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相遇在毫無防備的時刻
第一章 相遇在毫無防備的時刻
“你到底愛不愛我……”零點樂隊粗獷嘹亮的聲音響起。\
李伊掙紮著撐開如山一般沉重的眼皮，右手探索著『摸』向手機，看一眼時間，腦子頓時“嗡”地一聲：“天哪！要來不及接小天了！”
一想到小天那撕心裂肺的哭聲，李伊就忍不住全身起雞皮疙瘩。驚呼中，李伊一躍而起，套上幾件衣服奔出了家門，留下滿地狼藉的屋子。他邋遢的『毛』病還是沒有改掉。
小城正值傍晚時分，夕陽慵懶地掛在天邊，將雲層染成妖豔的紅『色』。幾隻歸巢的飛鳥淺『吟』低唱著劃過天際，略過雲層，金紅『色』的陽光鋪在它們身上，靜謐中竟透出些許神聖。
李伊跨上自行車，在青灰『色』的磚石路上騎行著。路旁，三三兩兩地老人圍在一起下著象棋，老人的老式收音機正吱吱呀呀地放著黃梅戲。悠揚綿長的聲音在小巷中碰撞著擁擠著，然後從青石小橋上蹦入淺綠『色』的河水中，同咕咕的流水聲纏繞在一起，流向天際。
小城還沒有公交車，人們出行主要是靠自行車和步行。在這裏，民風之淳樸，完全可以夜不閉戶。在這物欲橫流的時代，小城卻依然保留著那份簡單和恬淡，如同世外桃源般，深深地隱藏，與外界隔絕。
很奇怪，李伊作為一個新世紀的大學畢業生，竟然可以忍受得了沒有電腦沒有網絡的世界。當初大學一畢業，他就毅然離開了繁華的大都市，告別了父母，隻身來到這個小城。論其原因，可能並不僅僅是因為這裏恬淡如水的生活吧……
李伊將車隨意停在路邊，走上青石小橋，像是生怕打破了小城的寧靜一般，腳步輕輕的。站在橋邊，李伊閉上眼，貪婪地吸取小城毫無雜質的空氣，那樣幹淨純粹的空氣是大城市所沒有的。他站在青石小橋上，雙手扶在欄杆上，注視著遠去的流水，涼意從指間直達心底。流水淙淙，勾勒出藏在記憶最偏僻的角落裏的身影。
“說起來，我離開那裏離開她已經有四年了吧？”想到這兒，李伊的心隱隱地一陣絞痛，紅顏——當真是紅顏禍水啊……
小城的另一端，慕容紅顏久久地佇立在河邊。一陣風吹過，長發飛揚，裙擺飛舞。
手機在口袋裏震動起來，慕容紅顏斂了心思，接起手機，“喂”還沒出口，手機裏就傳來一聲怒吼：“慕！容！紅！顏！你丫趕緊騎著你那堆破銅爛鐵以寶馬的的速度飛過來！我快被這群小鬼煩死了！”
慕容紅顏無奈地聽著好友一天十幾遍的牢『騷』，一邊往回走，“我真想不通，我當初怎麽就那麽想不開跟你來到這個地方了呢？沒電視，沒電腦，沒遊戲，隻有一群小屁孩，鼻涕鬼!”
慕容紅顏垂目，她自己也不明白，她究竟在執著些什麽?就為了當初那個人隨口說出的話，畢業之後她就幾乎毫不猶豫地離開了大城市，來到這裏，一守便是四年。她知道，或許那個人根本沒有把這話放在心上，也許他已經找到幸福，有了自己的家……
慕容紅顏一邊跨上自行車，一邊安慰著：“好啦，葉子，我這就來，你對他們有點耐心嘛，他們很可愛的。”
話音剛落，手機那邊的人就炸『毛』了：“可愛個『毛』線！如果他們能不把嘴角的『奶』油往我的袖子上擦，玩遊戲的時候不會有那麽多小鬼『尿』褲子，不會有那麽幾個小『色』狼拽小丫頭的辮子，掀她們的裙子，把她們惹哭……我就承認他們可愛。行了行了，你趕緊來，幾個還沒被接走的小鬼鬧得我頭都疼了，尤其那個小天，哭得撕心裂肺，我都快被『逼』瘋了！”
慕容紅顏收起手機，騎著自行車趕去幼兒園。葉景是她從高中至現在的死黨，四年前跟著她一起來到古城，雖然總是抱怨這裏沒電視沒電腦，可還是一直陪著她，從未想過離開。她和葉景是不久前才去幼兒園工作的，慕容紅顏很喜歡小孩子，但葉景卻不大待見這些小不點，經常被惹『毛』，一想到葉子煩躁的跳腳的樣子，慕容紅顏就忍不住揚起嘴角。
剛到門口，慕容紅顏就聽見了嘹亮的哭聲，這個小天真是個愛哭鬼，慕容紅顏笑著刮了一下小天的鼻子，說道：“小天……小天……小天你又哭了，男子漢總哭鼻子好丟臉哦。”
“伊伢子，你怎麽在這裏啊，你家小天正在幼兒園門口哭哩！”鄰居阿嫂背著她兒子順順從前方走來，順順含著手指，打量著李伊。
