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其實,”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是因為我也在追你的文。百度 吾愛+”

同學們!老師們!女士們!先生們!圍觀群的姐姐們!你們知道我此時的心情嗎!

我的**oss強哥!框框無數文字民工所仰視的總裁!發我工資卡的那個人!此時!就站在我麵前!

他說他也在追我的文!

同誌們,基佬們,如果是你們,你們此時會激動嗎!

其實這樣的事情不是沒有先例。不久以前有個叫lena的姑娘跑過來戳我,說一直追你的文很久了,希望你快點寫尤其是趕緊把男變女再變男回來,然後陳聿哲小受受趕緊的忘記天朝的高幹腹黑哥哥早日跟了高橋老大正牌攻巴拉巴拉……我羞澀而抽搐地嗯了啊了一下,心裏納悶兒她是怎麽知道我的qq的——結果百合子大笑著說,喲,這是我編輯,她真的來勾搭你了也。

這兩件事兒的性質其實就差不多,當時lena大人跑來找我催文,弄得我很是受寵若驚了一番——換做是你,你會不會?

在一般人,尤其是一般鬱鬱不得誌的作者們眼中,文學網站的編輯都是一群邪惡的存在:他們從不看文,隻知道幫著資本家剝削我們這群文字民工們,從來不會推薦真正的好文,隻會把那些三俗黃暴小白垃圾的東西捧得老高。在他們眼中,網站編輯不懂文學,也毀了網絡文學,是真正的暗黑高層。

但我一直都知道不是這樣。網站編輯也是人,和我們一樣的人,甚至有不少本身就是文字民工轉職而成的……如果不是因為真的熱愛文學,誰去做這份工呢?還不如去做公務員這份很有前途的職業。他們每天十幾個小時對著電腦,手下有成百上千的作者,要應付他們每一個人的拖稿、壞脾氣、rp問題、突然被掐乃至突然被跨省等等事件,作品發布前擔心他們會寫不和諧的東西,作品發布後擔心他們的作品不能大紅,作品入v後擔心他們的作品撲街……編輯真的是一群很辛苦很有愛的人。

在框框,有多少個編輯?二十幾個?三十幾個?我不知道。我隻知道設身處地去想一想的話,他們真的很辛苦。

我的編輯於秀就是一個好女人,不久以前我還對她誠惶誠恐一直以為她是個純爺們,結果在作者大會上我對這位美麗的禦姐驚為天人——她也會趁著工作的時間看看電影、聽聽歌,打打遊戲,她也會每天不斷地掃各種文看,她也會無聊寂寞為何我手下的作者都這麽怕我不肯來找我聊聊天呢?

“永遠不要覺得編輯不會看你的文。”百合子意味深長地說,“事實上,她們經常湊在辦公室裏,一邊吃蘇打小餅幹一邊熱烈討論著你的作品的劇情——當然她們不會告訴你,否則你會驕傲的。更何況,她們喜歡你的作品並不能代表什麽,絕大多數讀者喜歡你的作品才能決定你是否成功。”

所以你們不能覺得這些網站的“暗黑高層”不會看你的文,編輯的任務就是看文,他們最多隻是比較忙碌,可能看到你的看的並不多而已。

但是大強哥呢?

大強哥身居高位,處於“暗黑高層”的金字塔頂端,他不僅是鑽石王老五,業內還傳說他其實是某高幹某世家子弟,還傳說他家販賣軍火……最驚悚的傳說是他是青城派某個道士的多少多少代傳人,當然這都是傳說而已。

我可以想象這樣一位老大的日常生活,他每周有一半的時間都在飛機上渡過,和李彥宏等無恥的盜文大戶鬥智鬥勇,又努力地去拉攏投資方以使網站運營得更好,還要敦促開發部不斷推出新產品如前幾天作者大會上發布的那款新電子書……他忙得像螺旋槳似的。

他不能和編輯姐姐們相比,他比她們忙多了。

我按捺住心中的激動和惶恐,笑著說:“真不好意思!……強哥這麽忙,還能抽出時間看文麽?”

他哈哈笑了起來:“在你們作者眼中,是不是我們都是不看文的?”

“啊……”我尷尬地說,“差不多……”

他搖搖頭,反問道:“你說馬化騰會不會上qq?馬雲會不會用淘寶買東西?一樣的道理,公司的產品我們都要最先試用的……”他突然想到什麽似的詭異一笑,“很多時候,我比你們看到的都要早。”

我瞠目結舌,腦袋像飛速運轉的粉碎機那樣嘩啦嘩啦地攪起來,把那些掩埋住視線的東西全部攪碎掉——我驟然叫了出來:“你們直接通過後台……看存稿箱?”

他高深莫測地看了我一眼:“你為何從來不用存稿箱呢?”

我內牛滿麵。存稿箱這個東西,在整個華語地區的文學網站都是框框首創,雖然當時大強哥還沒有接手框框——但是!它就是大強哥的驕傲啊!它造福了多少作者啊!

