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山美人

58.山美人

“天兒太晚了,我想睡了。”我疲倦對朱棣說道。

朱棣淡淡掃我一眼,“做什麽這樣累?”

“……去園子裏逛了逛,看月亮……”我指了指中空的明月。

朱棣“哦”了一聲,“今年的月亮一般般,並不怎麽圓。”

我好容易才緩過神兒來,朱棣這樣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閑話,是極少見的情況,“王爺,夜深了。”

“你今天一直趕我走。”朱棣似有意又似無意。“是有什麽心事嗎?給我說說。”

“沒、沒有。”我搖搖頭,“就是累了。”

朱棣的眼神變得冷冽,“那你歇息吧。”

空空的屋子裏隻有我一個人,獨自吞噎著父親已經不在人世的苦汁。本事月圓人圓之佳節,我卻得知這一一個消息,在這裏,我真的是舉目無親了。

接下來的幾天我都是蔫蔫的,直到第四天,稍微有些精神,才托寶兒給我帶了些紙錢進來,又裝了一袋子散香,獨自一人悄悄找了個有花有水的地方,將香點上,把那些紙錢燒了起來,雙手合十默默禱祝,希望在天上的爹爹能夠聽見。因為大院子裏都十分忌諱燒紙錢這樣的事,所以我挑選的地方極其隱蔽和偏僻,方圓半裏之內都不會有人出現。我便坐在這水流邊默默地看著水麵上的紙錢混著落花一點點的往外流去。希望它們能流到爹爹所在的地方……

“王爺心不靜,選這個時候釣魚不是跟自己過不去嗎?”遠處忽有聲音傳來。我迅速的將燒剩的紙灰和香囊全部一卷收了起來,躲到一座假山之後,想著趁來人不注意便迅速離開。

“正是心不靜,釣魚考驗的乃是耐心,本王的耐性還需要練練。”朱棣的聲音依舊是那樣不溫不火,我心中驚歎,朱棣怎麽會到這裏來了?

“老身年輕時也與王爺差不多呢,不過在這燕王府一隱便是十九年,已經什麽棱角都沒有了。看待任何事都是圓滑的。人活在世,無非是保一條命,保一家人罷了。”老者的聲音蒼啞而深邃,說出的話透露出一生的玄機——正是劉伯溫。我大為驚訝,自我來到這裏,雖說見過他幾次,但是他本是為了自保才隱居在燕王府,從不以真麵目示人,更別說離開道觀在燕王府中到處走動了。

看來朱棣遇到了什麽煩心事,他才勉為其難的出來一趟。

兩人各自帶著一把小竹椅子,提溜著魚竿子和誘餌,朱棣把椅子放到了離我燒紙的地方幾丈遠的一塊草皮子上,直接坐下,徒手穿著誘餌,穿好之後,將魚線一拋,扔進了水裏,便倚在椅背上出神。誠意伯也在朱棣身邊坐下,不過他身子筆直,眼睛直勾勾的盯著魚竿,笑道,“王爺這般,看來並不是誠心釣魚,隻不過是換個地方與老身說話罷了。”

朱棣半眯著眼睛,側過頭看他,“誠意伯,你說女子這件事物,要如何才能收服?她又不似一匹野馬,一支軍隊,有手段有計謀便能拿下。”

誠意伯笑了起來,“原來王爺是為了那個小丫頭。”

“本王不過是請教誠意伯一下這個困擾全天下男人的問題,並不是為了誰。”朱棣淡淡說道。誠意伯微微笑了笑,並不和他抬杠。朱棣哎吆一聲,將魚竿子提起來,隻見釣餌上一條活蹦亂跳的肥魚正在掙紮,朱棣站起身將那魚兒收進一個木桶裏,笑道,“難得難得,本王與你一起釣了那麽多次魚,今兒算是第一次比你先釣到。”

誠意伯哈哈笑了起來,“王爺能明白釣魚的道理,為何不明白女人其實和魚兒是一樣的呢?往日裏王爺總是興衝衝喊我一起釣魚,為著是一顆爭強好勝的心,想與我一決高下,每次太過在意,反而總是輸了對方。而今天,王爺無心在此,魚兒反而自願上鉤。很多事都是這樣,你越在意,她反而越張狂,你越不放在心上,她就漸漸地自己走進圈套來了。”

“本王給她的圈套她是進來了,隻是本王總覺得事事都不太順心意。”朱棣歎了一口氣道。誠意伯笑答,“王爺這樣是不對的,一個活生生的人在你麵前,你能控製她的行為就已經非常了不起了,若連人家的心也想控製,那恐怕太過霸道。再說,心這個東西,利用手腕隻怕是難以收複的。”

“那怎麽才能收複?”

