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隔沒幾天,老家大院上演了一出鬧劇。

少夫人跑到老爺那哭訴,說少爺要休了她。老爺便臉紅脖子粗的跑來大院質問少爺。

說實話,我並不支持老爺。因為少夫人本來就不是少爺願意娶的。老爺趕鴨子上架,還翼望有好消息?

這,不是道理。

大廳中,少爺和老爺各據一方,老爺同天下父母般,數落許久氣都不喘一下。少爺則是漫不經心的把玩著廳裏裝飾用的玉器。少夫人梨花帶雨的坐在老爺身旁,我,則是謙恭的站在少爺身後。

不過,當事人齊聚一堂,我來湊什麽熱鬧?

說來好笑,老爺罵歸罵,但也真怕了少爺喜怒無常的性子,兩父子一同出聲要我別走。少夫人狐疑的看著我,好像今天纏認識我般的瞅著。我被瞧的別扭,頭更低了。

少爺終於出聲,他說,他動都沒動過,問老爺真要一個孫子的話,那這媳婦乾脆讓給他當妾,自己生會快些。

我下巴差些掉在地上,頭更低了。不敢看老爺聽到這大逆不道的話,會是怎生反應?

沒想到,入耳的吼聲不是指向少爺,而是針對少夫人。老爺罵道:「都半年了,難道你的娘親不曾教過你如何服侍相公嗎?」

少夫人哭的更委屈了,她說,軟的硬的她都試了。少爺還反威嚇要休了她,她要老爺作作主。

老爺氣道:「男人還不都一個樣,你投懷送抱都不會麽!?瞧瞧我這是幹嘛?我是要一個媳婦兒,怎反倒像替人養女兒!?」

我傻眼了,少夫人也傻眼了。就見少爺像聽到什好笑事般,哈哈笑了起來。

少夫人委屈又難堪的奪門而出。老爺居然喝口茶,說著少爺不喜歡,改明個再請媒婆挑個閨秀,一個不成,再討一個,再不成,再討一個。男人三妻四妾希鬆平常。

少爺眯了眯眼,我瞄見他的眼角顫動了幾下,心突然重了起來。這是他情緒受不了控製的徵兆。少爺放火時,我見過。

我在少爺左後方比手劃腳,要老爺別再說了,快些離開。或許是我太急,又或許是老爺不懂我比些什麽,在他眼裏,我對他輕挑成分似乎大於警示居多。見著我揮手示意他離開,不悅的說,「放肆!」

我楞了一下,老爺又將矛頭指向我,他說,給我三分顏色,倒開起染房來了?我忙搖頭,心裏想著,這父子翻臉不認人的速度倒是一般快。

少爺轉頭看我,但我眼光上下遊移,就是不敢看他。少爺沒說什麽,他回頭對老爺說,來幾個都一樣,這李家血脈,定是斷送在這一代了。

老爺似乎不能接受這殘酷的話,張大了口,指著少爺,半天說不出話來。老爺深吸一口氣,像老了十歲般說,當真要為一個下賤女人,不要了他這爹嗎?

少爺笑著說,他是老爺一手拉拔長大的沒錯。但銀華便沒爹沒娘,同老孫一樣石裏繃出的麽?她又願意在青樓逢來迎去麽?

少爺還是笑著,但他的臉卻扭曲起來。他說,老爺殺了一個人生父母養的孩子,便要拿他自己的孩子來還!

他笑的像哭聲般刺耳。他說,不是他毀了自己,而是老爺一手毀了李家血脈的。

突然,他拿起靴中放的匕首。一個動作,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少爺躺在床上,像個陌生人。我真的認識他嗎?我真的和這個人溫存過嗎?少爺說他不懂我,我又何嚐了解過他?

他心裏太多的黑暗與沈重,讓他一步步瘋狂。

而我隻能待在岸上,瞧著他滅頂,束手無策。

真的隻能這樣?

