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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繡春 39.物以類聚

我們中間隔著不少人,朱棣也隻是瞥了我們一眼便被人簇擁著離開了。我卻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了。徐輝祖淡淡的看著我,若無其事的抓起一把瓜子嗑了起來。我轉身往外走去,徐輝祖跟了上來,“幹嘛啊?”

“回屋了。”

“為什麽回屋?”徐輝祖明知故問的問道。不過他這麽一問,我還真回答不出,難道說剛剛被朱棣看到了不該看到的一幕,所以我不能再去吃喜酒了嗎?“好了好了,不難為你了,你願意回去造個殼縮起來,你就去吧。”徐輝祖接著說道。

我不服氣道,“什麽叫我造個殼縮起來?我這不是不願意惹火上身嗎?你沒事好好地把我舉起來做什麽?我用得著你舉嗎?我一個翻身……”我指著頂上的房梁,氣呼呼的道,“我一個翻身我就上去了,想看什麽看不見,用得著你舉嗎?”

徐輝祖見我惱羞成怒,哈哈哈的笑了起來,“哎喲喲,哈哈哈!”

我轉身端起一小杯喜酒,氣呼呼的喝了下去,“你瞧,我今兒一天都在這裏蹭吃蹭喝,誰要造殼當烏龜了,我又沒幹虧心事。”

“好啊!”徐輝祖卻不似我這般斯文,直接端起酒壺,“趁著主人家酒好,咱們好好地喝兩杯。”徐輝祖一貫在金陵的風月場中混跡的,酒量非常好,饒是我也算不錯,也不敢與他太過拚量,不過是找了個位子坐下,搛起幾塊糕點填著肚子。徐輝祖笑話我,“姐姐府裏這隻是茶酒,袁府裏今日才是熱鬧呢,大魚大肉的供著,你等會兒不過去嗎?”

“我當然不能過去。我們是女方家裏的女眷,能得到允許到前麵粘粘喜氣就是很大的榮幸了,再往別人府裏去豈不是僭越,給人知道了不大好。”

徐輝祖挑眉道,“聽你這麽一說,連我也懶得過去了,珍饈海味我又沒少吃了,到那邊去還得端著舅爺的架子,就連鬧洞房也會顯得為老不尊,不自在。”

我苦笑,“這可是你自己不願意去的,別到最後算我頭上。親外甥女兒出嫁,舅舅竟然不去主持大局,到時候又要落下詬病的。”

“有增壽在那邊呢,你當真以為我不識大體不顧大局嗎?”

“二公子?”我吃驚道,徐增壽乃是徐達的次子,徐達逝世後,徐輝祖繼承了爵位,受封魏國公,而徐增壽,幾年後也會被封為定國公,一門二公,這在明朝隻有徐家這麽一家,其中當然還有一大段故事,現在我也不知道哦這段故事是怎樣。但是對這個徐增壽,倒頗想一睹風采。

徐輝祖斜睨著我笑道,“是啊,你都說了,外甥女下嫁袁家,我們做舅舅的怎麽能不來?怎麽,你想見見我這弟弟?哈哈,增壽也是英俊神武,隻是有些年少老成,還有,他不似我這般漂泊不定,早就娶了妻子啦,小毛頭都已經有了兩個。”

“呸呸呸,你跟我說這些做什麽?把我當做那一群夫人太太了嗎?以為我見到年輕小夥子就要給他張羅婚事嗎?”

“我不怕你著急為他張羅婚事,我怕增壽太過迷人,你要把持不住啊。”徐輝祖沒好氣的說道,戲謔不堪。

及至現在,我也分不清他是天生浪蕩呢,還是故意做給朱元璋看的,如此裝瘋賣傻。中午,燕王府裏幾乎就已經清淨了,除了一些女眷基本上都趕到袁府去吃酒了。平日裏難得上一次桌子的丫頭們都出來了,一派喜氣洋洋,非常和樂。

我坐在這裏一上午,早就酒足飯飽,本就不喜歡熱鬧,我便借口往後去了。徐輝祖已經醉眼斜暘,懶得理會我,依舊留在前麵吃酒。

我本想溜回屋中,不料酒氣上頭,一時間迷迷糊糊竟走到從前居住的地方。意識過來的時候已經到了門口,一時感觸,索性往裏走去,想看看從前的屋子。果然,這裏一直沒有修葺過,殘垣斷壁,牆壁漆黑。床褥桌椅早就變成了一堆木炭。隻剩下彈琴的那架長案還剩一半,上次回這裏的時候,我看到朱棣在此徘徊……

