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五章
陸訥出了一次車禍,耽誤不少拍攝進程,回劇組之後,就日夜趕進度。張茵茵大約是心虛,變得非常配合,她跟劇組的人的關係都不怎麽樣,拍完戲就回酒店,陸訥看見她也不舒服,緊著她的戲先拍好,再慢慢磨其他人的戲。
通常劇組晚上六點收工,別人都去休息了,陸訥還要捧著盒飯跟張弛、攝影師坐在攝像機前看當天拍攝的東西,邊看邊討論,有時候意見相左,張弛和攝影師覺得過得去,偏偏陸訥不滿意,幾個人反複爭辯、討論、各抒己見,旁征博引妄圖說服對方,等終於達成一致,再捧起飯盒的時候,飯菜都已經冷掉了,陸訥也就隨便扒拉兩口,就扔進垃圾桶了。真正回到自己的房間,一般都要等到十一點以後了。
蘇二有時候會打電話過來,東拉西扯地說些有的沒的,陸訥嗯了一聲,聽著聽著就睡過去了。陸訥其實一直都沒弄明白蘇二到底是做什麽的。隻知道他偶爾會做點兒投資,屬於不管事隻管分紅的那種,賠了也不痛不癢,作為蘇氏王國的第二順位繼承人,有蘇缺那麽個人形印鈔機在,有生之年不大可能讓他流落街頭。他也沒有什麽利國利民的高尚情操和遠大誌向,一生致力於吃喝玩樂嫖賭抽,為祖國娛樂事業做貢獻。
媒體開始放出徐永玉“時隔三十年重新出山”的新聞,打著徐永玉“首次嚐試現實主義題材”、“父子檔聯手野心之作”的噱頭,大劑量地炒作。徐庶成為徐永玉在外的代言人,頻頻出現在各種訪談欄目、雜誌采訪中,也有人關注到《殺·戒》的編劇正是有過高票房《我想好好愛你》和《笑忘書》的陸訥,媒體記者各顯神通,搞到了陸訥的電話,期望能做個電話采訪,挖點兒抓人眼球的j□j出來。
陸訥一律以需要專心拍攝《提燈》為由,拒絕了一切形式的采訪刺探。各中原因,當然有官方說法的成分在,但也確實不想談。
陸訥現在對《殺·戒》的心態隻能用“……”來形容,沒有形狀,沒有起伏,更沒有指向性,幹脆丟開,什麽都不管。
作為一個九十歲高齡,對中國電影做出過傑出貢獻的藝術家,陸訥發自肺腑地尊敬徐永玉,然而尊敬並不代表認同。擅長宮闈片、古裝劇的徐永玉以唯美細膩的長鏡頭著稱,他的電影如詩如畫,即便今天看來,也賞心悅目,但年事已高的他,一顆久曆滄桑的心帶著對人世的寬容、悲憫與無可奈何,他拍不出那種冷峻的、黑色的,殺氣騰騰又不管不顧的東西。
在陸訥看過徐永玉對劇本的處理改編和一些分鏡稿之後,陸訥知道,《殺·戒》已經跟自己沒有一點關係了。
《殺·戒》在七月份開機,與此同時,《提燈之情人藤》也舉行了殺青宴,然後電影就轉入了後期製作。一般來說,電影的後期製作比實際拍攝時間長很多,像《笑忘書》那是特例,那會兒資金有限,不得不爭分奪秒,現在想來也覺得不可思議,當初誰看他們這麽一群外行人不是像過家家?結果還真讓他們拍成了,還上映了,還票房大賣了——陸訥覺得,現在讓他再拍《笑忘書》,可能已經找不出那感覺了。
另一件事就是陸訥準備搬家,現在住的地方實在太小,有時候要跟人在家裏談事兒或說戲,總不能坐床上吧?但找房子這事兒就跟找老婆似的,可遇不可求,陸訥跟著房產中介跑了幾天,都沒什麽中意的,陸訥幹脆丟開不管了。過了差不多一個月,房產中介打電話過來,說是一套房子特別符合陸訥的要求。那小區陸訥也聽說過,外表樸實無華,內裏**香豔,最重要的是,物業特別出色,閑雜人等輕易不能進入小區。
陸訥挑了個時間跟著房產中介去看了一下,覺得不錯,當場把合約簽了,交了押金和三個月的租金。搬家那天蘇二也來了,陸訥本來就沒多少東西,最多的是書,用了八*九個紙箱裝,其次是各種原版CD和DVD,裝了兩個紙箱,衣服塞旅行袋裏,蘇二自告奮勇地想要幫忙,試圖將一隻電風扇打包裝進塞進紙箱裏,他用盡各種辦法,最後終於將那隻飽經風霜的電風扇弄骨折了。
到中午東西都收拾地差不多了,陸訥跟一朋友借了輛小貨車,把東西都裝上,一路開到了新的小區。還別說,一進那兩室三廳的屋子,陸訥頓時覺得前頭那過得壓根兒不叫生活,陽光從陽台灑進來,鋪在地板上金黃一片,宛若油畫。歇息了一會兒,就開始撅著屁股拆行李,其他的可以慢慢來,先得把晚上睡覺的地方收拾好。
剛鋪好床鋪呢,陸訥已經累得腰酸背疼了,想想真是老了,大學那會兒通宵打遊戲,第二天還能跟著張弛兄跑去爬山,倍兒精神,回頭就看見蘇二正指揮著倆工人往裏麵搬一個沙發呢。陸訥過去問:“這怎麽回事兒啊,哪兒來的沙發?”
