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風聲,加油添醋的越滾越大。

我被說成是一個少爺花重金買下的男寵,少爺才氣遠播,很多人都想瞧瞧我是長的怎生模樣?竟讓高居才子之首的少爺,如斯疼寵?

但依少爺的脾氣,自是個個都吃了閉門羹。可人是很奇怪的,越得不到的,越覺得它是珍寶。越見不著的,便越是旖麗幻想無邊無際。

老爺不敢對我怎樣,有次趁少爺外出,烏黑著臉恨恨的對我說,我倒是有名了。他還真不知曉,王夏這人,居然和董賢有得比拚?

他氣的雪白胡子顫顫抖抖,說,我把少爺名聲拖累了。這話,不正是諷刺他,他的兒子是同哀帝般的昏庸嗎?

老爺賞了我一記又一記耳刮子,後來才在老管家的勸阻下,忿忿的停下了手。他說,若我真愛少爺,便要我自己離開。

我咬著牙,不讓自己落下淚,因為,這是我僅存的一點尊嚴。我不再親手失去它。

老爺見我像木頭般的跪著,氣的又吼又叫的,若不是少爺及時回來,我還真怕老爺一時衝動,拿刀砍了我。

但我想不到的是,不隻是老爺,就連皇帝爺,也來破壞。皇帝說的好聽,要召我入宮陪他的嬪妃。皇帝說出口的話,老爺自是歡喜有人替他除了我這禍害。他將我和少爺的行徑透露給士兵知道。

就這樣,我和少爺快出城之際,又被人帶了回來。少爺頑強抵抗,自是被打傷了。我也是拚命反擊,但捉著我的那人,被我又打又揍的,卻也不敢傷我一毫。

我驚慌的被帶上馬車,被人牢牢架在位上,連看少爺最後一麵都不成。我想起小時見過的殺豬,那豬哀嚎震天,但施予殺手的人們,手起刀落,卻是像做著一件微不足道的事般,還自顧自的聊天說笑著。

壓在我身上的士兵,就像是那些人們,而我,就像是那隻垂死掙紮的畜生。

隻能無力的任人宰割。

沒多久,我疲憊的停止掙紮,馬車也緩緩進了宮。我被梳洗一番,穿上飄飄薄薄,像是衣服,又不像衣服的紅紗。身上也被灑上很特殊的香酚。那味道弄得我昏昏欲睡,像飄到雲端般。

時間像是被攪成一團的渾沌,我的手腳不聽使喚,我無意識的想爬出這座吊滿紅紗,迷幻又詭譎的房間。但爬到門口,又被人拎了回來。

不知重複幾次後,一聲嬌鈴鈴的笑聲傳了進來。我抬頭,見著一個莫約十五歲的少年,他的長相十分漂亮,若不是他胸前同我般平坦,我會誤會他是皇帝的寵妃。他同我一樣穿著件薄紗,不過,他的是綠色的。

他見我的舉動,似乎覺得很好笑。蹲下身,問我為何要逃?他說我看的出來也是窮苦人家的孩子,在這宮裏有吃有住,不用挨餓受凍,也不用供人奴役,雖然晚上會不舒服些,但也隻是幾個時辰的事罷了。

他還說,這迷藥得等上三天才會消,這樣,我的身子才會更容易接受皇帝。不過,迷藥一消,得難過反胃個十多天就是了。

他自言自語的把玩起我身上的紅紗,說,別惱了皇帝。這座別宮,全是皇帝的男寵,要我忍忍,帶皇帝興頭一過,自然就不用再忍受了。

我咿咿啊啊的搖頭,慌亂的扯著紅紗,好似這紅紗扯下來,我這惡夢就會醒了。少年低頭吻了我,說,和皇帝做那事很痛苦是真的,不過,他們都會趁皇帝不在時,彼此安慰。

他說,他看上我了。

他說他會照顧我,讓我快樂。我不可思議的瞪著他,心想是不是那迷藥也將我腦袋迷糊塗了?荒唐!太荒唐!這一定是夢,不是現實!