但是,我真的從來沒用過存稿箱。

我欲哭無淚的說:“強哥,不是我不存,是我真的存不住稿子……總是要現寫的才行。”

他“哦”了一聲,繼續喝清酒。

我看著盤子裏的肉,心裏還是有些怪異的七上下——我低聲問道:“強哥自己一般看什麽樣的文呢?”

他淡淡地說:“其實當時是這樣。我走過工作區的時候,聽到一群編輯在叫,說怎麽出了個這麽驚悚的文還嫌時局不夠和諧麽刪掉刪掉……另一邊的編輯反對,說這文好好的,目前什麽色|情的內容都沒出現,仔細一看還挺有內涵,最近已經刪了不少文了,留著這個麽……我回到辦公室裏就打開看了,一看竟然是你的。”

我無比汗顏。於秀女王不是沒輕描淡寫地給我說過,當時蘭蘭差點被刪,就是因為文名太驚悚。

“竟然是你寫的啊……”他突然格外悵惘著歎息道,“你也開始寫這種文了?”

“啊?”我不自覺的說,“強哥還看過我其他的麽……”

“是啊。”他答道,“我在美國讀書的時候,最喜歡看的就是《天譴》,可惜它坑了。”

***

我覺得自己在ml一刻也呆不下去了。一個人在餐廳吃飯總是可恥的,最可恥的是我竟然還真的這麽孤獨……我站了起來,裹上大衣和帽子,奪門而出。

北京的十二月,最是寒風凜冽,但越是這種時候,滿大街越偏偏都是紅色——其實我真不理解為何中國人也喜歡跟風過聖誕節,看著那些街邊貼著紅白老人的櫥窗和掛著小星星的聖誕樹,我總覺得格外茫然。在這個國家,明明很多人都分不清耶穌和耶和華,卻要互相送禮。

其實他們可能隻是一定要找個借口互相送禮而已,我想。人寂寞的時候,還需要理由嗎?更何況,人什麽時候是不寂寞的呢?

太冷了,我的腦袋都被吹得發痛,暈暈的——“A-qiu!”我在馬路牙子邊打了個噴嚏,鼻涕橫流。

我真他媽不該出來的!

可我一點也不想回家。那裏不是我家,那裏冷得要命,暖氣打開的時候總是嘩啦啦的響,夜裏就好像一個要把我吞掉的惡魔一樣,而且即使開得再足我也依然是冷的,每當打字起來的時候心裏就分外淒涼。

我的家在哪裏?我也不知道。

我在路上一直走啊走啊走,戴著紅白帽子的小情侶不斷地在我旁邊晃啊晃啊的晃過去了——他們不是真的想慶祝耶穌誕辰,隻不過是為相愛找借口;他們太寂寞了。

我不想回去,我也寂寞得要死,我的房間裏甚至一個人也沒有。

寂寞?如果說我在微博上發一條訊息說我好寂寞,一定會被眾人恥笑調戲嘲諷……我都能想象到那些回複的樣子了:

【喲,小瓜瓜快過來撲姐姐懷裏,姐姐疼你~】這是怪姐姐們的留言。

【老大失戀了麽!快更新啊!把悲憤化為動力!】這是可恨的男讀者們。

【怎麽了這是?@後宮優雅優雅姐,最近小黃瓜很寂寞,您快去大發慈悲的陪陪他】這是最近圍觀微博紅人後宮優雅圍觀得上癮的榮胖子等人。

【你需要的隻是一個比利或者一個阿部寬】——閉嘴,基佬!

【別寂寞了,快去更新!】這是我家編輯女王大人。

【怎麽了?這麽晚了還沒睡啊……去吃點宵夜睡一覺就好了。】這是豹豹同學,他已經發表過一次這樣類似的言論了,雖然我知道他是真心這麽說的好孩子,但是此評論下麵已經掀起了以女性為主的不斷的轉發和尖叫,每一條轉發都伴隨著不純潔的聯想……

最後……我站在斑馬線中央停了一下。車子川流不息地從我麵前經過,每一輛車都硬邦邦的,閃著冷漠的、這個時代的金屬光芒。

我在想如果黃自強看到了會怎麽評論和轉發呢?他顯然不會。其實他不喜歡用微博,也不愛用qq聊天,連注冊微博也隻是因為新浪的邀請而已……他忙得要命,但是他會打開看,在會議上或者機場裏用iphone客戶端打開來看。

然後他會直接打電話給我。

就像現在這樣。

我恍恍惚惚地掏出自己的手機,它在放聲唱“多想你用種種玩笑讓我知道/北京下雨了/某些情緒讓人幻想感動/那人不是我/卻擔心失控/誰在訴說/歌頌這時代的憂愁……”旁邊背著書包過馬路的小男孩抬起頭看了我一眼,一語不發地往前走了。

我的腦子微微有些迷糊;這斑馬線,到底要不要過呢?

或者說,我到底該不該繼續往前走。

搞基這種事,雖然說平時我們滿嘴的爆菊菊爆閉嘴基佬,但是真的遇上了這種事,就會像百合子剛才在ml裏大驚小怪那樣敬而遠之。她一個不可能搞出基的姑娘尚且如此,何況我一個有條件搞基現在也有搞基的機會放在麵前的男人?

