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2009年10月8日,這一天我永生難忘。wwW..co/更新快\無彈窗

2009年10月8日12點30分,我跪在我的大Boss大強哥麵前,他也跪在我麵前,我們大瞪小眼,隔著一張小桌子,兩兩相望。

我覺得我的頭發還在滴水,它們本來已經快幹了,可是現在,不知是不是緊張的緣故,突然就還有一小滴一小滴的蔓延下來,順著我的脖頸流下來,流到幹燥的榻榻米上去……黃自強平靜地看了我一眼,忽然轉過頭,對著我們旁邊的那個白和服的日本女人說了一句話。

他說得太快了,我完全沒聽清。

聽清了估計我也聽不懂。

但是那個女人很快笑了起來,鞠了一躬,麵對著我們,像古代的小廝那樣後退著走出了門去,那扇滑動門瞬間就被關上了。

房間裏現在隻剩下兩個人,我頓時呼吸急促起來。

然而,馬上,這種寂靜就被打破了,因為那個女人又走進來對著我跪了下來,先是一微笑,再高高地舉起一片白色幹毛巾遞給我。

我算是明白了。僵著臉也對她笑了一下,接過那片毛巾就開始慢慢擦自己的頭發——擦著擦著,那個女人又站起來,很標準很日本的踩著小碎步退後出去了。

“哢啦”一聲,門被關上了。

我繼續保持著僵笑,內心七上下。

黃自強依舊很鎮靜地看著我,他頭發剃得很短,皮膚是古銅色,鼻梁很長,嘴唇抿起來抿得很隱忍,他的眼睛黑得好像寂靜的湖水,那種在火山邊上的湖水,外麵寒得像冰,湖底卻暖得發燙……咦?為什麽會有這種形容詞呢?

不知不覺,我擦完了,怔怔地坐在那裏。

他沉默著把手伸過來,我不自覺地把毛巾遞過去……然後,我眼睜睜地看著他接過那片白毛巾,把它攤開,鋪在自己跪坐的膝蓋上,再一點一點地疊了起來,最後再放在一旁的木質小架子上——我也不知道那個小架子是用來幹嘛的。

這整個過程,又從容又沉默,又熟稔又壓抑,仿佛在看黑白默片。

做完這一切之後,他把頭抬起來,再次直射過來——我覺得我不能去看那雙眼睛,太銳利了。是不是搞商業的人都是這樣的?巴菲特索羅斯們大概也有這樣一雙眼睛,可那是西方式張揚的銳利,猶如捕食的獵鷹;東方人的這種感覺裏,又多了一種緘默含蓄的壓力……

“&*……((%¥#&*((。”

他對著我鞠了一躬。

啊?我又震驚了。

片刻之後我驟然反應過來他在說啥……我日語再不濟也能聽懂的!動畫片裏都是的嘛!請多指教!而且他還指著桌子作了一個請的手勢了!

雖然這個手勢讓我情不自禁的想到了我文中描寫的,賣蘭州拉麵的武林高手……咳,這是什麽聯想!

我看著大強哥,大強哥也看著我——如果現在能發qq自定義表情的話,我一定要發我內牛滿麵那一組的第二排第三個!勞資內牛滿麵!勞資真的內牛滿麵啊!

這日本電影一般的場景究竟是什麽啊!為毛我會來這裏!為毛我麵前全都是日本菜!還有大強哥……我突然頓悟了,這個場景真的好像日本黑白默片,而且大強哥扮演的就是那上海灘的黑射會老大……如果坐在他對麵的是一個穿和服的舞女之類的話,就再合適不過了!

“不要胡思亂想。”他忽然輕聲說。

啊?

我又愣住了。我想了啥?我就算想也想不出啥來啊!

半個多小時以前,我尷尬地站在大強哥那輛邁巴赫麵前,深覺人生何處不相逢,而我最好能少說話就少說話,因為臉沒洗牙沒刷口都是臭的——但他隻是說了一句:“原來你還活著。”

臥槽……我做了啥了?

接著他靜靜地看了我一眼,接著道:“那就上車。”

我訕笑著說:“這個,強哥,要不我先上去洗把臉……?”

他注視著我說:“好,我等著你。”

然後我們就這樣了。

這他媽都是什麽事兒啊!

正驚疑不定的時候,隻見黃自強把手伸過來,把我旁邊那瓶——哦,應該是日本小清酒,往我旁邊的杯子裏麵倒了一點兒;然後就開始卷壽司了。

其實我真的很害怕吃日本菜……都是生的。我看著那些生肉生菜還有芥末心裏就發虛:等一下會不會拉肚子?