從小,鄰居欺負我。在家裏,弟妹還小的時候,天天將我當玩具玩。到了李府,下人也是一副嘴臉。我忍,忍了十多年了,我隻知道一件事,忍。

我告訴自己,沒有強求便沒有痛苦。我不求人尊敬我,所以我可以忍受別人輕視我。不求人對我好,所以不會傷心。不求人重視我,所以無牽掛。

但,這些全在少爺自殘的那天崩潰了。

我必須大口喘氣來平息憤怒的身體,這樣才能使喚我的手壓住少爺的傷口。我寸不離身的待在少爺床榻,眼睛沒離開過他。

我的眼睛像著火的腥紅,死瞪著他。

這是我打娘胎來,最憤怒的一次。沒嚐過這滋味,它來的太猛,叫我措手不及。我的唇被我無意識的齧著,點點血絲冒了出來。

滿滿血特有的鐵鏽味充塞其中。

老爺那天也同少爺一般倒下,不過他是因為暈了。清醒後也不敢來看少爺,就怕少爺醒來見著他,又做傻事一次。老家大院的前廳,就見老爺像個螞蟻般的忙碌來去。雖然他的忙碌沒有幫助,他隻是著急的無意義走著。

少夫人被老爺用個名義休了,老爺將氣全出在她身上。我冷笑。笑這些都是於事無補。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我把玩著那支匕首,那天一陣兵荒馬亂後,被我藏了起來。老爺若看到大概會鞭我一頓,罵我不知輕重,居然帶在身邊。但他沒這機會,因為他連這門踏都不敢踏一步。活像這門內有什麽毒蛇猛獸似的。

那匕首很美,把柄處鑲了一顆大紅寶石。那寶石,大概可以買下我一家子嗬?我將它輕輕滑過我的手腕,感受那奇異的冰冷觸感。

少爺命大,流了一大灘血還沒死。他在第四天蘇醒,呆滯的看著天花板,良久,笑著說,下次得備支長一點的才行。

他說,他這輩子都是為別人而活,小時為老爺,長大為銀華。他說我一定不相信,他小時,是那種老爺說東他不敢往西的乖孩子。

老爺妻妾成群,加加減減十幾個,但隻得他那麽一個孩子,自是愛寵加倍。但愛之深,責之切,嚴厲起來也是不留情的。

好不容易,他第一次遇到願意付出生命守護的人,第一次有了自己的想法,第一次反抗老爺,便賠了她的一生,他的一生。

他說,他第一次見到銀華,是他朋友說要帶他去青樓見識見識。他喝的熏熏然,走錯房,見著正被壓在地上的銀華。男人在她身上幹那事,他本想轉身就走,但她的眼神卻深深震住他。

他說不出來是怎樣的眼神,好似……好似是一種萬念俱灰的空洞。像乾枯的水池,滄桑無奈。

那天,他第一次動手打人,自是被拎上官府,老爺自此對銀華厭惡極了。

他說,我有時的眼神,就像她。

我笑了。

就像大夫說的,少爺畢竟年輕,身子複原的快。

這天,我喂著少爺吃粥。少爺的傷口上,已經結成薄薄的一層咖啡色伽。不需要再纏上麻布。

少爺笑著說,這招不錯,以後老爺再來惹他心煩,便故計重施。

我沒表情的將粥喂完,扶他躺下,起身取來筆墨。他笑得更開心了,像個小孩。他說,老爺的擔心著急,還比不上我的一個字。

我磨著墨,在紙上寫了幾個字,拿給少爺看。少爺本是笑盈盈的接過,但不消多久,黑著臉問我是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我對著他雲淡風清的笑,拿起藏在背心裏的那把匕首,放在自己手腕上。

少爺不敢輕舉妄動,他冷聲說,我是賣給他的奴,沒有他的允許,誰也不可以傷害我一分。當然,也包括我自己。

我輕輕壓下,血絲馬上滲了出來,果然是把極品。

我動動唇,將紙上的字用唇形再說一次:

今後,你傷自己一次,我便傷自己一次。

嗬嗬,我得意的笑了。開心的笑了。這不是很好玩麽?就看看誰的本錢厚。

少爺下床,走向我。我不是呆子,他進一步,我退一步。

少爺撲向我的時候,我也劃了下去。不過,我反應太慢,被少爺一撞,刀口無眼,反削了我上臂的一塊皮。

少爺的傷口微微裂開,但他似乎無動於衷,撕下我的袖子,為我包紮。

他賞了我一巴掌。說那匕首可是把利刃,要真往手腕割去,大羅神仙也難回天。

我回過被他打偏的頭,伸出安然無事的右手,回了他一巴掌。

他真楞在當場。我指指他,又指指我,用唇形說了幾個字:都傻,都該打。

少爺回過神,笑的眼淚都嗆了出來,肚上的傷口幾乎全裂了開。我理都不理,任他笑,任他痛。

他因痛楚停下笑聲,對我說:幫我包紮包紮吧,日子還是得過,不是嗎?

