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帶個話

帶個話

孫五嶽很有病號的自覺,人還沒進病房呢,已經開始點病號飯了:“媽,我得補補血,給我做個酸菜燉血腸唄。”

姥姥:“我打你個酸菜燉血腸。”

孫五嶽:“吃啥補啥,我還得補補腿,再來個肘子吧。”

姥姥:“你長肘子了嗎你?哎喲,這敗家孩子可氣死我了。”

墨北悄悄扯扯龔小柏,倆人到走廊拐角說話。

墨北:“你查查火柴吧。”

龔小柏沉吟一下,“要說小月亮最近跟誰有矛盾,也就是他了。不過,火柴是衝著我來的,就算搞不成我他也該對小楠、汪汪下手,怎麽會找小月亮呢?”

墨北:“他這個人氣量狹窄,向來欺軟怕硬,也許是覺得我小舅比較好對付。”

龔小柏詫異地說:“小北,你怎麽知道火柴是什麽德性?哎,我覺得你有時候跟個小神棍似的,好像什麽都知道。”

墨北白了他一眼,“我就不知道我未來的小姨父會是哪個。”

龔小柏咧開嘴笑:“這還用問,肯定是姓龔名小柏的那個啊。”

因為孫五嶽受傷,墨北就在雲邊多待了幾天,孫麗華和墨向陽也請了一天假過來探望病號,於是孫五嶽迎來了他養病生涯中最痛苦的一天——孫麗華圍繞著“這麽大人了還不學好”的主題思想把他罵得狗血淋頭,貶成了一毛錢三斤都沒人買的廢物,連旁聽的龔小柏都不得不閃人了,臨走之前小聲跟墨北說:“看緊小月亮,別讓他被你媽罵得想不開去自殺。”

墨北麵無表情地點點頭。

其實孫麗華現在教訓弟弟的話,比起墨北曾經領教過的,要溫和多了。謾罵、詆毀、羞辱、嘲諷、蔑視等等通過言語實施的暴力,能摧毀一個人的精神,有時候後果甚至比身體上的暴力還要嚴重。身體上受的傷害可以痊愈,而心靈受到的傷害卻有可能延續終身。

在沒有抵抗力的年紀裏,墨北就被孫麗華的語言暴力和體罰逼得離家出走,還可笑地想要以自甘墮落的方式來報複母親。

孫五嶽還是幸運的,在姥姥和墨向陽的幹涉下,孫麗華隻訓了半個多鍾頭就停下了。而此時衛嶼軒也早就待不住,找個借口和龔小楠、馮望南一起走了。

見病房裏隻剩下自家人,孫麗華說:“媽,你咋讓那個衛嶼軒住咱家呢?”

姥姥莫名其妙:“那還把人給攆出去?”

孫麗華壓低聲音:“他是個二刈子。”

姥姥愣了,“哎喲,沒看出來啊,我瞅那孩子挺好的,比咱家五嶽可強多了。”

孫麗華說:“知人知麵不知心,媽,你叫五嶽少跟他來往,別讓他給帶壞了。還有龔家那哥倆兒,我看也不是什麽好人。”

孫五嶽用被子蒙頭裝死,他剛挨完訓還沒緩過來,一聲也不敢出。孫麗萍不樂意了,大聲說:“姐,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你又沒跟他們接觸過,怎麽就知道人家不是好人?”

孫麗華臉一沉,瞪著妹妹,“別跟我曬臉啊,我還沒說你呢。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跟那個龔小柏是不是在處對象?”

孫麗萍大大方方地說:“是,這事我又沒瞞著咱媽。”

孫麗華埋怨道:“媽,你就是太慣著麗萍了,你也不她把把關,什麽香的臭的都往她身邊湊,一姑娘家這樣哪兒成啊?”

姥姥猶豫著說:“我看小柏那孩子也不錯啊,雖說沒個鐵飯碗吧,可人家自己開飯店開台球室,也挺能掙錢的。平時說話什麽的,聽著也是個有正經主意的。五嶽住院,他也幫著忙前忙後地張羅,他那倆弟弟也跟著一塊兒忙活,都挺熱心的。”

孫麗華不悅:“你眼裏就沒有不好的人。再說他要追求麗萍,那還能在你跟前兒把缺點給暴露出來啊?反正我就跟你這麽說吧,麗萍要有不好的那天,都是你給慣的。”

這話說得姥姥也不高興了:“我也沒少慣著你,都敢這麽跟你媽說話了。”

孫麗華不吭聲了。

墨向陽見嶽母、小姨子臉色都不好看,隻好打圓場,“其實麗萍也不是小孩子了,有明辨是非的能力。再說一個人是好是壞,也不能光聽別人說,人雲亦雲不一定就正確……”

孫麗華打斷他的話:“得了吧,你那車軲轆話說了跟沒說一樣。反正你們爺倆兒都是有主意的,誰也不聽我的,愛跟誰來往跟誰來往,我管不了。”

一直減弱存在感的墨北覺得自己膝蓋上中了一箭……

等孫麗華和墨向陽先回去做飯了,姥姥又對孫五嶽和孫麗萍說:“你們也別氣你大姐說話不好聽,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心裏是盼著你們好。要是對外人,她也不會說這麽多。”

孫麗萍說:“我還巴不得她拿我當外人呢,給她當妹妹,我都得少活二十年。”

姥姥嗔道:“胡說八道,親姐倆兒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呢,你姐說你兩句你還炸刺兒了,小時候你姐對你多好,有一塊糖都掰成兩半給你倆吃,她自個兒一口都撈不著。麗萍,小衛真是二刈子?”