我默默地看著他耐心地在那裏卷壽司,卷啊卷啊卷……他的手掌很寬大,每一根骨節都很有力,一看就知道是老人家說的那種做大事的人,簡而言之就是大手——這是真大手,it業界的大粉紅,整個華語網絡文學界最大的大手全在他旗下,沒有人的手比他更大了。

我隻是他這隻大手下一隻很小很小的手,而且無恥、下流、不要留,生活混亂,半個小時前連臉都沒洗……他憑什麽坐在這裏和我吃飯呢?

這麽純正的日本料理店,用腳趾甲想就知道很貴!大強哥會請什麽人來這裏吃飯呢?對方是投資方?是政府官員?是漂亮女明星?——反正不可能是我這種一窮二白的小混混啊!

他把壽司放在我麵前,就像老朋友一樣淡定地說:“嚐嚐看。”

我滿頭大汗,心道老板真貼心知道我沒過早——雖然現在已經是中午了……但是這是生的啊!我硬著頭皮接了過來,心一橫,想著大不了等一會去衛生間裏吐出來,Boss親手遞給你的東西,就是米田共你也得吃下去啊!

我小心翼翼地咬了第一口。

他突然笑了:“怎麽像我家小兔子啃白菜似的。”

我的表情頓時就變成了“=口=”,但瞬間以後我就靈活地順著往下笑說:“強哥還養兔子啊?”

“是啊,”他若有所思地看著我,點了點頭:“她也是我從日本帶過來的,名字叫aiko。”

大強哥!我家大Boss!養小兔子?——這種男人難道不應該養藏獒之類威武大狗的比較多啊喂!

“嗬嗬嗬嗬,”我打著哈哈說,“一定很可愛?是兔姑娘還是兔先生?”

他繼續用那種神情看了我一眼,隨後點點頭,笑道:“確實很可愛……是女孩子。給你看看她的照片。”

他就那樣遞過來一隻iphone,屏幕上還閃著光。我趕緊接了過來,情不自禁地開始一張一張往後翻:有站起來用兩隻爪子抱著一隻紅草莓的,有睡在嬰兒床上的,有穿著簡單的蝴蝶結吊帶裙的,還有和巨大的巧克力蛋糕合影的……反正每一張都好甜蜜好可愛……我擦淚!我突然好羨慕這隻兔子啊!看看那照片的豪宅背景!丫過的真是公主日子啊!

我抬起頭來,真心誠意對他說:“真是超可愛!還有蝴蝶結呢,是您女兒做的?”

“不,”他喝了一口清酒,眼睛變得有些更亮了:“我至今單身。”

“啊……那是您的女朋友?”

我猜想何人有這般少女心又能夠有如此巧手——這個世界上想做出蝴蝶結裙子的人很多,但多數人都是有心無力,有一顆少女心卻沒有技術,比如對做手工沒有絲毫耐心的百合子;有的人是有技術卻沒有少女心,於是也隻是技工而已;隻有又有愛又有技術的人,才能做好做美做出愛來,最後才能被稱為技術帝。

“不。”他微笑著看著我,道:“是我自己做的。”

我的表情,我的表情你還能再“=口=”一點嗎!

諸位,it業界無數人的偶像,框框家萬千作者仰視的**oss,每年互聯網峰會的風雲人物,前不久還和李彥宏鬧上公堂、當麵痛斥其貼盜文侵權的正義人士,今年奔四的鑽石王老五,在胡潤富豪榜中排到前多少多少位的大亨,他麵容嚴峻看起來就很可靠,手掌寬大讓人安心,身形高大肌肉強有力,筆挺西裝風翩翩……怎麽看都是標準的商業精英!

怎麽看都是嚴肅大Boss啊!為毛——為毛他居然這樣淡定地笑著對我說:這兔子的蝴蝶結裙子是他自己給做的!

好歹我已經準備好了聽到一個“哦,這是我侄女做的”之類的話呢!

我的心已經內牛滿麵,但我依舊保持著臉上顫抖的笑容:“啊,強哥真了不起,我就做不出來。”

他忽然像有點受打擊般地看著我:“怎麽……不好看嗎?”

“沒有沒有!”我被這個表情刺激得更嚴重了,趕緊說,“很好看!”

“這樣啊……”他有些失落地說,“你不是很喜歡蝴蝶結裙子嗎?”