我早已淚眼朦朧。起身,取來床頭的麻布和藥,為他止血。少爺也解開我臂上及手腕上,綁住傷口止血的碎布,撚起藥膏,為我抹上。

他說,現在我同他都是同一氣味的人了。

他吻著我的眼淚,說,就當他和我都死過一次,我們,重新開始。

我咬著下唇,抽抽噎噎的將頭埋在他的頸間。我沒白走世間一遭,我終於聽到讓我不再漂泊無依的話。

我有資格得到這份幸福嗎?上天真的憐惜我了嗎?我,能愛他嗎?他,願意愛我嗎?

種種悶在我心頭的疑惑,在今天,少爺親手為它打開籠門,放它自由。

老爺在少爺清醒的那天,將老家大院外看守的家仆全撤光。老爺說,他不再管少爺了。他管不動,也無法管。

少爺自從可以出門後,便帶著我到處跑,讓我將我童年失去的玩樂,全補回來。我很快樂,感到這是我活了二十幾個年頭來,最愉悅的日子。

少爺很少夢囈了,但卻換我常在夢中驚醒。我得掐掐自己的臉,或摸摸少爺的臉,感受那份真實才行。我莫名害怕這種幸福,隻是南珂一夢。

我們極盡所能的需索對方。像是要將對方深深融入自己般的纏綿。

少爺有一次和我到山上賞景。回馬車時,突然拉著我躲到樹下,指指馬夫。我瞧見馬夫不知從哪拿來一隻鴿子,正揚手放到天上。

少爺笑著說,老爺口是心非,他監視了他三十個年頭,怎可能說變就變?

我不再說服少爺,因為我清楚了解,親人間的一些心結,有時不用任何一方低頭,便可化解,有時,卻會化為死結。

就像我和我的母親。

我的情況和少爺相反,我仍是愛著我的母親的,但,我卻屢屢卻步在自個家門前。這種心情,並不是我所能解釋的。它就像一個擱在我心頭的結,見著母親,便勒著我,讓我難受,讓我想逃。

少爺見著我想事情的樣子,低頭吻了我。我不知哪來的力氣,猛然推開他,讓他踉蹌了一步。

我不由的的想,少爺曾說過,我的眼神像銀華。這讓我十分不舒服。我打起笑容,試著讓自己不再去想母親,不再難過。

少爺皺皺眉,又將我壓在樹幹上,繼續吻我。

這下我真慌了,等會有人經過還得了?雖然這是在山上,但也不難保沒人經過,又何況,馬夫還在前麵等我們。

少爺像我身後結實的大樹,怎推都不動。我氣極,咬了他伸進嘴內的舌頭。少爺吃痛,果然放開我了。不過,我忽略了惹惱他,會是怎番後果。

他將我拉到一處茂密樹林,窩在幾棵大樹中,便要了我。別說我沒有節操,我也是有低抗過的,但少爺比我更堅持,沒多久,我便動彈不得了。

我被壓在一棵樹上,褲子被扯了下來。因為少爺笑著威脅我,若我再死命拉著褲子,便不保證,等會我是不是得光著屁股走回馬車了。

我承認我禁不起恐嚇,不想讓我無辜的褲子分屍,便馬上鬆手,讓他得以拉下我倆之間的障礙。

少爺喘著氣說,在這種荒郊野外做這檔事,恐怕世間沒幾個人敢。說不定我倆是開例頭兩人?

我在他身下迷迷蒙蒙,也沒空去理他,任他胡言亂語。不過,身後的粗糙樹皮倒真磨的我光裸的臀不舒服極了。

我哼了一聲,慢慢蹲了下來,少爺便勢必隨我下滑。我趁著少爺不穩的時候,將他推倒在地,便想起身偷跑。這事在哪做都成,但就樹林不成,沒門沒鎖的。

拉著褲頭才跑沒幾步,便被少爺抓住,兩人滾成一團,狼狽極了。少爺躺在地上,我跨跪在他身上,他將我扶穩在他身上,用很奇怪的姿勢頂著我。他手鬆的一瞬間,我便自己進入他,快感和疼痛摻半,讓我皺深了眉頭。

少爺說,要我自己動。

自己動?怎麽個動法?

