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new
75NEW
我就是個廢物。
坐在夏灣的車上,墨北這樣評價自己。
居然隻是看了他一眼,就把自己給嚇暈了!還是在別人的婚禮上!有比這更丟臉的嗎?廢物!
清醒過來的時候,居然還連滾帶爬地逃跑,還瑟縮成一團,簡直像個被大灰狼嚇傻了的小不點兒!廢物!廢物!
六年多的時間,被打破、被重建,然後再被打破、被重建,像隻卑微的螞蟻一樣被他捏在手心裏任意擺弄,輪回的過程就像死後再生、生而後再死。可即使是這樣痛苦的過程,自己不也撐過來了嗎?脫離那個人的掌握之後,花了五年的時間把一個支離破碎的自己一片片黏合起來。重生之後,又用了七年多的時間學著做一個正常人,甚至……甚至已經開始期待擁有一份真誠溫暖的愛情……開始天真地相信自己這輩子能夠幸福……
是什麽力量讓那個人又一次出現在自己麵前?是因為我還是太弱小了嗎?經過這麽多年,還是個廢物!廢物!廢物!廢物!
“小北!”衛嶼軒用力抱住墨北,禁錮住他的雙手,不讓他再用力捶打自己的頭。
正在開車的夏灣被嚇了一跳,從上車開始墨北就一聲不響地發著呆,剛才突然就像瘋了似的捶打自己,這會兒被衛嶼軒抱住後,他的表情就像是大夢初醒一樣,眨巴眨巴眼睛,居然微笑起來!
這小孩該不會是個瘋子吧?夏灣覺得後背發冷。
回到夏灣的房子,墨北就像什麽事都沒發生似的,直接去開冰箱拿食材:“夏大哥中午也在這兒吃吧?我看冰箱裏有牛楠,可以做個西紅柿燉牛腩。夏大哥有什麽忌口的嗎?”
夏灣說:“嗬,你還會做飯啊?那我中午可有口福了。這樣,湯你來做,剩下的菜我來。也讓你們嚐嚐我的手藝。”他可不敢全部都交給墨北去做,萬一小孩在廚房又暈倒了怎麽辦。
衛嶼軒過來合上冰箱的門,拉著墨北冰涼得像死人一樣的手,不讚同地說:“你還是先去床上躺一會兒吧,午飯我來做。”說著推著墨北去臥室,看著他脫了外套躺下來閉上眼睛,又握著他的手在床邊坐了好一會兒,直到他覺得墨北的呼吸平穩深沉得像是睡著了,這才輕手輕腳地出去。
如果衛嶼軒不是那麽心慌意亂的話,他會意識到,一向需要在睡眠時抱著東西的墨北,是不可能就這樣睡著的。
墨北睜開眼睛,聽著外麵細微的聲響,猜測著衛嶼軒要如何應對夏灣的種種疑問。不過,以夏灣的教養和風度,應該也不會追問太多吧?
墨北的頭很痛,像是有人拿著一把勺子在拚命地攪動他的腦漿。鋥亮的鋼勺,淡黃色的腦漿,在攪動中濺起的溫熱的半固態**……
不!打住!墨北警告自己,不要再幻想了,絕對不許!這種惡心的幻想一點好處都沒有。還有以前那些事也不許再想了。那些記憶最好還是埋到厚厚的落葉下腐爛成肥料,非要挖出來的話,除了幹擾判斷力之外什麽用處也沒有。
安靜!安靜!!!
見鬼,心跳聲太響了,震得人頭疼。
不對,正常情況下是不可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的,頭痛也不會是因為這個。停止幻想!
那個人,鏡片後的眼睛還是那麽銳利,手術刀一樣,輕輕一瞥似乎就能無聲無息地割開人的肌膚,將心髒暴露出來。什麽心事都瞞不過他。都一起被大白於天下。
嗬,墨北,你的智商退化成三歲小孩了嗎?現在是1993年,不是你第一次認識他的那個2000年。他現在還不是那位無所不能的……不,他從來也沒有無所不能過,他的神奇全是因為精神病院那個狹小封閉的環境才被誇大了。墨北,你已經不是那個孤立無援隻能任他宰割的小病人了!區區一個羅驛,在他權力控製以外的地方,真的就能翻雲覆雨嗎?笑話!
你用不著怕他。你現在對他的恐懼,隻是來源於往事的記憶,是那些年殘留的後遺症。他現在根本就傷害不了你。墨北,你記住,隻要你不願意,羅驛傷害不了你。冷靜!謹慎!對,步步為營,對付羅驛這種變態,怎麽小心都不為過。
墨北,你今天的表現太差勁了,本來能跟羅驛隻來個萍水相逢的,可你那麽明顯地表現出對他的恐懼,已經完全引起了他的興趣全文閱讀。那個渾蛋一定會想盡辦法接近你的。他一定很想看到你再度因為恐懼而暈倒的樣子。變態!變態!!
等等,羅驛跟夏灣認識?聽口氣還不是一般的熟人?這是怎麽回事?
