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平安脈

錦衣繡春 52.平安脈

我可以走,離開王府,也能找到安身立命的營生。可是我想留下來看看朱棣到底是想做什麽。對我這樣百般羞辱之意在何處?難道是夫妻協力,給我一個難堪?

寶兒讓我推病,再也別去上房了。我知道我隻要說一聲,徐雲華絕不會再讓我去,反而會好生派人來服侍我,但我卻沒有這樣做。有時候一塊疤痛起來,你反而會想去把那疤全揭開,看看到底能有多痛。我現在就是這樣。

新居落成,徐雲華與朱棣邀功。彼時徐雲華已經養將好身子,正坐在玉簟上,一個丫頭在邊上打著蒲扇。朱棣毫不在意似的,“一件小事,拖著便拖著,你非要不顧身子去辦,你倒說說,難道你的身子還不如那房子重要嗎?”

徐雲華抿嘴而笑,“王爺新得美人,現在府中住著,難免會有閑言碎語,還是早些娶進門比較好。這乃是綱常大事,雲華有時候雖任性,也不敢拿這件大事開玩笑,王爺莫要說了,這都是雲華分內之事。”

“怪就怪赫連太過小家子氣,這些自己的事卻一件也做不好,還要勞煩你,將來讓她好好地給你敬一杯茶。”朱棣笑道。

我站在一邊,伸手捏住屏風的欄杆,隻覺得那欄杆也變得軟綿綿的,怎麽也抓不住似的。還沒緩過來,朱棣的聲音已經傳出來,“赫連,你進來。”

我一步步走近裏間,隻見朱棣與徐雲華一左一右坐在軟榻上,中間的小幾上擺著差距,似乎相談甚歡。

“你的新屋子煩勞著雲華幫你弄好了,你不謝謝王妃嗎?”朱棣不經意的笑道。

我麻木的福了福身,“多謝王妃操勞。”

“雲華,你的茶水沒了。”朱棣輕聲道,正準備親自替她滿上,徐雲華卻搶過茶壺,嗔道,“這事兒都是我們娘兒們家家做的,王爺一個大男人,倒伺候起我來了。”

朱棣笑了笑,“你說的也是。”他忽的轉過頭對我道,“怎麽一點眼力勁沒有,還要王妃親自動手不成?”我喏喏的走上前去,接過茶壺,還沒開始到水,腳下卻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似的,往後一倒,那茶水全部潑到了徐雲華身上。我自己也仰躺著後腦勺著地嗎,狠狠摔了一跤。

朱棣不但對我沒有半句安慰,反而大怒,對我吼道,“從前是見你性格活潑,覺得你能逗笑王妃,才特特把你關照過來,如今怎麽變得又笨又蠢!這點小事都辦不好,以後還要你做什麽?出去!”

我目瞪口呆,隻聽得徐雲華在勸慰朱棣莫要生氣,朱棣卻擔心她有沒有被我燙到,又有丫頭們聽見茶壺碎裂的聲音趕進來,一片亂糟糟起來。朱棣嫌棄的看了我一眼,皺著眉頭道,“還躺在那裏擋著人做什麽,還不快滾!”

我震驚之餘,終究還是有一絲自尊心作祟,爬起身子便往外走去,眼眶又熱又酸,但是還是忍到了出門才讓眼淚奪眶而出,起先我還緩緩走著,越想越覺得屈辱,幹脆奔跑起來。跑回自己的房間坐下,我才發現,就連我這獨自舔舐傷口的小窩都是朱棣給予的。我一無所有。

碧落正從外拿著一盞花燈進來,笑嘻嘻的道,“姐姐,你看李公子從哪兒弄來的琉璃花燈,好漂亮的!快來瞅瞅!呀!姐姐,你怎麽了?!為什麽在哭?”

我連忙擠出一個笑,“哪有,眼睛進了沙子。”

碧落站在我麵前,忽的將那琉璃燈一把砸到地上,“我找王爺去!他這是弄什麽玩意兒?自己要死要活的要把你娶進門,咱們都不嫌棄做個偏房每日看大房臉色了,他倒好,把你拉到大房去日日受氣!怎麽,咱們沒有王侯富貴的老子爹就沒了身份,活該受委屈?”

碧落說到做到,哪怕是朱元璋,我相信她都敢去與他理論一番,我生怕她去惹是生非,將她拉住,“好妹妹,求你不要再給我找麻煩了。”

“你不找麻煩,麻煩請自找上你又怎麽算?”碧落氣得一跳一跳,看樣子鑰匙朱棣在她麵前,她能一把將他撕了。

“什麽麻煩?”碧落的話還沒說完,朱棣的聲音就傳了進來。隻見他麵色清冷,背著手走進來,還是方才在徐雲華屋子裏的穿著打扮。可見他是從那邊安慰好徐雲華才趕過來的。

碧落一見朱棣進來,滿腔怒火正要發作,我連忙拉住她在她肩上使力,讓她不得已和我一起屈下了身子,“王爺怎麽這時候來了?王妃、王妃沒事吧?”