啊?

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

我驚悚地看著他,大腦不停的轉啊轉啊轉——我其實真的挺不喜歡蝴蝶結的,我堂堂七尺男兒幹嘛要喜歡蝴蝶結啊?!我有病嘛這不是!

“算了。”他輕輕歎了口氣,繼續說:“吃。”

我隻好硬著頭皮把剛才放下去的壽司又拿了起來。這裏麵的肉,是生的……我不禁心裏打了個哆嗦,閉著眼,一橫心咬了下去。

出乎意料的觸感。

生肉薄薄的,帶著一種奇特的粉紅色,入口時仿佛攙著冰片,又鮮美又凜冽,吞下去之後片刻,舌尖卻悠悠蕩起一股醇厚——我從來沒有吃過這樣的肉,居然可以這麽鮮……果然日本料理能做到全世界,不是沒有理由的。

“好吃麽?”他問我。

“非常好吃!”我下意識地鞠躬道,“非常謝謝您請我到這裏來。aligadogozaimasu!”

說完我才意識到,咦!好像我真的日本電影上身了……

他咧開嘴笑了起來,道:“不客氣。”

我發現他笑起來很溫厚,讓人感到很舒服——這類人一般會笑得比較奸詐,大強哥這樣的真是相當少見。不過,會養兔子的男人,會給自己的兔子做蝴蝶結裙子的,本來就很少見……

這樣一想我突然覺得心裏很溫暖。多少年了,多少年了!這是平生第一次被boss請吃大餐,大強哥一定一個對下屬很溫厚很寬和的人。

會養小兔子的男人,會給小兔子拍各種照片的男人,還會給小兔子做蝴蝶結的男人……必然有一顆柔軟的心啊。

一念至此我終於下定決心,兩隻手撐在膝蓋上,就像日本武士對家主那樣無比嚴肅無比認真地說:“今天非常感謝您!……但是,您為何要帶我來這兒呢?”

如果是古裝劇就好了,我可以直接說“主公!屬下感念至此,萬死不辭,請問主公有何吩咐?”

他眼神微微一震,過了一會兒才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小清酒——:“你不知道麽?”

“啊?”

我看著他端坐在我麵前,很平靜地說:“外麵都在傳你被跨了,公司等了幾天還沒接到警方通知,所以來了解一下你的具體情況。”

我無比汗顏,這話說出來誰信?!編輯女王大人半個小時前還剛剛和我聊過qq呢!何況要了解情況也不至於大老板親自來啊……

“你知道慕容笑笑生?”他忽然說。

“……嗯。”

“他被抓是二月份的事,月底。當時我才剛接手框框,整個公司都是亂的。”

我沉默著。這是一個禁忌,它在框框論壇乃至整個網絡都掀起了不小的波瀾,讀者和路人們都義憤填膺,而作者們卻不約而同的都保持了沉默。

“那時候春節都還算沒完,”他淡淡地道,“我一到公司,就接到警方處罰單,指明隻能站長去。後來那張保證書的掃描圖你們都看過了……其實這都沒什麽,論暴力色|情反動,最要罰的明明是李彥宏和馬化騰。”

他仿佛想起什麽似的,搖搖頭笑了起來,隻是這笑容有點無奈。

“但是他的人不見了,”他繼續說,“我們去他家裏想了解情況,什麽都沒找著。”

我不禁失聲問:“慕容老師的家人呢?也不知道……”

“對,”他用一種驚心動魄卻寂靜的語氣緩緩敘述道,“他的私人信息都在簽約時寫在單子上,警方來要求提供資料的時候,他們當時交出去了,卻沒想到是這麽個後果。我去簽了處罰單回來後對公司的人說,不行,這是我們的作者,我們不管,誰去管?我不顧他們勸,帶著幾個人想去他家裏看一看……結果,人去樓空。”

“慕容笑笑生沒有子女,沒有伴侶,在北京也沒有親戚朋友……我去的時候,他的房東正在打掃衛生,一聽說是去看他的,立刻拿著掃帚要趕我們走。”

“也難怪,大半夜一棟樓的房客都睡得好好的,突然一群警察就上門直接撬鎖把你帶走了……誰都覺得晦氣。”

“是的……”他看著我的眼睛,定定地說:“他就和你一樣,一個人租個房子住在北京,一個人默默的寫,除了網絡上的朋友和讀者,什麽都沒有。等他出事以後,甚至他的朋友都不敢站出來為他說話。”