“以心交心。”誠意伯啊了一聲,笑道,“我的也上鉤了。”說著他也從水裏提上來一條魚,“因為王爺當初敢收留我,所以我才以性命相報,跟王爺說了很多不該說的話。如今看來,竟是成了王爺的累贅了。”

朱棣默不作聲,隻是看著平靜的水麵。誠意伯又道,“那個姑娘,我見她第一眼便知並非凡人。”

“所以你告訴本王,得到她便能得到一切。”朱棣冷冷的道。

誠意伯依舊是一張笑臉,帶著幾分狡黠,“王爺,老身跟你說的是得到她,您能得到您想要的一切。”

“有區別嗎?”

“看您自己怎麽看。您想要什麽,她便會給你什麽。”誠意伯又在提起一條上鉤的魚,“王爺想要美人,她便是美人,王爺想要江山,她便是江山。”

我捂緊了自己的嘴巴,極力的保持鎮定,繼續聽著他們對話,可是誠意伯說完這一句之後,朱棣卻良久沒有說話。許久才道,“誠意伯釣的魚依舊比本王多。”

“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江山與美人不能並存。王爺可要珍重想好。王爺一開始看中的是什麽,從一而終才有好結果。太貪心往往什麽都得不到。如今您與那姑娘已有婚約,她做了你的人,便會什麽都幫你……”

“啪”的一聲,朱棣的低頭一看,輕聲道,“線斷了。”

我也轉身,扶著一塊山石,尖刻處刺在手心,痛並麻木。跌跌撞撞回到房間之後,依舊覺得腦子一片空白。

不會這麽巧合,怎麽會這麽巧合。如今的一切局麵都是在朱棣的算計和掌控之中的。從我們第一次相見,到後來他的刻意接近,再到時而有情時而維護,全都……全都因為我一開始便不小心闖進了誠意伯的道觀,他告訴了朱棣,我能幫助朱棣得到他想要的東西。竟然是這樣,竟然是這樣……娶了我便能真正的擁有我。

“小姐,您怎麽臉色這樣差?”珠寶兒的聲音將我拉回現實,我抬頭看了她一眼,隻是略微點點頭,“外頭太陽大得很,曬得有些饑渴,去幫我倒杯水來吧。”

寶兒笑了笑,“好好地拿著紙錢出去做什麽呢?”

“前兒看到一隻雀兒受傷,後來死在了院子裏,隨手挖了個坑埋了,今天突然想起,便興起去撒兩片紙錢。”我看著寶兒,一字一句的說道。

寶兒原本笑得非常職業非常生疏,這下子倒是真心的笑了起來。“小姐還像個孩子。”

我心中發冷。自我離開再回來,朱棣把寶兒這樣的丫頭給了我,我一直以為他是開始重視我的安危,才把寶兒安排在我身邊。但是現在想想,才一切都明了——寶兒在他身邊,與三保一樣,是左膀右臂一樣的人物,身手了得又忠心耿耿能為他賣命的,他為何會三言兩語便把她給了我?隻是為了監視我罷了,我沒見過寶兒真正的身手,但是我想她出手絕對能攔下我讓我哪兒也去不了。

再看看我現在住的屋子,再不是從前那偏僻的場所,大了,寬敞了,華麗了,也再也不容易避人耳目出去了。

徐雲華與朱棣夫妻多年,以朱棣的性格城府,絕不可能冷落這樣一個心腹之妻,但是為了我卻寧願違逆她的左右。朱元璋大力捕殺殘留的錦衣衛,朱棣在他麵前臥虎藏龍這麽多年,一向都是隱瞞鋒芒,現在卻不惜冒大險將我也藏下,還非要娶我進門。

種種種種……都因為他,想要這片江山!

而劉伯溫告訴了他,我可以助他拿下江山。

從他收留劉伯溫的那一刻開始,其實他已經暴露了自己的野心。他想坐上皇位。所以他敢幹這些旁人想都不敢想的大事。隻是他隱藏太深,一直到現在,也隻有劉伯溫真正猜測到他想法的一二分罷了。

想到此處,我心中發涼,背上也冷汗涔涔。

寶兒已經端著茶過來了,她還是從前那副模樣,但是在我眼裏已經變作豺狼虎豹一般可怕。她是朱棣派來控製我監視我的。

“碧落昨天被李公子接出去呆兩天了,我怪想她的,想去見見她。你要不要一起去?”

寶兒輕聲道,“小姐與碧螺姑娘雖非姐妹,感情卻比親姐妹還好,這才一天不見,就想的什麽似的。”

“難得來個熟人。”

“那我去換身衣服等下和小姐一起出去。”

我掩飾住心中的厭惡,裝出一副笑臉,“快去吧。”

趁著寶兒去換衣服的空檔,我迅速的給越龍城寫了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