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逃竄

65.逃竄

徐輝祖麵色沉峻,太陽穴間幾根青筋跳動,半晌,“現下風頭緊,你的身份危險得很,不過處在這青樓之中,倒也算大隱於市。真名輕易不要暴露出去。如果真的有什麽事,來找我。”

我有些不可置信,沒想到這個節骨眼兒上徐輝祖竟會對我說出這樣一番話,不由得心生感激而又感慨萬分,“多謝。”

徐輝祖沒再說什麽,隻是略略坐了坐便離開了。我一直以為徐雲華也許會來見見我,但我一直沒有等到她,直到年過了,我想她應該是回去北平了。默然站在窗口已經看到楊柳抽芽,我才想明白,這才是徐雲華的高招。當麵羞辱遠沒有淡漠的連你是誰都不知道來得更狠戾。試想,一個人將你害得家破人亡妻離子散,你每日隻管把她當做仇人一樣的恨著,有一日你去找她報仇,她竟連你是誰都忘了,她不過一時不快揮揮手指便能毀了你,於你來說就是泰山壓頂了。也好,如若我一生在此,能換得越龍城無虞,我本不想再與北平的人和事有任何瓜葛了。

轉眼清明節至,我與月娘告了一天假,往城郊外趕去。憑著越龍城給我說過的位置,總算找到了爹爹的墳墓。爹爹乃是橫死。越龍城又走得匆忙,所以連個像樣的墳塚也沒有,隻是幾把黃土壘成一個墳包,墳包前立著一塊木牌子,已然腐爛不堪,上麵的字跡也都模糊不清,周圍更是野草叢生,直掩得墳頭都不大明顯。一看到這景象,我就鼻酸起來,從附近人家借了一把鐵鍬,將野草都除盡了,又在墳頭上添了幾鏟子心土,這墳才算是有模有樣起來。我跪在墳前,將紙錢燒了起來,點了幾柱香,心中默默祰祝,“爹爹,女兒現在很好,爹爹在天有靈不必擔心。”

盤桓許久,有烏鴉在空中旋繞,我心中更是荒涼,怎麽都呆不下去了,才起身離開,還了鐵鍬便匆匆往花滿樓趕回,總算在天黑之前到了。別處都是天黑便消停冷清下來,然而花滿樓卻不是,夜幕是它的屏障,隻有在夜色到來之時,這裏才是最熱鬧非凡。我上樓之時,正是客似雲來的時候。

能到青樓來的客人,除了極少數風流才子濁世佳公子,大多數仍是遊手好閑無所事事的登徒子浪蕩之輩。是以我走在台階之際,有好幾個潑皮便想往我身上蹭,“這位姑娘眼生的很,莫不是個雛兒?月娘怎麽不來介紹介紹,好叫爺疼疼她。”

那潑皮顯然是醉眼朦朧也不知自己在說什麽,我懶得與他計較便微微點了點頭側過身子繼續上去,沒想到他竟一把抓住我的衣帶,“哎喲,月娘難道又養了個馮碧落?”

月娘連忙趕上來拉開滿臉陪笑道,“這位爺,咱們這位姑娘是不接客的。”那潑皮不幹了,“老子萬裏迢迢來到中原,就是想嚐嚐中原娘們兒的細皮嫩肉,就相中了這一個,你說不讓老子碰?”

這裏乃是風月場,男人說話粗魯是正常,這樣的話早已不能激怒月娘,她依舊好言好語的勸著,“爺,咱們樓裏更漂亮的姑娘有的是,更是十八般武藝樣樣齊全,保準伺候的爺渾身舒泰,都在下麵候著,跟我下去便能隨便挑選。”

那潑皮本也是醉了之後精蟲上腦,聽了月娘這一番打圓場,又見月娘也是個氣度不凡眉眼魅惑的,也不跟她再鬧了,轉身便隨她下樓。

我卻站在樓梯上不願上去了,剛開始還沒注意,方才聽他一番話我才仔細觀察起來,這潑皮長相粗獷,濃眉大眼,身材高壯,細聽他的口音漢話說得雖好依舊有些生硬。他不是漢人。

月娘將他哄下去又回身看了看我,隻用一根指頭勾著示意我回房莫要再招惹是非,我不好拂逆她,便回身進了房間,隔著窗戶往下看,隻見那潑皮和好幾個人一起,正一人摟著一個姑娘喝花酒。那一眾人都是五大三粗,穿著粗服卻出手闊綽,果然不是中原人士。不一會兒,月娘來了,“你怎麽招惹上這幾個潑皮?”月娘額間浸汗,一看便知方才廢了不少心力。

我無奈道,“並沒有招惹,誰料到上樓還是被他們拉住。”

“那幾個都是關外來做買賣的莽漢,許久沒聞見肉味兒了的,見著姑娘眼睛都要發紅的。真真是嚇人。”月娘舉著扇子邊搖邊道,“一個個的還想睡我這裏的頭牌好姑娘,真是做夢。”

我淺笑,“都是哪裏的蠻子?”

