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索子二

11索子(二)

鄧麒麵色一沉,淡淡道:“不拘是之媛,還是子媛,都是我的掌上明珠,是寧國公府的正經姑娘。英娘,媛兒的前程,你無需憂慮。”

媛兒是個有福氣的孩子。她才出生的時候,鄧家還是撫寧侯府,如今祖父進爵寧國公,撫寧侯府成了寧國公府,赫赫揚揚,威風凜凜。寧國公府的姑娘,有誰敢小瞧了。

英娘怒極反笑,“此時若我家小姐在,想必世孫必定會跟她說,不拘是正室還是側室,她都是你的心上人,是寧國公府的正經內眷吧。”

鄧麒你是真傻還是假傻,對於一個女人,做妻和做妾豈能相提並論;對於一個小女孩兒,嫡出還是庶出,能是一句“正經姑娘”能含混過去的麽?

鄧麒俊目閃過惱怒之色,沉聲道:“我看在玉兒的份上,凡事都不跟你計較,你也莫要蹬鼻子上臉,忘了自己的身份!”

英娘笑道:“我有什麽身份,不過是我家小姐的婢女、祁家的忠仆罷了。敢問世孫,找尋到我家小小姐之後,是要把她抱回寧國公府,交到沈茉手中好生調理麽。”

鄧麒聽她語氣中仍是滿滿的嘲諷,心中微曬,“哪裏,我找尋到媛兒之後,便會抱她前往雲南,接回她母親,一家三口團聚。”

英娘怒目瞪著鄧麒,憤恨已極。小姐都已經躲到雲南了,他竟還不放過!這廝要是真抱著小青雀去到雲南,見到王家老太爺和王家舅爺……沒準兒他還真能如了願!

任憑是鄧麒騙婚也好,辜負小姐也好,孩子總要跟著父親的。老太爺和舅爺再喜歡小姐,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小青雀孤苦無依的淪落到鄧家不管啊。

怪不得當初小姐要溺死青雀!英娘軟軟的癱倒在地上。鄧家圈不住小姐,卻能挾持住青雀,隻要有青雀在,小姐和鄧家之間,總會有著絲絲縷縷的牽絆,剪不斷,理還亂。

鄧麒微微笑了笑,含笑交代,“養好身子要緊,媛兒還小,仰仗你的時候且長著呢。”交代完,站起身,揚長而去。

沒多大會兒,進來兩名十三四歲的小丫頭,把英娘帶到一個僻靜的小院子。有大夫來給瞧了傷勢,留下藥膏,小丫頭替英娘換過藥,又殷勤的擺上飯來。菜不多,卻很精致,兩葷兩素,外加雞皮酸筍湯,綠畦香稻粳米飯。

英娘胡亂吃了兩口,食不知味。鄧麒這廝既察覺到莫二郎家情形不對,依著鄧家的權勢,莫二郎該是躲不了多久了吧?可憐的青雀,到底還是躲不過鄧家的魔爪。

鄧家仆役裏頭,像趙祿這樣狗仗人勢、無法無天的頗為不少,莫二郎老實巴交的,莫要吃了虧去才好。英娘急的團團轉,卻又無法可施:她也不知道莫二郎一家去了哪。

小丫頭細聲細氣勸英娘,“您受了傷呢,快歇著吧。”英娘瞪了她一眼,“告訴鄧麒,我要見他!”小丫頭還是細聲細氣的,“您要見我家大少爺?好的,這便前去稟報。”

一級一級報上去,鄧麒還以為英娘終於不打別了,微笑說了個“請”字。等到見麵,英娘急的六神無主,“小小姐在哪,我也不知道。你派人突襲,把嬰兒搶了,把我抓了,祁震生死不知!祁震把小小姐寄在一平民之家,那家人待小小姐如同親生……”

“知道了。”鄧麒冷冷打斷她,“你隻管放心,我為著媛兒著想,也不會大開殺戒。不拘是寄養到哪一家,隻要我媛兒平平安安的,前事一筆勾銷。”

