我和你一起。”

朱棣溫和笑道,“這是你這麽多年來第一次平平等等的和我說話,我在想一件事。”

我臉上一紅,“什麽事?”

“莫非隻有我落難的時候,你才能真心待我?若是如此,那我便一直落難好了。”

我啐了一口,“你落難就罷了,帶著這一門上下一起落難嗎?”

朱棣笑而不語,“患難見真情,由此看來,有時候經曆些磨難是好事。”

我不想再和他打這場舌戰,往裏走去準備就寢,朱棣卻暗暗跟來,我一回身見他在身後,嚇了一跳,“王爺,您到這裏做什麽?”

朱棣忽而幽幽道,“照這樣看來,我燕王府如今也是搖搖欲墜,我要去京,乃是城險中求勝的荒唐打算,你若願追隨,我深感你的情義,不過帶你一起去可以,先要約法三章。”

我略感驚訝,朱棣向來不是這樣婆婆媽媽之人,自我住進這廂房,他也從未擅自進來過,今天這是十分惹人注意的行為了。“王爺有話,但說無妨。”

“京城中萬一遇到什麽不測之事,你隻管保住自己,迅速離開,若能回府帶一點消息最好,若是到時連這王府也受到荼毒,你就隻管奔命去吧。”朱棣背手,一身玄色長衫上有暗色龍紋,隱隱顯示出他渾身掩飾不住的龍氣,他抬頭望向碧紗窗外,一勾上玄月慢慢爬上合歡樹梢,正訴說著陰晴圓缺人間無常,而朱棣這幾句話,卻讓我早已波瀾無驚的心底彈起一連串漣漪,“王爺,吉人自有天相,您後福不淺,不必說這樣喪氣的話。”

朱棣低下頭,伸出一隻手,慢慢移向我的臉,我心髒隻管撲騰騰的跳了起來,他卻隻是將我耳邊一縷散落的短發移到鬢角,輕聲道,“你說話向來準得很,雖不知是巧合還是別有蹊蹺,我今日姑且信你一把,或許我今後有福,若是果真如此,借你吉言,必也有你的福澤。”

他這麽一邊說著,手也已經縮了回去,我的臉卻兀自燒了起來,良久不得言語。朱棣轉身,“你好好休息吧,越龍城也跟我說願陪我一起入京,你怎麽看?”

我頓了頓,“越龍城在京城中比我熟悉的多,不過現在錦衣衛裏全是我們不認識的人,他縱是入京,隻怕也……”

“我知你擔心他安危,已經拒絕了他,叫他在北平好好幫我照看王府了。”朱棣淡淡一笑,轉身離開,步履輕盈的好像沒有來過一般。

我坐在床邊卻久久不能平靜。朱棣這次進京,應該是好生回來了的,隻是,他是怎麽與朱允炆周旋,怎麽在京中與朝中臣子糾纏,我完全不知道,我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心裏焦慮不堪,也說不出什麽。直到朱棣出行,踏上征途,我才意識到,這次離京,比他往日上戰場更加驚險。

雖說朱允炆下了天子令,但是從命回京的除了朱棣這樣大膽的,便沒有別人了。那些個藩王哪個不是精明之人,誰不知道自己的如今的處境大不如前,誰還敢大搖大擺的進京顯擺?一個個不是推病,就是推說脫不開身。到了京城的,也就隻有朱棣一人。

踏入金陵地界那一刻起,我便提心吊膽,可是看朱棣,他卻神色自然,很是自如的樣子。迎接我們的是一個太監。因前朝宦官幹政,宮闈與朝堂都十分混亂,是以大明開朝以來,朱元璋便下令,嚴禁宦官得勢,所以明宮裏的太監們地位十分低下,一個個都卑躬屈膝,練就了一份小心謹慎的本領。不過朱棣卻對前來的太監客氣至極,一口一個公公,喊得十分親熱,“先帝在時,我們做兒子沒在榻前膝下盡孝,倒是公公們操了許多心,感激不盡,感激不盡。”

那些個太監平日裏都是被人頤指氣使,就是宮女兒的身份地位都要比他高上許多,哪裏有人這樣親親熱熱說過話,更何況是平日裏高高在上遙不可及的燕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