墨北在心裏盤算著,無意識地用指甲摳著手指,等到衛嶼軒和夏灣做好午飯來叫他的時候,幾根手指都已經血跡斑斑了。
看著衛嶼軒心疼的表情和夏灣掩飾住的驚訝,墨北很懊惱,他是真沒意識到這種小動作。隻要遇上羅驛,事情就全不對勁了!
不知道在他“睡覺”的時候,衛嶼軒和夏灣交流了什麽,兩個人並沒有提什麽問題,一頓飯吃得很安靜,簡直和平時沒什麽兩樣——除了衛嶼軒又偷著去洗手間吐了一回之外。
嶼軒哥該不會是得了厭食症吧?墨北很擔心。
對厭食症的病人該怎麽治療呢,而且還是這種因為心理原因產生的厭食?都是因為滕濟民,衛嶼軒和他在一起十年的時光,多少恩愛柔情也抵不過他要在仕途上更進一步的決心。如果衛嶼軒當真放不下他的話,那要不要把滕濟民給搞下台,讓他離婚,實在不行的話,就綁架他,把他關在小黑屋裏,讓他除了衛嶼軒誰都看不見。把他調教成嶼軒哥的……不不不,墨北,這些思想不是你的,是羅驛那個混蛋灌輸到你腦子裏的!你不是變態!
“我對不起你爸爸,對不起你爺爺奶奶,我給老墨家生出了個變態!”
媽媽,別這麽說,我隻是身為男人卻愛上了同性,我隻是年少輕狂犯過錯,可我不是變態。我是一個正常人,可我也僅僅是個正常人而已,我沒有辦法在一個到處都是精神病人的環境裏一直保持清醒,更何況身邊還有一個喜歡玩逼瘋正常人的遊戲的變態醫生。我現在這樣子已經很好了對嗎?我沒有瘋得很徹底。我沒有真的把自己給弄死。我也沒有去玩弄別人的生命。我隻是有一點抑鬱,有一點自閉,有一點偏執,有一點逃避……可一般人也都會或多或少的有這些問題啊,媽媽。我不是瘋子。不是變態。不是精神病。我是你的兒子,你為什麽不能愛我呢?對不起,我讓你丟臉了,讓你被人指指點點。對不起,我不想看到你哭,不想看到你那麽傷心,不想看到你的皺紋和白發,我也想孝順你,想讓你老有所依,想讓你走出去挺胸昂頭為我而驕傲,可是我什麽都沒做到……可是媽媽,因為我沒有做到這些,所以你才不愛我嗎?
無論什麽樣的愛,都是有條件的,對嗎?愛裏沒有平等,更不可能永恒。大多數人都更愛他們自己,但卻期望別人愛他們勝過一切。多可笑。把這種虛偽的感情從內心徹底摒棄吧,你不需要這些。我會給你保護,我會為你製定生存的條約,隻要你遵守它,你就可以確信自己能沒有負擔地生活,作為你的主人,我會替你承擔這一切,我隻要你全心全意的景仰與服從……
是誰在循循善誘?惡魔的聲音。
謊言!全都是謊言!醒過來!醒醒!墨北!
夏灣是真心覺得驚悚,做為一個家世優良品行基本端正的大好青年,雖然他也時不時的打打擦邊球,體驗一下各種刺激,但是如此近距離地接觸一個疑似瘋子的小孩還是第一次。眼看著吃飯的時候墨北還是好好的,洗個碗的功夫出來一看,就他奶奶的什麽都不對勁了!
打從一見麵開始,夏灣就覺得墨北的眼睛會說話,可是他從來沒想過,這雙眼睛不僅會說話,他媽的還會講恐怖故事!此時墨北臉上沒有太多表情,甚至可以稱得上恬淡,可一雙大大的杏核眼裏瘋狂之意滿得都要溢出來了。夏灣甚至覺得如果下一秒鍾墨北就突然抓起茶幾上的水果刀殺人也不是不可能的。
見鬼!他真的抓起水果刀了!
夏灣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
墨北又拿起一隻蘋果,開始削皮,“夏大哥吃蘋果嗎?”
夏灣:“……”看!一秒鍾不到,他又跟沒事兒人似的了!這會是正常人該有的表現嗎?夏小多啊夏小多,你怎麽會認識這麽嚇人的朋友?他那些小說之所以寫得精彩,該不會因為作者本人精神狀態太異常吧?
作為一個愛護弟弟的好哥哥,夏灣十分想和夏多好好研究一下選擇朋友的重要性!
衛嶼軒才從洗手間出來,一副心力交瘁的樣子,他不知道夏灣剛才目睹了什麽,像往常一樣坐到墨北身邊去,溫柔地摸了摸他的頭,說:“要不要再睡會兒?”
