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臨淵觀魚

21.臨淵觀魚

我們一路緩步走著,寶兒在我的詢問下告訴我,她和三保一樣,是滇南人,當年和三保一起被帶回來的,因為年紀太小,又是個女孩子,差點被上頭的人丟掉,多虧三保將她留了下來,用稀粥青菜將她喂大。後來三保進燕王府,也是一落腳就想法子將她也帶了進來。

我有些訝異,三保和寶兒的關係簡直有些像我和越龍城了,我瞅了瞅寶兒,她提及三保的時候,表情不喜不悲,看不出起伏。我一時間也分不清她是對三保效力還是對朱棣效力。

到了軍營,出來接我們的人恰好是三保,他見到寶兒,也隻是淡淡的點點頭,兩人看起來就是很尋常的點頭之交。我不禁有些奇怪,以他們的這樣生死之交的關係,按說應該是會很親近的,但是從我和三保認識以來,從來沒有聽他提起過這個丫頭,寶兒也應該對他感恩戴德才對,可是她麵上也是淡淡的。

三保笑道,“你可終於來了,王爺等你許久。”

我要專心對付朱棣,也就無心再觀察他們,信步走進了朱棣的帳篷。他正站在沙盤之前,俯首觀察著什麽,那沙盤便是葉尼塞河蜿蜒曲折的模樣。我心中一冷,走上前去,屈下身子說道,“王爺找我來有何事?”

朱棣聽見我的聲音,才抬頭略略掃了我一眼,“寶兒伺候的還行嗎?”

我冷哼一聲,“王爺派了這麽個厲害的人物在我身邊,光幹伺候的活兒實在有些大材小用。”

朱棣突然笑了,對我招招手,“你過來。”

看他的笑容並不做作,好似發自內心,我也琢磨不透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便上前到他身邊。朱棣依舊專注的看著他的沙盤,漫不經心的問道,“你覺得寶兒這丫頭怎麽樣?”

我愣住,這不是白問嗎?你派來看我的人還想我說她多好嗎?我不禁白了朱棣一眼,悶不吭聲,朱棣終於不再搗鼓他的沙盤,而是走到我麵前,又耐心的問道,“問你話呢。”

我搖搖頭,“沒怎麽接觸,不清楚。”

“本王問的不是這些,你隻消告訴本王,寶兒這丫頭長相皮骨如何,性格脾氣如何?”

見朱棣神神秘秘的樣子,我皺眉答道,“都還行啊,王爺問這些做什麽?”

“你當真以為本王舍得把這麽個丫頭放到你那裏伺候你?”朱棣的話越說越怪,我也好奇心大起,不再與他別扭,一顆八卦心撲通亂跳,忍不住問道,“王爺您是什麽意思?”

朱棣搖頭晃腦道,“子曰,不可說。”

我著急得一時間忘記了他的身份,也如同對待越龍城一般,伸手擰住了他的胳膊,“快說快說呀。”

朱棣的胳膊像觸電一般,眼睛也往我身上瞥了一眼,我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些不妥,迅速的縮回了手,“對不起王爺……”

朱棣沒有理會,自顧自的說道,“三保已經二十有六,若再普通人家,這年紀早就該娶妻生子了,隻可惜……咳咳,隻可惜他身體殘缺,大約一輩子也沒有這樣的好日子了。”

我目瞪口呆,朱棣這話的意思,豈不是要給三保找對食妻子?而這個妻子的人選,難道就是寶兒?

“王爺您說的明白些,赫連糊塗。”

原來,寶兒沒有說謊,她確實是三保帶回王府的,也確實從小便與三保廝混在一起,她一身武功也是盡得三保真傳。這兩年,她漸漸上了年紀,忽然明白了男女之事,不出意外的愛上了三保。起初,三保也對寶兒十分有意。

這些事朱棣都看在眼裏,隻是一直沒有說出來。朱棣一直是和徐雲華商量此事,他的意思是成全了這對苦命的孩子,寶兒有了依靠,圓了心願,三保今後也有個人能照顧他,更能有個完整的家。

但是徐雲華的意思是三保乃是閹身,本朝開朝以來,皇上便嚴令禁止太監幹政,更容不下對食,燕王府若是開了這個先例,隻怕是冒天下之大不韙。朱棣聽了徐雲華的話十分惱怒,隻是跟徐雲華說了一句,“三保不是太監。他跟在我身邊,就是個普通人,隻是從小受了些苦罷了。”

本來朱棣說的也是有理,皇宮裏的閹人才是太監,燕王府裏的馬三保不過是因為從小受到虐待而成了閹人,他一身的本領和滿腹的學識,比許多大戶人家的公子哥還要淵博,如何不能成家?便是捅到朱元璋麵前,這也是說得過去的。