少爺將我的腰提高又放下,說,就這麽個動法。

我臉很不爭氣的全紅成一片。這……豈不叫人難為情?

少爺壞壞的笑了笑,掐住我的敏感,說,他的手有事要忙,沒多的手提住我的腰。我莫可奈何,被人掐住弱點,隻得乖乖聽命行事。

就這麽荒唐了一刻多,少爺才讓我穿上褲子。他說,下次惹他前,要三思而後行。

少爺找到他人生新的寄托。

自從少爺能出門後,舊友新交可怕的多了起來。我從不知道,少爺原是那麽有才氣,能言善道的人。他的詩畫,屢屢被人用高價買去。街頭巷尾流傳著他的抄稿本。

少爺像一朵照顧不周的花兒,受到滋潤後,發出了耀人光彩。他說,他要好好愛我,因為我,他才能從他心魔中逃出生天。若沒有我,他或許還在他的死胡同內鑽。

我卻高興不起來。

那些朋友,剝走少爺大半的時間,我隻能在後院,聽著少爺爽朗的笑聲,從前廳傳入我的耳朵,擾亂我,困惑我。

少爺不敢向人說我和他的關係,怕傳到老爺耳裏,事情會一發不可收拾。而我因喑啞的關係,從小便害怕同人相處,於是,我幾乎隻有在晚上,纏能見著少爺。

相對於他,我似乎日漸萎糜起來。

少爺發覺我的不適,更盡力討好我,但,隻是凸顯我像孩子般的渴愛。我不想這麽無能為力,不想沒了少爺便六神無主。

我想找回過去的我,那個沒人愛也能活的很好的我。但卻找不著。我有了欲望,有了愛恨,那個我,再找不回來了。

少爺有次喝醉了,老管家說少爺要我到前廳去。我雖是萬般不願,但也不能讓少爺失了麵子,讓人說,他連一個仆人都喚不來。

到了前廳,少爺卻在他眾知交前,吻了我。

在眾人的驚愕中,少爺獨特的氣息與酒氣,纏落成一張網,讓我突然掙紮不開。少爺將我霸道的攬在懷裏,說,我是他愛人。

我像個驚弓之鳥,眼珠子溜溜滴滴的,就是不敢抬起頭。有人發出讚歎之聲,也有人發出不屑哼聲。

發出讚歎之聲的人,和少爺般有著一雙鳳眼,長的白白淨淨,天生一副富家公子樣。他說,他前些天進宮幫皇帝爺的嬪妃畫像時,便聽那些如花似玉的嬪妃抱怨過,皇帝爺身邊最得寵的,竟也是一個男官。

他說,改明個,他也來養個男寵看看。瞧瞧是怎番滋味。

我臉上的血色盡失,隻因他的最後一句話。

我是男寵?

少爺將我整個人摟在懷裏,說,我是他的寶,才不是玩玩的。要那人別想些有的沒的,到時不愛了,便像破布般丟,造孽。

那人笑著說,也對,要找著像我般白白淨淨,看起來像女人又像男人的,怕是得靠些運道才行。

旁邊的人討論起我,像是討論起一件東西般,自顧自的說起來。還有人說,上男人這事,他是一輩子也做不來。

少爺似乎惱了這些人不正經的話,說,他待我就像待銀華般,是放不了手的執著。還說,他是真看他們是朋友才說的,要大夥別說出去,泄漏的人,這朋友就甭交了。

大夥一聽見銀華,全靜默了下來。過沒多久,這宴席便草草結束。但,不知是誰起的頭,流言在京裏似火燒般,熊熊的蔓延開來。

少爺得知後,說要帶我出京避避風頭。他說,那天的事,他是做錯了。他說,他見我最近似乎很寂寞的樣子,酒後一時衝動,才想介紹我給他幾個知己。

我沒反應什麽,因為,我感動少爺做這事的動機。我享受了那份甜,便得接受那份果。不管結局如何。

但,想著母親聽到這風言風語,心頭又是一陣難受。

若我真如人們所說的,是個鄙賤之人。那麽,下輩子投胎,也會淪為畜生道吧?

若真如此,我仍不悔。隻是翼望,我能成為一隻鳥,遨遊天際的鳥。讓我能不顧世俗眼光,讓我能隨時到少爺身邊,讓他畫我。

我不喝孟婆湯,就算鬼差押著我喝,我也不屈。我要將少爺深深烙印在我的腦海,讓我能在人海中,一眼就找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