“我聽他們嘰裏咕嚕的說是從什麽葉……葉……什麽河來的。”月娘用一根食指點著腮幫子,那神態真似情竇初開的少女,怨不得男人們不愛家裏的家花偏要出來循著野花香,這青樓裏的女子一個個慣會討好男人的功夫。

我裝作漫不經心,“是什麽葉尼塞河嗎?”

月娘雙手一拍,笑道,“是了是了!就是什麽葉尼塞河!”

我心頭有些激動,卻又不敢現出來,“那裏的人又蠻又狠,媽媽還真得好生招呼著。”

月娘又擦了擦額頭,“是了,我得下去了。”

夜半那幾個蒙人眠花宿柳之後,一個個走出花滿樓打道回府。我將房門緊閉,從窗戶躍出跟上他們,最後看著他們鑽進了烏衣巷的一家客棧。這客棧是金陵數一數二的好客棧,按說這幾個蠻子是不知道講究這個的,我想他們一定還有個頭目,而且還是個來頭不小的頭目,不知道……不知道與岱欽兄妹可有關係。

攀在屋簷上尋了一圈,並未看到什麽,正準備離開,卻聽得一個窗口傳來低低的對話聲,“哥哥,燕王善戰,將戰場留給索林一個人,是不是有些冒險?”

另一個男聲答道,“咱們草原上物資匱乏,且不說茶葉絲綢這些奢侈玩意兒,單就一個鹽巴,就全靠從中原買進,近來邊關開戰,查的那麽厲害,好幾次我們花了大價錢買回去的鹽巴都被官兵繳了,在這樣下去,士兵們連一口鹽都吃不上,軍心渙散了。這一趟我得親自將這些鹽送回去。”

我心裏一陣緊似一陣,這是岱欽和諾敏的聲音!沒想到他二人竟然直闖漢人京師腹地!正驚愕之間,忽有一支箭射向我來,“什麽人!”諾敏清脆的聲音傳了出來,岱欽已然追了上來。

連忙掏出一塊巾帕蒙住臉麵,飛簷走壁快速逃離,無奈岱欽也是身手了得,很一直跟在我身後幾丈之處,緊緊咬著我怎麽也甩不脫他。無奈之下我隻能跳到地麵,大街小巷的鑽了起來,到了秦淮河畔,人多將起來,他的步履果然也慢了下來。

我悶頭鑽進一家妓¥院,闖進一間屋子,裏頭正有一對鴛鴦賣力恩愛,滿屋子嗯嗯啊啊的聲音,看見我闖進來,那粉頭嚇得鑽進被子,那嫖客**個身子就站起來指著我大罵,“什麽人闖進來壞老子好事!”

我上前去對著他就是一拳,那廝立刻翻個白眼倒在床上一動不動,那妓女嚇得準備叫將出來,卻被我一把捂住嘴,出來匆忙,我並沒有帶什麽武器,隻從她的針線簍裏拿了一把剪刀指在她光著背上,“別瞎說話。”

說著,將那嫖客推到她身上,又躲進她的被窩。這粉頭嚇得瑟瑟縮縮。門以及被一把推開,果是岱欽闖了進來。他一眼便瞥見這兩個光著身子的人,立刻轉身,正聲問道,“可有什麽人進來沒有?”

我把剪刀貼在粉頭肉上,她對著岱欽油嘴滑舌道,“不就爺您進來了嗎,我這兒還伺候著呢,雖說是個醉漢,再添您一個我也伺候不過來啊。”

岱欽抖了抖肩膀,終於還是出去了,臨走還把門帶上了。我瞪了這粉頭一眼,她嚇得一縮,“我……我……”

“你做的很好。”說著,我從手上退下一個鐲子遞到她手上,便躍窗而出,回了花滿樓。

這一路甚是驚險,我拍著胸脯,“好在我身手了得。”

沒想到第二天晚上,昨日那幾個潑皮卻又來了,來就罷了,他們簇擁著兩個人,正是岱欽兄妹!那岱欽一身漢人裝束,諾敏也做男裝打扮,兩人顯得富貴非凡,氣度了得。月娘立刻便注意到他們,上前招呼。

我背過身子,靠在門後,心髒還兀自跳著!這岱欽太聰明!想來回去後思前想後,覺得問題出在那幾個手下的身上,便查問得知他們來過這裏,是以今兒找到這裏來了。

我正想著法子回避,月娘卻上來了。“采文……”

看她欲言又止,我強作笑臉道,“媽媽有什麽事嗎?”

“我答應過馬將軍和李夫人,不會讓你接客,可是今兒來了個奇人,人家並不是想來找姑娘尋樂子,說是想找個失散多年落入風塵的妹妹,給了好大一筆銀子,不要姑娘們做任何事,隻要所有姑娘都下去站站就可以了。你能不能稍稍移步,下去站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