我突然有點想笑。是的,這種時候要多笑笑——我腦海裏出現了一張圖,是evA的動畫截圖,1995年的片子至今仍不過時,她坐在那裏,一條線樣的嘴唇微微往上翹了一下,下麵是一排字幕:

【這種時候,隻要微笑就好了。】

是啊,很多時候我們除了微笑還能做什麽呢?在這個年代,讓人想哭的東西已經太多了,如果不多笑一笑,整個時代的微笑就會全沒有了。

什麽叫做他的朋友不敢為他說話呢?還能說什麽?還能做什麽?就連大強哥自己也無能為力,脫下老大的光環,他隻不過是個明明有理有據卻在法庭上連李彥宏都鬥不過的焦頭爛額的男人而已。在一種更強大的大壩麵前,再洶湧再旺盛的it洪流也隻能繞道而行,勉為其難要衝過那座大壩的,全都被過濾淨化成世人連水色都看不見的透明。

看,三月份以後,整個框框不是就開始大整頓了麽?2009年三月,整個框框曆史上都不能忘記的那個三月,框框被ccgv點名批評,雖然與之同時被批評的網站還有包括騰訊在內的一大批……但是對框框的影響無疑是最大的。

從三月到五月,整個框框都怨聲載道。肉不準寫,政治敏感詞更多了,女頻尤其是**分頻那裏甚至人人自危到開始質疑“同性描寫究竟能不能描述牽小手和kiss”,而男作者中間有一大群寫官場小說的開始紛紛刪文改文,甚至是古代官場小說的作者也——比如,著名的古代文大神綿綿不忘就把自己的《重生明朝做宰相》給停更了,美名其曰《海瑞罷官》的慘劇在前……當然,著名爆料家榮囍爆出這廝隻是收錢收到手軟之後養孩子去了。

所以說咯,這個時代,誰還能為誰做什麽?自己都自顧不暇,還管別人?

我小黃瓜最是無恥下流不要臉,在此刻我坦然承認,我夠聰明。我從來不寫那些越界的東西,我也從來不去挑戰那些危險的神經,我更喜歡的是做足擦邊球的聲勢然後讓你點進去以後無懈可擊什麽錯處都挑不出來……啊哈。

所以,在牡丹花下死不得不拚命改文刪文vip收益還掉了一半、甚至憤怒到發了著名的一章全是“□□□□□□□□□□□□□□□□□……”的文震驚了整個框框之時,我連一張黃牌都沒收到。

所以我淡定笑道:“不會的強哥,我不會像慕容老師那樣的。”

他又看了我一眼,仿佛是有些歎息地說:“那就好。”

怎麽可能會像他一樣?我比他不要臉多了。作家分很多種,有的作家一身鐵骨錚錚,有的作家意氣飛揚,有的作家內心腐朽……論思想境界不過是兩點,有風骨或者不要臉。慕容笑笑生當然不是最有風骨的那個,我卻一定是最不要臉的那一個。

所以我能在這個北京活下來,活在我租的小房間裏,打打遊戲吃吃泡麵,我的房東是個好女人,有時候煲了老鴨湯還會請我去喝一碗,我偶爾給她兒子輔導一下語文,阿姨阿姨叫得格外甜——我對每個人都笑,每個人,無論網絡現實,誰都喜歡我。你們看,大強哥不是都來請我吃飯了麽?哈哈。

你好,早安,我是小黃瓜。如果我們不能再見麵,那麽午安,晚安。朋友,在這個時代,你可一定要微笑。

我舉起酒杯朝他敬道:“謝謝強哥這麽關心我,您一定要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我說的是有生之年,我不會被抓——多年以前我的兄弟被抓了,多年以後我的前輩被抓了,我都不會。

可他卻挑了挑眉毛,開口道:“你怎麽照顧好自己?出個門,連條褲子都不穿。”

我滿頭黑線,趕緊傻笑道:“是是……我今天這不是隻是出門倒個垃圾嘛……所以就……那啥……”

“其實剛才說這麽多都是虛的。”他望著我,突然笑了。

這種笑容讓人心裏突突的響了一下。仿佛是沉寂許久的江南春水,陽光寂靜地照在上麵,柳條拂過水岸,細細的綠葉飄浮在水上——突然有一顆小石子兒掉了進去,打了三個響兒,然後再無蹤跡。你不知道那顆小石子兒是怎麽來的,可這汪春水卻亂了,陽光和楊柳的倒影都幽幽地蕩漾開來。

“其實,”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是因為我也在追你的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