想到此處,我有些惘然,還想多駐足一會,一陣清風吹來,頭腦清醒一些,便退了出來。難得府內沒有什麽人,又伴著徐徐清風,我幹脆多走了幾步,沒多久,竟又到了誠意伯所在的那個道觀。兩年未至,道觀更顯破敗,門前雜草重生,想起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進來之後,朱棣對我那樣大火,我不敢再往裏去,轉身準備離開,沒想到院門忽的打開,一個鶴發童顏的老人站在門口對我笑著招手,“料得今日有貴客降臨,老身等了許久啦。”

我回頭一看,那人不是誠意伯又是誰?雖是不敢沾惹,可是這樣德高望重的老人親自出門迎接我,我豈有不進去的道理?我上前去,恭恭敬敬的對他拜了拜,“道長所說的貴客難道是我?真是折殺我。”

誠意伯微笑道,“貴不貴,不是你說了算,也不是我說了算。”說著,他指了指天,“舉頭三尺有神明,老天說了算。”

我跟著他往裏走去,院內還是和以前一樣,修葺得整整齊齊,清清雅雅,樹下是一張石桌,兩個石墩子,石桌上刻著橫豎線,正是上次看到他與朱棣下棋的地方。誠意伯自己先坐下,又讓我坐到從前朱棣做的地方。我臉上略微有些發燙,單手豎起,虔誠的問道,“道長等我,可是有什麽醒世之言交代,指引我走出迷津?”

誠意伯慈藹的笑了笑,“姑娘言重啦,老身自身尚且難保,何來警世之言,不過是閑來無事,久未見人,想拉個客人進來坐坐,閑聊一番罷了。”

“您德高望重,願意與我這樣的黃毛丫頭聊天,我已經受寵若驚啦。”

誠意伯淡淡道,“你我皆是一般人,何必說這樣的生分話?”

被他這麽一說,我手心略微出汗,放在兩個膝蓋上擦了幾下。“老道長此話我就不解了。”

誠意伯眼神如炬,瞅了我一眼,“你我為何選擇在燕王府棲身,原因大約一致。燕王今後有何擔當,你我也都應該有些算計。”

我的心突突的跳了起來,人也跟著站了起來,“老道長說的話赫連有些聽不懂了。”

誠意伯微微側目,“在老身麵前,不需要掩飾啦。小姑娘既是不願意與老身坦誠以待,有些話老身就不多做贅述了。”

我看著眼前這仙風道骨的誠意伯,忽然覺得他也是個狡黠至極的人,能脫身至此,朱棣膽識過人是一方麵,他算計周到一定也是一方麵。他現在便像一個獵人,一步步誘導我進入他的圈套,讓我順著他的思路與他溝通。

我淺嚐輒止,不敢與他深談,隻說道,“今兒郡主大喜,府裏倒沒有什麽人了呢。”

誠意伯點頭道,“今兒確實是大喜之日,隻是燕王府將來的好日子還多著呢,就是郡主,她的大喜之日也還在後頭。”

燕王府今後變成皇宮,郡主今後變公主,當然都還有好日子在後頭。誠意伯句句有所指,我卻一句話也不敢答。甚至開始後悔自己管不住腿腳,走到了這裏來。

誠意伯看我局促得很,爽朗笑道,“小姑娘看來不想跟我這糟老頭子多聊了,

趕緊去湊湊外頭的熱鬧吧。以後有什麽解決不了的事,隨時可以來找老身,隻要老身這一把骨頭還在,能幫你的一定會幫你。”

我心事重重的從誠意伯處走出來,心中奇怪,這老頭兒為何口口聲聲的咬定我將來會需要他幫助?難道他已經算好了?還有,他說什麽我與他乃是同一類人,難道是說我們都能預料將來之事?

越想越是心煩意亂,我迅速的往回走去。走到一半卻又遇到了徐輝祖。我皺起眉頭,一遇上他,一時半會的就脫身不了。“您不是在前麵喝酒嗎?怎麽又到這裏來了?”

徐輝祖答道,“許你散酒,可就不許我散酒了嗎?”

“許許許,您在這裏散著酒,我要回房間去睡一會,頭暈得很。”我扶著頭裝出虛弱的模樣。

徐輝祖搖搖頭,不屑道,“你們錦衣衛署,各個都是精通十八般武藝,喝幾口小酒豈能就叫你這般草包起來?”

我渾身定住,直勾勾的看著徐輝祖,半晌才顫顫巍巍的問道,“徐公子說、說什麽?赫連怎麽聽不懂?”

徐輝祖看了我一眼,吃驚似的,“你不是都與姐夫交代清楚了?怎麽,這事兒還瞞著?你乃錦衣衛署北鎮撫司百戶赫連漪,直接隸屬於同知越龍城……”

“你聽誰說的?!”我厲聲止住徐輝祖的話,渾身微微顫抖起來,這些事,他為何知道的一清二楚?

徐輝祖忽的哈哈笑了起來,“你反應這樣大,看來並沒有與姐夫交代這一段啊!那……你豈不是還是有個把柄在我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