墨北笑笑:“再睡下去,晚上怎麽辦呢?”他將削好的蘋果遞給夏灣,夏灣遲疑著。
衛嶼軒笑著說:“小北可是難得幫人削水果。”
夏灣有點尷尬,忙道謝接過來——在這間屋子裏,他覺得自己才更像是客人。
“是啊,我懶嘛,平時都是夏多替我削水果皮。他要是不把水果切成塊,插好牙簽,我都不想吃。”
敢情我弟弟在你那兒是當小廝侍候你的嗎?夏灣憤憤不平。
衛嶼軒有些納悶,墨北不是喜歡炫耀的人,更不是喜歡把和夏多的特殊關係公之於眾的人,他幹嘛說這種話來刺激夏灣呢?
墨北已經又拿起一隻蘋果削皮了。
夏灣摸了摸鼻子,捏著隻咬了一口的蘋果,對衛嶼軒說:“借一步說話。”
衛嶼軒還沒站起身,就聽到墨北說:“夏大哥,那個羅驛是什麽人啊?”
夏灣心說,終於來了!
“羅驛是個大夫,我跟小多在東北做邊貿的那家公司,他也有參與。你以前見過他?”
墨北想了想:“好像在哪裏見過,不過想不起來了。——這麽說,夏多也認識他?”
“小多跟他見過幾次,不過不太熟。說起來,我好像一直都沒機會跟你說他叫什麽名字呢。”
“好像是哦。”
這就完了?你還真不打算解釋解釋是怎麽認識羅驛的啊?夏灣心裏在咆哮。
墨北用刀用得又快又好,一隻蘋果削完,整條果皮從頭至尾寬度均勻,還沒他小手指的一半粗。然後,夏灣和衛嶼軒驚悚地看著墨北把這隻蘋果均勻地切片,再切絲,最後切成末兒。最嚇人的是,全過程中墨北的表情都像是做夢一樣,直到把這隻蘋果給碎屍萬段後,他才如夢如初地輕輕啊了一聲,然後用非常無辜的神情看著他們,問:“吃過蘋果餡的餃子嗎?”
大概是夏灣和衛嶼軒的表情說明了什麽,墨北乖乖地放下水果刀,恍惚地站起來,說:“我想我還是應該再睡一會兒。抱歉。”
走過他們身邊的時候,衛嶼軒似乎想拉住他,但夏灣卻輕輕咳了一聲:“安心睡吧,我們就在客廳,有事就叫我們一聲。”
墨北對他笑了笑,說:“謝謝。”
這一“睡”就到了天黑,期間衛嶼軒輕手輕腳地進來看過一回,墨北假裝睡得很熟。他聽到衛嶼軒輕聲的歎息,他微涼的手掌輕輕撫摸過自己的頭發。如果衛嶼軒能有孩子的話,他一定會是個很溫柔很慈愛的父親。
如果滕濟民沒有辜負他,也許兩個人還能收養一個孩子。可是現在,像衛嶼軒這樣用情至深的人,會不會在分手後孤獨終老呢?也許應該考慮一下幫他再多認識一些同類,一些更勇敢更長情的同類。可是愛情啊,它從來就不是別人能作主的東西,如果衛嶼軒自己走不出來……不,一定可以的,時間能治愈一切傷痛。
墨北這一個下午的心思都沉浸在如何幫助衛嶼軒這件事上了,雖然直到最後也沒有一個確定有效的方案,但至少有一點好處——他沒有再去琢磨羅驛。
客廳裏有人在說話,聲音壓得很低,但墨北還是聽出來是夏多的聲音。
墨北驚訝地從床上爬起來,一時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出去看看——也許是自己的幻聽呢?夏多不是去深圳了嗎?
盡管再三告訴自己那是幻聽,但是墨北還是被一種連自己都不理解的渴望所驅動,打開臥室的門,走到客廳。
從暗室來到燈光明亮的客廳,光線晃得墨北眼睛發痛,他看到一個長身玉立的少年正在對夏灣說著什麽,輔加著手勢,情緒好像很激動,而衛嶼軒卻沒在這裏。
少年猛然回過頭,喜悅地叫道:“北北!”三兩步就跨過大半個客廳跑到了墨北麵前,半蹲下來抱住他,低聲說:“北北我好想你。”接著目光落在墨北光著的腳上,墨北茫然又局促地在小腿上蹭了蹭腳背,隱約覺得這人要發火了,忙搶先開口:“你怎麽來啦?”
夏多把自己腳上的拖鞋脫下來,給墨北套上,惱火地嘟噥:“光腳跑什麽啊?著了涼怎麽辦?我想你就來了唄。”
墨北伸手撥了撥他濃密的黑發,突然覺得心情很好,好得整個人都像是卸下了一副沉重的十字架,從頭到腳都變得輕鬆起來。冰冷的手指挽著一縷頭發滑到夏多耳邊,夏多抬手捉住,拉到唇邊吻了吻,一臉笑意。
於是墨北也微笑起來。
夏灣覺得這一整天自己受到的驚嚇已經不少了,但加起來都還沒有此刻更多,一種十分不詳的猜想讓他整個人都像是泡在了冰水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