隻沒想到徐雲華的意思不知怎麽的就走漏到三保的耳朵裏。他原本一心歡喜,對懂事靈巧的寶兒也是喜愛有加,若是做得夫妻,隻是在子嗣上薄弱些,想必一定也是恩愛有加的,現在有人拿自己的閹身說事,三保心高氣傲,就算是朱棣一路保駕護航,寶兒鐵了心要嫁,他也是不願再提及此事,隻說自己尚未成事,不考慮自己的私事。他更對寶兒說,兩人年紀漸長,雖說幼時相親相愛,現在需要注意些了,自此便對寶兒拒之千裏之外。寶兒也是個穩重的丫頭,大約明白了三保的意思之後,也不再糾纏三保,隻是對他人的提親視若無睹,從此隻一心效力朱棣。因為與三保一樣好身手,朱棣每次出征都會將她帶著,做營房裏的貼身侍衛。誰也不會想到這樣一個小丫頭是個見血封喉的高手。

“雲華把這件事辦岔了,以至於耽誤了兩個人。一開始我也認為雲華說的或許有理,寶兒斷絕了對三保的念頭,也許能覓得如意郎君,從此夫唱婦隨子孫滿堂承歡膝下,可是現在看來……”

我打斷朱棣的話接道,“現在看來,這一對苦命鴛鴦都是一根筋牛鼻子鑽進了牛角尖,一個不願嫁一個不願娶,所以王爺想成人之美促成好事,是不是想叫我做個媒人牽根紅線?”

朱棣握住我的手,“知我者非你莫屬。”

本來我是興奮於要為三保做一件事,可是朱棣這樣牽住我,我又別別扭扭的往回縮手,聲如細蚊道,“王爺,您鬆鬆手……”

朱棣卻並未鬆開,“本王隻是跟你說你可以不嫁,並沒有答應你什麽都隨你的意。”

我尷尬的立在原地,心髒卻撲通撲通的跳著,忽然有些貪戀這手心傳來的溫度,一時間有種如臨深潭之畔隻為觀魚戲水間的感覺。朱棣也沒有說話,隻是看著我的手,好像方才看他的沙盤一樣。

一時間,整個帳篷裏隻能聞得心跳聲,呼吸聲,外麵士兵的操練聲甚至顯得裏麵更安靜了。我的臉也不自覺的一點點燒了起來,這時,三保在外麵咳嗽一聲,朱棣才慢吞吞的鬆開了手。直到三保走了進來,我抬眼偷看三保,他似乎也是偷笑著,我更加害臊,隻得背過身子,假裝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王爺,據前方先鋒報告,岱欽親自帶著兩萬兵馬,從這裏包抄過來,似乎想要做最後的反擊。”三保在沙盤上指了指說道。

朱棣歎了口氣,輕聲說道,“以卵擊石。”

我一聽到岱欽的名字,顧不得害羞,轉過身子問道,“岱欽親自打過來了?”

“恩,是呢。這個韃子也是了得,咱們帶著十萬兵馬駐紮在這裏,他手上隻有五萬人,卻把這一仗打得風生水起,說一句公道話,若不是咱們兵力比他們雄厚,隻怕還不是他們的的對手。”三保認真說道,“不過這也不是什麽丟人的事,咱們畢竟是攻城,俗話說守城容易攻城難,孫臏尚且說過攻城時兵力至少得是守城兵力的十倍,咱們王爺也是用兵如神的猛將了。”

朱棣麵無表情道,“你什麽時候也學會這也亂拍馬屁了?岱欽的人馬雖少,咱們也一定能贏他們,但是本王不想再看到傷亡。”朱棣說著,輕輕掃了我一眼,“他既然親自上陣,本王決定舍命陪君子,陪他一遭。爭取減少傷亡。”

我終於鬆了口氣,看來朱棣不打算用血洗的態度,那就好,那就好。可是……他要親自深入腹地與岱欽對陣?岱欽雖光明磊落,但戰場上誰也不會大意,誰都想戰勝對方,帶著自己的人凱旋回歸,也就說,隻要上戰場,那就會有危險。

朱棣已經是戰場上的老手,早些年年輕時或許還會親自上陣,可是這些年一般都是由前鋒打頭,他都是在中鋒出出謀劃策指揮戰鬥,真正的持槍披甲到戰場上與敵軍廝殺已經是過去的事了。現如今他竟然這麽說,給岱欽麵子固然是一方麵,但是也從側麵反映出,岱欽絕對是個不好相與的硬角色!

我在這裏默默地擔心著,然而朱棣卻並不放在心上似的,他隻是對我問道,“你是打算繼續由寶兒看著,還是每天吃一劑藥,還是……”

“難道我還有別的選擇嗎?”

“有的,你可以跟本王一起去前線。”朱棣淡淡的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