朱棣有些讚賞的看了我一眼,淡淡道,“她沒事。你以後不必再去她那裏了。”

我一個不留神,碧落已經站起了身子,氣衝衝的說道,“王爺!您可來了!我找你有話說呢!”

我正焦頭爛額,想著怎麽阻止她,朱棣卻笑了笑,“哦?你有什麽事要找本王說道?”

碧落指著我,又瞪了朱棣一眼,氣呼呼道,“王爺,赫連姐姐本是你家的琴師,是不是您老人家看上了人家,想要將人家娶進府裏,做個正正經經的姨太太?”

朱棣笑著不答話。碧落又搶道,“王爺您不說話,我就當您默認了,碧落就是想問問,男子是不是都是這樣絕情負心,上趕著人家的時候蜜裏調油,恨不得變成一個人才好,現在想著要到手了,就任意踐踏嗎?”

朱棣麵無表情,隻看著碧落,聽她連珠炮似的指責,倒也沒說半個不字。碧落本想與他好好理論一番,沒想到這一腔怒火就像一個拳頭打到軟棉花上一樣,什麽反應都沒有,碧落也就說不下去了,隻是眼巴巴的看著朱棣,等著他回應。

朱棣卻不再理會她,隻往我看了看,半晌才道,“你們若是總是在背後說這些,那就別在一起住了,王府裏空房子有的是,馮小姐可以另找一間屋子單住。以免說些不痛快的話叫你不舒服。”

碧落身子軟了下來,不敢相信的看著朱棣,好像在確定這些話是不是從朱棣口中說出來的一般。我也心灰意冷,良久才道,“碧落年紀小,有時候會口出狂言,我會好好教導她,她剛剛來北平,在王府裏人生地不熟,叫她另住一間屋子,隻怕拘了她的天性,回頭被李公子知道不好聽。左不過她是客,也呆不了幾天,什麽時候送走了就什麽事兒都沒了。”

朱棣點點頭,“你明白就好。本王還有事,先走一步了。”

朱棣走後,碧落終於開始嚶嚶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道,“碧落雖是窮苦出身,但是從沒有受過這樣的揶揄,即便是王爺又如何,姐姐,這王府我是呆不下去了,我去找李公子,叫他把我領出去。”

“碧落,你走了,我可怎麽往下熬?”我也心酸,看著碧落不舍道。

馮碧落看我一眼,歎口氣道,“我本以為姐姐找到良人,一直未姐姐高興,怎麽、怎麽會這樣呢?媽媽教的果然不錯,男子心最善變,喜新厭舊是一點,護尊欺貧又是一點,王妃出身尊貴,姐姐是拚不過她的。要不姐姐想個法子,和我一起逃出去吧,與其在這裏受窩囊氣,倒不如出去瀟灑自在,你跟我一起去花滿樓,我叫媽媽收你做女兒。”

我忍不住笑道,“好妹妹,你是如花的年紀,又有李公子捧著,你在花滿樓當然好過。我若是去了,且不說王爺會不會去找我算賬,我今年已經二十一歲,老姑娘一個,除了會彈個琴,又沒甚才藝,去了花滿樓,也是坐吃等死。”

馮碧落一跺腳,“這可怎麽是好。”

“走一步算一步。”

第二天一早我就醒了,本來已經習慣每天這個時辰便起床梳洗趕到徐雲華的屋子裏,昨兒得了朱棣的命令倒是不用去了。奇的是,那日日給徐雲華請平安脈的太醫卻來到我這裏,說是奉命給我請平安脈。

我想著大約是徐雲華又拿我做人,便伸出手遞給太醫。沒想到太醫卻笑著搖搖頭,“聽聞赫連小姐昨日在王妃屋內摔了一跤,老身來給小姐看看頭。”說著,他便伸手到我後腦勺隔著頭發摸了起來,果然,他一摸我覺得隱隱疼痛起來。這一跤我本來已經快要拋到腦後,被這太醫一提醒,忽的想起昨日摔跤摔得有些蹊蹺,我本是習武之人,下盤穩重,根本不會這麽不小心摔倒,昨日摔到之前好像有人在腳後絆了我一下。

我正出身,太醫已經笑眯眯說道,“還好,並沒有大礙,隻是有些淤血,給你開些活血化瘀的藥,吃個兩劑就好了。不過這幾天要忌吃發物。”

“太醫,可否多嘴問一句,是誰請太醫來的?”我問道。

太醫一捋胡子,神秘笑道,“這個,不可說。老身答應了人家,便不能食言,還請赫連小姐見諒啊。”

我笑笑點頭,“唔,我知道,怪我多嘴了。”寶兒十分周到的從裏間拿了兩錠碎銀子遞到太醫手上,“一點心意不成敬意,多謝太醫為我們小姐跑這一趟。”

我賞識的看了寶兒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