蘇二的目光還盯著移動中的沙發,回答,“我剛打電話訂的啊,哎,再放過去點兒,對,就那兒,可以讓下麵的人上來了——”
陸訥盯著那白色的,渾身散發著高端大氣的沙發,忍不住插嘴,“你是不是走錯片場了啊,這好像是我家吧?”
蘇二回頭看了他一眼,表情特別真誠,“我這不是為你著想嘛,你說你好歹也是一知名導演了,萬一有人來你家串門,看見這麽寒磣的環境,還以為中國導演都像你似的,操著賣白粉的心賺著賣白菜的錢,多不好。”說著,自個兒坐到沙發上,又拍拍旁邊的座位,“過來歇會兒,看你累的。”
陸訥盯了他一會兒,終於放棄了。
在接下來的一個小時裏,陸訥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空蕩蕩的房子,添了ARMANI的單人沙發、VERSACE的茶幾和台燈、Wittmann的地毯,兩雙一模一樣的Hermès涼拖——
蘇二跟地主老財似的精神百倍地在每個屋子溜達了一圈兒,最後去了陽台,那陽台足足有八十平那麽大,他回來就跟陸訥說:“我覺得這空間可以充分利用起來,用真空做個半封閉,頂層做成可開合的,下麵鋪上一層厚厚的泥土,種點兒花啊草啊,再砌個水池養鯉魚,放把躺椅,冬天曬太陽,晚上看星星。”
陸訥忍不住打擊他,“這是你房子嗎?房主同意了嗎?還真空玻璃可開合頂層,就這城市空氣質量,晚上要能看到星星那是你人品大爆發。”
蘇二完全不受影響,還在那兒暢想,“不然弄個露天浴池也不錯,反正你這兒都是頂層了——”陸訥都已經懶得理他了,自己拿了換洗的衣服進了洗浴間衝了個澡,穿著大T恤,短褲出來,小腿結實修長,在燈光下毛茸茸的腿毛變成金色的,散發著青春的荷爾蒙,看起來像個充滿力量的大學生。
蘇二故作鎮定地看了一眼又一眼,然後招呼陸訥過來吃飯,他們叫的外賣已經到了,兩人坐在沙發上弓著背一塊兒吃了。
酒足飯飽後,陸訥從冰箱裏拿了兩罐啤酒,拋了一罐給蘇二,兩人一塊兒坐在陽台門口喝酒,喝著喝著,蘇二忽然指著天上說:“看,星星!”
陸訥抬頭看了半天,“那是飛機吧?”
過了一會兒,蘇二又開始鬧騰,“陸訥,你把腳伸出來,像我這樣——”
“幹嘛?”陸訥警覺地看著他。
“不幹嘛,快點兒。”
陸訥不情不願地將腿伸直,與他的右腿並排放一塊兒,兩人腳上都穿著Hermès涼拖,陸訥的是黑色的,蘇二是白色的。隻聽哢嚓一聲,蘇二已經拿手機將兩人穿涼鞋的腳拍了下來,拿給陸訥看,臉上得意洋洋的,“哎,陸訥,你看著想起了什麽?”
陸訥翻著白眼,說:“就想起我把一大遝的人民幣踩腳下了。”
蘇二瞪他一眼,倏地將手機收了回去,“你退下吧,我準備不跟你分享我的秘密了。”
“別別別,求你舍身娛樂我一下,你到底想起什麽了?”
蘇二平靜的聲線中帶著一絲不平靜,“陸訥,我給你講個故事,從前,有一對幸福的拖鞋,一個叫左左,一個叫右右,他倆感情特別好,有一天,主人右右換成了點點,左左找不到右右了,左左跟點點換了位置結果主人走路成了拐子,後來主人把左左換了,左左找到了右右,他倆過上了幸福的日子。”
“……”陸訥努力組織了一下語言,“這其實是個無責任改編版吧?”
蘇二陰著臉沒吭聲,陸訥隻好自問自答,“我覺得這故事的風格不太適合你,太亦真亦幻了,不然還是說點兒其他的吧。”
蘇二臉色好看了點兒,“那說什麽呀?”
“隨便吧,反正閑聊嘛。”
蘇二想了想,說:“那好吧,我跟你講講我小時候在古巴和南洋的事兒吧,那會兒我還沒回蘇家呢,就跟著我媽,在這兩個地方來回。在古巴哈瓦那,住的房子都老幾百年了,跟現在的假古董不一樣,沒事兒就大街小巷跟野狗似的晃蕩,那兒也沒人吃狗肉,街上,八*九十歲的老頭子坐街上曬太陽,幸福得混吃等死,其他記不大清了,海特別藍吧,不過你不能去——”
陸訥一聽就奇怪了,“為啥呀?”
蘇二理直氣壯地說:“那邊姑娘特別漂亮熱情,聽到音樂就扭腰肢跳舞,人姑娘跟我們這兒不一樣,特別清澈坦蕩,你一去,肯定把持不住。”
陸訥踢他一腳,蘇二嘻嘻笑著躲開了,大概氣氛太好了,兩個人忽然都沉默起來,目光相觸間有什麽東西暗昧叢生,然後他們接吻了。
側過頭,嘴唇輕輕地碰觸,腳上一白一黑的拖鞋,挨在一塊兒。
作者有話要說:相信麽,這是手寫稿啊~多少年了,沒再用筆寫過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