遠處傳來一陣**,少年笑著說,皇帝回來了。他交給我一顆黃色藥丸,說,真忍不住時,吃了它,昏了會比較好受。

他臨走前,說他叫綠袖,要我記著他。

那天開始,我有了一個新的名字,紅襲。

我一點都不記得。

什麽都不記得。

不想記,也記不起。

待我醒來,身旁,仍舊不是少爺,而是綠袖。

我全身酸疼,躺在似血潮紅的大床上,宮女為我淨身,而我緊閉著眼。赤身**的讓人一覽無遺,不是件感覺很好的事。她們的目光像是會灼人般,烙在我的皮膚上。

我像頭馬般,在額記,被皇帝親手印上了印子。我慶興或許是我吃了綠袖給的藥,所以,總使我的身子髒了,可我的靈魂還是乾淨的。

綠袖嘟著那張好看的嘴,說,他昨個才聽說我進宮前,原就是個男寵了,那他何必將珍貴的藥丸給我一顆?真是瞎操心。

我一聽,不顧身下似火灼燒的疼,猛坐起身,搖頭,一直搖頭。

我不是男寵!

不是!

不是!

綠袖將我的臉定位,順手拭去我臉上不自覺留下的淚,說,別激動,算他聽錯了好麽?

我無力的靠在他胸膛,想到什麽,趕忙扯著他衣襟,伸手攤在他眼前。

藥!給我藥啊!

綠袖「哧」的一聲,拍開我的手,慵懶的說,那藥,他個把月,也才舍得吃一顆。他是看我順眼,才大發慈悲給我的,否則,我疼死關他什麽事?

若每個人都在與皇帝做那事時昏過去,那這藥還能偷偷進宮嗎?

我感到一陣暈眩,屋內身旁的紅色紗縵,個個都像化成了鬼,同我撲來,讓我精神錯亂。我又倒了下去,伸手捂住臉,將身子卷曲在一起。

綠袖摸摸我的頭,也將身子滑進床,偎在我身旁。他說,我長的像他家鄉的哥哥,問我,他可否叫我聲好哥哥?

我不知他安慰我還是說真的,像他般漂亮的孩子,想必哥哥也是人中之相。哪是我能比得上的?

綠袖接下來的喃喃自語,解開了我的疑惑。他說,是感覺像。還是說,是眼睛像?

我討厭人說我像某人。

那代表,我是那人的替身。

綠袖遣退宮女,咬著我的耳朵,問我為何總不理他?

我推開他,他又黏上來,不屈不撓。最後,我累了,睜眼不開,同綠袖陷入紅海。

夢中,我又見著少爺。

他在桌上畫些什麽,我走向前瞧瞧,見他原是在畫我。我同少爺笑,少爺又將我推到桌上,同我耳磨廝鬢起來。

睜眼,我落下淚。

鹹澀入口。

我的身子舒展不開。

皇帝每每無法順利進入,非得要抹些滑膏,才能勉強進入。

我是故意的。

我是蒼生中,無法覆天的螻蟻,所以,我很得意的玩著我的小手段。見著皇帝汗漓漓的樣子,我說不出的痛快。

有天,皇帝真火了,便再用迷藥迷我一次。我死命掙紮,在力氣消失前,我是被人抓著讓皇帝恣意妄行的。

六隻眼睛全在我身上打轉,像是野獸見著肥羊般。不過,皇帝正在興頭上的東西,其中四隻眼,自然隻有乾流口水的份。

那次,比第一次吸迷藥的下場還糟糕。我整整躺了五、六天,一醒來,見著又是那紅漫天鋪地覆蓋我,我終心死了。

這不是惡夢。

這是煉獄。

活生生的人間煉獄。

睡再久,仍是醒不來。

這座別宮共有七位男寵,全都是皇帝從各地萬中選一挑來的。

綠袖,黃絲,藍羅,白紗,紫縵,青綾。

個個都是如玉雕般的孩子,卻個個都煙視媚行。毫無明天可言。綠袖說,近些年,一個狗娘養的宦官為討好皇帝,便集了一些漂亮的孩子,讓皇帝試試「新玩意」。

皇帝意想不到的喜歡,演變成了他的嗜好。

一陣腳步聲急急而入,是綠袖。綠袖眼眶濕潤,我不知道他為我難過什麽,我想拍拍他的頭,就像我拍自己的弟弟般,但,卻連手都舉不起來。

綠袖哽噎的說,都說要我別惱了皇帝,瞧,命都快掉一半了!他說,他見過一個脾氣更拗的,被迷了四次,便一命歸西了,何苦呢?

我已經在這住上個把月了,綠袖和我特別投緣。或許,我也是將他當成代替品嗬?當成我那可愛弟妹的代替品。

他撒嬌的模樣,和我五弟特別像。笑起來,臉頰有個可愛梨窩。綠袖又窩進我的身旁,說,好哥哥,別在拗脾氣了好不?