還以為她是終於想通了,要告知媛兒的下落,誰知是怕自己胡亂殺人,把寄養的那戶人家怎麽著了。英娘,你太也小看我鄧麒。

英娘紅了眼圈,低頭不語。莫大哥生死不知,莫二郎要是再出點兒什麽事,於心何忍。

鄧麒本來還想解釋一句,“派人來搶孩子抓你的,不是我。”轉念一想,頹然做罷。自己母親做的,和自己做的,有甚不同。

鄧麒疲憊的揮揮手,命英娘退下。

第二天,鄧麒如約到楊府拜訪楊閣老。雖說鄧家是戰場上衝殺出來的勳爵,楊家是清流士林推崇的閣老重臣,可是祖籍同為夏邑,鄉裏鄉親的,禮儀上的來往,一直不斷。

鄧麒特意穿了大紅官服,官服上繡著一隻斑斕猛虎,氣勢雄壯。他這身官服一穿,懂行的便知道,“哦,原來是名四品武官”。

其實鄧家是有爵位的,如果是鄧麒的祖父、父親,或是國公,或是世子,官服上可以繡麒麟、白澤這樣的神物。鄧麒是世孫,沒有封號,目前隻能繡猛虎。

主人楊閣老依舊是一身寬大的青布道袍,十分灑脫。見了麵鄧麒搶上來下拜,口稱“閣老大人”,楊閣老笑著扶住他,“世孫多禮了,不消如此。”

客氣著見了禮,落了座,敘了契闊。楊閣老問及鄧麒的祖父,寧國公鄧永,“令祖父身子可還健朗?多年未見了,實是想念。”

主人和客人正敘著話,忽有一扇窗戶被慢慢推開了,探進來一個小腦袋。鄧麒是客人,目不斜視,隻作沒看見,楊閣老慌了手腳,“小心摔著!”忙不迭的衝著鄧麒拱拱手,“失禮失禮,是我一個小學生,頑皮的很。”也顧不上別的,把客人涼在廳中,自己敏捷異常的跑了出去。

鄧麒微笑搖頭。楊閣老從前入值武英殿之時,是何等的風采?如今鄉居,竟由得小學生這般淘氣,也是異數。

外麵一陣暄鬧,架梯子的架梯子,哄孩子的哄孩子,好容易把那搗亂的小學生給救下來了。“還敢不敢了,敢不敢了?”楊閣老氣極敗壞的聲音傳進來,另外伴隨有打屁股聲。

“爺爺別生氣呀。”小女孩兒嘻嘻笑著,聲音如山間清泉,“我這麽機靈,摔不著的!”

這聲音明明悅耳之極,傳入鄧麒耳中,卻如一聲炸雷般令他心驚。鄧麒心中起了異樣,攸的站起身,疾步到了廳門口。

外頭楊閣老正“疾言厲色”訓著一個小女孩兒,時不時的打兩下屁股。小女孩兒一臉甜甜的笑,那張小臉,比春花更明媚,比秋月更明徹。

“玉兒?”鄧麒喃喃。

他有些頭暈站不住,伸手扶住牆壁。

“世孫怎麽了?”有侍女驚呼。

正訓學生的楊閣老,和正嘻皮笑臉想蒙混過關的小學生,都不由自主朝著侍女的驚呼聲看了過去。廳門口,一名身穿大紅官服的年輕俊美男子,癡癡看著爺孫倆,搖搖欲倒。

青雀疑惑的看看青年男子,再看看爺爺。

陽光明媚。陽光下鄧麒的臉,和青雀的臉,雖是一男一女,一大一小,卻有著驚人的相似。

分開或許想不到什麽,兩人站在一處,不明底細的人定會讚歎,“爺兒倆長的可相像!瞅瞅,一個模子!”

饒是楊閣老見多識廣,平生不知經曆過多少大風大浪,此時也怔住了。才見鄧麒的時候沒多想,寒暄客氣而已,此時再見,鄧麒分明和青雀有些淵源……

侍女伸出手去,要扶鄧麒,被鄧麒揮手打落。鄧麒穩穩心神,一步一步慢慢走到青雀,緩緩蹲下身子,神色複雜的看著她。

“媛兒?”他輕輕的、試探的叫著,顫抖著伸出手,想要撫摸青雀的鬢發。

“不是!”眼前這花朵般的小女孩兒清脆叫道:“是青雀!”

鄧麒憤怒了,我女兒叫青雀?我金尊玉貴的女兒叫做青雀?真找尋到寄養的人家,殺雖是不能殺,也要打上一頓出出氣。我鄧麒的寶貝女兒,竟被叫做青雀!