李伊一聽阿嫂的話，暗呼不妙，推起自行車就往幼兒園疾行而去。
還未到幼兒園，小天那哭號聲便直直地刺入耳鼓，耳膜都微微有些疼痛，當真是穿透力極強，李伊不禁打了一個寒戰。小天已經在門外等候，在他身後站著一個跟李伊差不多大的女孩，沒帶眼鏡的他看不清女孩的麵容，她大概是這幼兒園的老師吧。
李伊跳下車，把小天抱住，低聲哄著：“哦……小天乖，小天不哭，待會兒帶你去看金魚好不好？小天不哭咯……”
哄了半天，小天的哭聲漸漸稀疏下來，李伊長籲了一口氣，這才想起感謝小天的老師
“那個，老師啊，謝謝……”
李伊剛一抬頭，口中的話卻再也說不出來了。他注視著對麵同樣目瞪口呆地女孩，女孩的眼睛裏充滿了不可思議，眼角也已經泛起了點點晶瑩。
“李伊？！”
“慕容紅顏？！”
慕容紅顏低頭看了看小天，然後又注視著李伊的眼睛，扯了扯嘴角：“小天……是你的……兒子？”
忽然，李伊感到他的喉嚨一陣幹燥，輕咳了兩聲，然後不自然地將目光移到其他地方，沒有說話。
慕容紅顏笑了笑，『摸』著小天的頭，說：“小天乖，不哭了，跟爸爸回家去吧。”
李伊的心中一陣煩躁，他把已經止住哭泣的小天抱上車，然後落荒而逃。
慕容紅顏轉過身，淚如雨下。
葉景站在幾米開外，沒有迎上前去，而是張開雙臂，那是母親保護孩子的姿態。慕容紅顏慢慢走過去，一步一步，就像美人魚走在刀刃上一樣，人魚公主疼的是腳，她痛的是心。
葉景擁住紅顏，右手輕輕拍打著她的後背，輕聲說：“他走了。”紅顏緊緊攀住葉景瘦弱的肩，痛哭失聲：“葉子，四年，整整四年了……其實我一點都不意外，一點都不……他有了自己的家庭，有了美麗的妻子和可愛的孩子，這都是理所應當的不是嗎?可是為什麽……我的胸口好痛，好痛……”
有沒有一把劍，可以斬斷藕斷絲連；有沒有一條線，可以縫起扯散的緣？
慕容紅顏看到她心中微弱的燭光掙紮了幾下然後消失了，一縷青煙扶搖直上……
深夜，一燈如豆。深藍『色』的夜空上，掛著一輪彎月和寥寥幾顆星星，或許現在，月亮的觀賞者，不止李伊一個。
“舅舅，小天困了，要睡覺了，舅舅快來陪小天睡覺。”
小天『揉』著眼睛走了過來。
李伊捏了捏他的鼻子，說道：“小天乖，先去睡吧，舅舅一會兒就去陪你。”
“哦，好。”
李伊打開手機，嘟了幾聲後，電話被接通。
“喂？”
“喂，朱濤……”
“李伊？是你小子啊！濤哥想死你了！你終於舍得給我打電話了！你小子都快把我忘了吧？你丫準備什麽時候回來？下個星期有一個同學聚會，你來不來？”朱濤還是一如既往的囉嗦。
“朱濤，我見到她了。”李伊聽見自己的聲音略微有些顫抖。
電話那頭一下子安靜了，許久之後，熟悉的聲音再次響起：“你是準備緊握，還是準備放手？”
李伊思索著，右手習慣『性』地轉著筆，筆掉落在木桌上，發出“噠”的脆響，“我不知道……”
李伊是真的不知道。他曾經無數次幻想過與慕容紅顏再次相遇的場景，可是當真正遇見之後，卻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做到處變不驚地跟她揮揮手，然後說一句“好久不見”。
“相遇時，我根本毫無防備……我一下子慌了……”
“你回來一趟吧，什麽事，到時候再說……”
結束了通話，李伊像瘋了一樣從床底拖出一個大箱子，箱子並不重，他卻喘著粗氣。李伊不斷地翻動著箱子裏的東西，發出刺耳的聲響。箱子裏麵的東西一件件地被扔了出來，散落在地上，到處都是。
突然，李伊不再翻動，懷抱著一本本子，像被抽空了一樣，癱倒在椅子上。
“啪”地一聲，一陣黑暗，又停電了。李伊將本子放在桌子上，起身點起蠟燭。燭光搖曳，將李伊的影子也挑逗得躁動不安。
油燈下，一本厚厚的同學錄翻開在慕容紅顏的那一頁，灰塵在昏黃『色』的燭光中飛舞。她的名字前麵，還有李伊當年偷偷畫上去的紅心……
李伊再次撥通了朱濤的號碼：“喂，朱濤，我決定了……”
回憶，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