但這個其實也不是重點。自古以來,沒有受到政府迫害作家和沒有搞過基的作家都不是一個合格的作家,不搞基的藝術家那是真藝術家嗎?像我這種無節操,能賣個腐為毛就不敢真搞基了?

我知道重點是什麽,重點是那些我想也不敢去想的……那些埋在我現在生活的湖水表麵以下的,被翠綠的浮萍所掩蓋的東西……水下麵有無數個漩渦流,其中有千萬分之一的可能有一個會掀起海嘯般的動蕩,但你永遠也不知道它會何時發生。

百合子說,你一周都不更,瘋狂打遊戲,就是為了逃避。

是啊,有時候我真的挺羨慕那個和我齊名的“婦女之友”,並稱“北黃瓜南顏鸞”的顏鸞同學,此人在網遊公司上班,坐著最愜意和不用坐班的自由工作,每天隻用兩個小時更新六千字左右,其他的時間就是打遊戲——我去看了他的文,真是自愧不如,那字裏行間裏的陽光和愜意,真是隻有南方才有,我寫不出來。

為什麽羨慕他?因為他真是很隨意。看他文的清一色都是萌妹子,會在書評區畫可愛的q圖,他的讀者沒有那麽多壓力也沒有那麽大,反正你催死他每天也隻發六千字——他還要打遊戲呢,遊戲就是他的正職工作。他來寫文,輕輕鬆鬆,不圖有沒人看,不圖上不上榜,不圖出版不圖v收益,隻不過是為了抒發生活中愜意的小情調而已。如果有一天他不能夠寫文,依然能陽光燦爛地活在南方的天空下。

可我活在北方,這街頭的寒風冷到刺骨,除了寫文我一無所有,除了寫文我無路可退,如果有一天我不能寫下去——

我想,那一定是我死的時候。

愛我的人有那麽多,書評區裏那麽活躍,微博粉絲那麽多,還有催更票打賞票時時刻刻都在增多,在我不知道的角落裏,也有人咬牙切齒地罵著“小黃瓜這個死小受怎麽還不更!我要去爆了他!”每當我完結一個章節的時刻,就會有大量大量的人站出來表白:

【陳聿哲我好喜歡你,你快點和高橋桑在一起。】

【小黃瓜我真的愛你啊,你加油更。】

——你為什麽愛我?

——你為什麽喜歡我?

我抬起頭看著慘灰色的、凜冽而冰冷的天空,一種水泥般冷而厚重的真相就這樣猛然襲擊了下來,避無可避。它這樣鈍痛又鋒銳,活像沉重和生鏽了的鈍刀砍了下來,把皮肉翻卷出紅血白肉的碎塊,曆曆在目。

這裏是2009年年末的北京。

我是小黃瓜,我在這裏生活,孤身一人。除了寫文,我一無是處,除了我的作品之外我一無所有,我唯一能讓你愛我的地方,就是我會寫讓你覺得很好看很好看的文,即使我自己也不喜歡它們。

我曾經說過,我需要愛,我需要很多很多讀者的愛和很多很多讀者的錢——如果生活中沒有愛沒有錢的話,有讀者也很好啊。你養過仙人球麽?它不需要你怎樣去寵愛因為它注定不會像玫瑰花那樣討人喜歡,它隻是會默默呆在你的電腦屏幕旁邊幫你吸收輻射,不用澆水也不用日曬,偶爾你想起來了,摸摸它軟軟的小刺,它就很滿足了。

如果不能夠寫文,我就連這樣的愛也沒有了。

百合子的聲音在我腦袋裏不斷地回響:“是不是因為天氣太冷了?……其實我覺得我很討厭現在的自己,我沉溺在一種模式的生活裏很久了,遠遠沒有過去勇敢,想說什麽不敢說,想做什麽不敢做——所以,我決定了,我要去做一件勇敢的事。”

紅綠燈一直在交錯著變幻。在綠燈第三次亮起來的時候,我終於下定了決心,吸著鼻涕邁出了步子走過了斑馬線。也有可能是風太大了天太冷了,我被凍得腦子都發燒了指骨都發白了,那股四十五的蛋蛋憂傷一直環繞著我空虛的心,也有可能是我在這個北京真的太寂寞太孤身一人了——

“喂?”我在風中又縮了一下,把電話接通了。

“你怎麽了?”他沉默了一下,低沉地問道。那聲音真好聽啊……就好像配音演員似的。

“我在……”我把頭抬起來望著大廈,“你來接我。”

這個時候我忽然覺得很疑惑。一種強大的既視感洶湧而來,我突然十分恐懼,仿佛下一秒就會聽到那樣的台詞:“對不起,風太大我沒聽清……”那樣我一定會慌不擇路地改口道我什麽也沒說然後匆匆掛掉電話回家——這一生這樣不知所措的決定我隻會做一次,隻有一次,在隻是這樣偶然這樣寒冷的冬天裏。

他什麽也沒說,隻是自顧自地掐斷了電話,那殘餘的尾音裏,汽車發動的聲音幽幽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