“寶貝,你不叫青雀。”鄧麒柔聲告訴眼前的小女孩兒,“你姓鄧,名叫之媛,小名媛兒。”

“不要!”小女孩兒很果斷,“我是青雀!”

鄧麒想要抱她,被她毫不客氣的揮起小手打了一下。

楊閣老一直在旁冷眼看著,叫來管事吩咐,“看好青苗和青樹,再去地裏把莫二郎叫過來。”管事去後,楊閣老微笑抱起青雀,客氣的讓著鄧麒回廳,“世孫,坐下慢慢說。”鄧麒恭敬的道歉,“晚輩唐突,慚愧已極。”

回到廳裏坐下,青雀跑來跑去在楊閣老身邊玩耍,鄧麒目光膠著在她身上,一刻也舍不得離開。這是我的掌上明珠,是我和玉兒的頭生女。

“……晚輩之前在夏邑衛所任職,憑媒娶了妻室,生下媛兒。誰知回到京城,父母早已做主聘下沈氏為兒婦。晚輩正在左右為難之際,媛兒的生母賭氣出走,還把媛兒寄養農家。”鄧麒含混說道。他知道想要接回青雀,必要過了楊閣老這一關。雖不敢隱瞞,卻也隱去了不少事實。沈茉是三書六禮、明媒正娶的,他敢說,祁玉的姓名,隻能秘不示人。

“這麽說,並非世孫負心,實是造化弄人了。”楊閣老得知前前後後,微笑道:“世孫此時的打算,定是先認回女兒,再接回妻子,是也不是?”

鄧麒長揖到地,“還請閣老大人成全。”

楊閣老沉吟道:“憑媒娶的妻室,隻怕不肯屈居人下。世孫想要妻女團圓,頗有難度。”

鄧麒聽得楊閣老言語很為自己著想,也便坦誠相告,“媛兒的生母,是賭氣投奔了她外祖父。她外祖父出身大族,門風嚴謹,族中向無二嫁之女。等到媛兒的生母接回,晚輩絕不肯虧待她。”

雖然話沒說的太清楚,其實意思已經很明顯:族中沒有二嫁之女,她回去也隻不過在娘家賭賭氣,還是要回鄧家的。等她回來了,雖然正室的名份我給不了她,其餘的,卻不會虧待她。

既是出身大族,如何肯令女孩兒委委屈屈做了次室?楊閣老微笑搖頭。

鄧家的家務事,楊閣老不欲多管,隻笑道:“待世孫接回妻室,要和老夫多多往來方好。我這小學生雖調皮,極可愛招人疼的,老夫一日不見她,便食不知味。”

正在這時,廳門打開,管事形色匆匆的進來稟報,“老爺,莫二郎帶來了。”楊閣老溫和吩咐,“請他過來吧。”管事躊躇再三,陪笑道:“他身上有傷,怕老爺見了不喜。”

鄧麒在一旁黑了臉。趙利,你跟趙祿一樣,是頭豬!爺的閨女還沒接回家,你們胡亂動什麽手?

楊閣老神色不變,“無妨,請過來。”

莫二郎跌跌撞撞進到廳裏,頭上、臉上不停的滴下血。青雀本是跑來跑去玩耍的,見狀咚咚咚跑了過去,大聲叫“爹爹”。莫二郎一把抓住青雀,急切的上上下下打量過,見青雀一切如常,放了心。

青雀伸出小手替莫二郎擦著臉上的血,憤怒叫道:“誰欺負我爹爹?我要殺了他!”

鄧麒臉抽了抽,快步走過去,厲聲喝道:“媛兒過來,我才是你爹爹!”

莫二郎把青雀護在懷裏,不理會鄧麒,向楊閣老求助,“青雀不是我親生女兒,是旁人寄養的!那人是我的救命恩人,他說,隻要到了楊集,到了楊老爺庇護下,青雀便會高枕無憂!”

楊閣老臉色微變,原來莫二郎並不是普通的佃戶。鄧麒也是心裏突突跳,祁震還沒死麽?竟做出這種安排?他自己人微言輕,倒知道利用告老回鄉的楊閣老。

眾目睽睽之下,莫二郎把青雀推了出來,大聲說道:“那人說,若有兵士來強搶青雀,隻需告訴楊老爺一句話:青雀是祁保山的外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