孫麗萍說:“媽,我真受不了你們,人家衛嶼軒是做啥對不起你們的事了,背後這樣講人家?當初可還是他救了咱小北呢。”

姥姥說:“嗐,我也就是問問麽。”

孫麗萍說:“知道他人好就行了唄,管他是喜歡男的還是喜歡女的呢,又不是你兒子,管那麽多。”

姥姥歎氣:“我管這個幹啥,我不就是覺得小衛人挺好,要真是……那不也怪可憐的麽。你看看你,跟你姐一個樣兒,跟我說話都像吃了槍藥似的。”

孫麗萍說:“我都是讓她給氣的。”

孫五嶽終於從被子裏鑽出來了:“有本事你當著大姐的麵說。”

孫麗萍把手伸進被子裏找準他腰上軟肉用力一掐:“欠收拾你!”

砍傷孫五嶽的人很快就被找到了,三個人都是火柴的手下,當時是兩個人架著孫五嶽,一個動手。動手的那個叫鄭洪光,才十六,因為學習成績太差,又總是打架鬥毆,被初中班主任給勸退了。鄭洪光跟著火柴還不到一年,但替火柴砍人已經砍出了名氣,走到哪裏都帶著那把片刀。

龔小柏找到他的時候,鄭洪光正裝模作樣地拿片刀削指甲,頗有點古龍小說中人物的風範。鄭洪光不怕龔小柏,他覺得自己能打,又年輕,還是火柴麵前的紅人,再過幾年不見得會混得比龔小柏差。

跟著鄭洪光的大毛、二毛哥倆兒比他大兩三歲,但向來唯他馬首是瞻,這次砍孫五嶽也是他倆跟著去的。

龔小柏是帶著墨北來的——墨北非要來看熱鬧,龔小柏也拿他沒辦法。

鄭洪光三個人也不把這一大一小放在眼裏,大毛、二毛還各自踏一隻腳在凳子上,擺出一副虎視眈眈的樣子來。

龔小柏問:“是你們砍的孫五嶽?”

鄭洪光吹了吹指甲屑,沒理他。

大毛嘿嘿冷笑,很有武俠片腔調地說:“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

龔小柏說:“替我給火柴帶個話。”

大毛哼道:“什麽話?”

龔小柏沒吱聲,先拍拍墨北的腦袋,示意他站一邊去,然後一個箭步就到了鄭洪光跟前。鄭洪光嚇了一跳,手裏的片刀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龔小柏手裏,還沒等大毛、二毛回過神來,鄭洪光就已經躺在了地上。

七刀,一刀不多,一刀不少,每刀都跟孫五嶽身上的位置相差無幾。

二毛一屁股就坐地上了,大毛還好,就是全身都在抖。

龔小柏用刀麵拍拍大毛的臉,留下一片血印,“就這個話。”

“話”還躺在地上,不知道是太疼還是太害怕,一邊流淚一邊小聲地□□著。大毛哆嗦地點了點頭。

龔小柏把刀扔在地上,領著墨北走了。

這是墨北第一次看到龔小柏動手——那次在狗肉館打群架不算,龔小柏隻踢了一腳。

龔小柏在日常生活裏是個很平和的人,時不時的還會犯二、會害羞,看起來就和尋常大男孩沒什麽區別。墨北雖然知道他是個有名的大混子,也清楚他不可能就像平時表現的那樣普通,但還是難免有種“不過如此”的錯覺。

可是方才龔小柏從靜到動,當真讓墨北想到一個不太恰當的詞:矯若驕龍!

鄭洪光的反應不夠快是一方麵,但墨北看得很清楚,他在龔小柏麵前毫無反抗之力的最大原因是他被嚇住了。

墨北在小說裏看到過這樣的描述:一行人縱馬入山林,深夜傳來虎嘯,駿馬有的被驚得腿軟癱倒,有的嚇得腹泄,還有的慌不擇路地亂跑一氣。這是家養牲畜與野性十足的萬獸之王的差別,連麵兒都沒照,單聞其聲就已經嚇得如此,若是猛虎迎麵撲攫而來又會如何?

鄭洪光對上龔小柏,就如家畜對上猛虎。

墨北不自覺地把龔小柏和前世的龔小楠做了下比較,這兄弟倆的確很像,不論是在親近的人麵前無原則地妥協遷就和討好,還是在對手麵前的從容冷靜與凶狠,都像是一個轍子裏出來的。當然,也可能是龔小楠在模仿哥哥。

龔小柏走到街角小賣店給墨北賣了根雪糕,被墨北鄙視了,他就把雪糕往自己嘴裏一塞,吃得很是歡快。

墨北說:“你怎麽不問我害不害怕?就不擔心給小孩子造成心理陰影麽?”

龔小柏很沒誠意地說:“小北不怕不怕哦,叔叔在這兒呢。”說完自己都笑了,摸摸墨北的腦袋,“小北,我真沒見過像你這樣的小孩,鬼靈鬼靈的,膽子也大。你吃什麽長成這樣的?”

墨北說:“飯。”

龔小柏被嗆得咳嗽。

墨北猶豫了一下,停下來,仰頭看著龔小柏:“你去深圳吧。”

龔小柏一愣:“你想去深圳玩?行啊,有空帶你去。”

墨北搖搖頭,“不是我去,是你去。”

龔小柏覺得這麽說話太累,彎腰把墨北抱起來托在臂彎上,樂嗬嗬地說:“一起去,帶著你小姨小舅小衛子小楠汪汪。”他愛熱鬧,總想把自己喜歡的人都聚在身邊,一個都不少。

墨北覺得被這麽一抱,自己本來就不多的氣勢更是負值了,這對談判的局勢可是十分不利的。可龔小柏的手臂就跟鐵鑄的惟的,他掙也掙不動,隻能生氣地拍了龔小柏兩巴掌,龔小柏毫無感覺。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