我笑了出來。我不甘。我還有家人,還有少爺,這都是我愛的人。我身上的牽掛太多,變的懦弱,一絲自己動手的勇氣都沒有。

我同情起銀華。

為這種荒庸無道的人,不值賠上一生。我也體會到,被逼著**,是怎生痛苦的事。

那是一種毒藥,它會慢慢侵蝕你的心,

慢慢的,

慢慢的,

腐蝕掉。

到你麻木時,便連一隻畜生都不如。

至少畜生痛了還會叫,餓了還會吃。

我停止反抗。乾脆閉上眼,盡力忽略皇帝肥腫的肚子正抵著我,想像,在我身上的人是少爺。

我愛的少爺。

李賢。

上官思明。

我會永遠記得這個名字。當他出現在我眼前時,我得揉揉我的眼,好讓我瞧清他。因為他,居然是那天在酒宴上,同少爺說話的那位鳳眼富家公子!

這再明顯不過了,話是他加油添醋給皇帝知道的。皇帝為何如此巧,趕在我和少爺出城前攔下我們?這不是老天為難,而是有心人作怪。

他作畫有個怪癖,便是不喜有閑人在旁,要皇帝照例先行離開。我沒反對,因我要聽聽他要如何自圓其說。

他也不否認,自顧自畫起我來。我一把搶去他的紙,撕成粉碎,他便聳聳肩,又取出一張。沒多久,地上像下雪般,白成一片。

他說,就剩兩張了,一張是要交給皇帝爺交差的,一張,是要偷畫給少爺的,問我還要同他耗下去嗎?

我忿忿的咬緊下唇,這才一骨碌坐在地上。我順手揀起碎紙,伸手沾墨,問他,為何要這麽做?

或許是我對他的偏見,他眨眨那看起來就是比少爺不正經百倍,千倍的鳳眼,笑著說,始做俑不在他,是少爺。

我嫌惡的看著他,他對上我的眼,說,皇上一開始召見的文人畫師裏,首推少爺。問我可知曉?

我搖頭。

他勾上一筆,又問,老爺為何如斯富有,我又可知為何?

我自是知曉,比出個波浪姿勢,哼了一聲。不就是船運麽。

他笑著搖頭,說,老爺的確是船運起家,但,他運的可是鐵,可是兵器,是皇帝也要讓他三分的大人物。

少爺屢屢推卻,皇帝無法強迫,本就心結暗藏於腹。他不過是幫皇帝的男寵畫像時,說漏了句話,縱有不對,但也不能全過怪他。

他又提醒我,說,別忘了,老爺才是親手推你入火坑的凶手,不是嗎?

我不知他打的是什麽主意,不再看他,不再讓他惱我生氣。

他畫著畫著,歎了口氣,說,我愁眉苦臉的,這畫上的人像也沾了苦氣。笑著說,少爺見著可是心疼呢。

我紅了眼,索性站起來,跌進床,窩在棉被裏,不讓他畫了。讓少爺見著又如何?讓少爺心疼嗎?畫中的人兒是別人的,這感覺好過嗎?

他歎口氣,要我別這樣。他走上前,坐在我身旁,拉起我臉上的紅被,突然說,我真的很像銀華。

啪!

他毫無防備,我便紮實甩了他一記耳刮子。我不像銀華。就算像,也是因你逼我至這境界,相似的,不過是可憐人這部分!

他撫撫發紅的臉頰,猛然壓下我,強迫索吻。我一驚,又踢又打的,發狠咬了他伸進口的舌。

他終放開我,拭去嘴角的血絲。盯著我說,畫不完,他便住下。一天不行,兩天,兩天不行,三天。如果我想天天見著他的話,盡量耍脾氣沒關係。

說不定,他會想試試我的滋味。

我咬牙,指指外頭,讓他知道他是在誰地盤上。敢碰我?便來看看誰損失較大?我身子髒都髒了,不差這一次。可,他賠上的,說不準,便是人頭了!

他冷笑,諷刺我說,原來我這麽容易,便肯讓皇帝保護了?

我望進他眼裏。不解他眼中那份暗沉是從何而來?我無意識的,做了一個和少爺相處時的習慣動作,

我伸手覆住他的眼。

他一怔,卻不將我的手拿開,他隻是說,我覆住他的眼,教他怎麽動筆?

我將手拿開,泄氣的垮下肩膀。是了,不管我捂住誰的眼,那人都不會像少爺般,抬頭,讓他的臉滑過我的手掌,再含住我的手。

我累了。這條路太難走,歧路亡羊。我不奢求上天能讓我再和少爺相逢了。

他頗有興味的問我,方才火跳跳的貓兒跑哪去了?

我沒理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將棉被牢牢抱緊,試著想,它是少爺。

我不再害怕失去,因為,

我早已一貧如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