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修緣忽而登至樹頂,雙足輕踏在一處結實枝幹上,黎素隨後而來,掌尖運風,便要向修緣胸口擊來。

那掌風帶起周身樹葉搖曳晃動,飛沙走石,一般人哪裏承受得住。修緣卻矮了身子,倏而蹲下,小和尚與前幾位在這裏比試的高手相比,武功暫且不論,動作卻十分靈活,現下並不正麵接招,卻也拖了一盞茶工夫。

黎素那一掌擊在參天古木上,樹尖被他生生削斷了,重重砸在地上。

修緣避無可避,趁他還未收回掌風,一手抱住樹幹,用腳去攻他腳踝,一勾一踢,想要讓他整個人重心不穩,掉下樹去。另一腳又擊他小腿,回旋著蹬了好幾下,黎素下盤極穩,巋然不動,這時候卻開口嘲他:

“小和尚,你以為這是小孩子玩捉迷藏過家家麽,受我一掌!”說罷便又揮手去劈,小和尚見勢頭不好,便腳尖一蹬,旋即飛離樹頂。

黎素倒也不急,直把修緣當做被貓玩弄在手掌中的耗子,兩人相距數丈,他隔空運掌,生生向修緣擊了過去。沒有了遮擋之物,小和尚哪裏受得住這一掌,身形一震,緩緩落在地上。

“受了我這一掌,非死即傷,小和尚你居然還活著,倒也不易,我便饒你一命,你回去罷。”

修緣從地上爬起,慢慢用手背擦掉嘴角湧出的鮮血,黎素不再戀戰,轉身便要離開。

小和尚卻凝神定氣,全力運功。先前他沒有使出《明瀾經》上的武功,是因為遭遇仇家,想用師父所教授的全部招數為寺內兄弟師伯報仇,然而現在看來不過是癡心妄想,修緣被黎素這一掌打得幡然醒悟,暗道《明瀾經》也是寺內秘籍,這樣說來,也算用靈音寺的武功為師門討了公道,便徐徐運功,尋找絕地反擊的機會。

黎素看他吐納調息,左右手在胸腹前緩緩相繞,真氣聚於丹田,在體內迅速走過一個周天,隻點頭道:

“倒是有模有樣,小子,你又要耍甚麽花招!”

修緣沉默不語,將真氣運於掌中,對地一拍,頓時地裂三尺,石塊濺起,黎素腳下所在之處也難於幸免,趕緊朝旁邊一跳,低喝道:

“小和尚,我竟看輕了你!”

這場惡鬥無疑是幾日來最懸念迭生的,圍觀眾人紛紛伸長了脖子,要看個究竟,連說話聲、走動聲都不見了,整個英雄峰山頭,似乎隻剩修緣與黎素二人,再無其他。

小和尚伸手去拿黎素,對方飛身躍起,從懷中掏出那支橫笛,修緣格開他一隻手,腳下使力,雙腿飛旋而上,連踢黎素數十腳。這回有了《明瀾經》內力相助,威力增了百倍不止,黎素並不好過,急速後退,退到身後崖壁旁,借力雙腳一蹬,使力向前。

修緣因研習《明瀾經》尚淺,其中許多不解的地方都囫圇帶過了,且隻練到第六重,因此跟黎素這類一等一的高手交手,時間一久,便要落了下風。

修緣的武功路數有極嚴重的弊端,他一旦發力過急,往往事倍功半,效果不佳,且招式與內力也未能完全融合,多使幾招,很容易便被黎素琢磨出破綻。

黎素奮力向前之際,手執橫笛,向修緣打去,所有人以為那便是黎素的兵器了,暗暗為修緣捏一把汗。

橫笛直走修緣喉口之時,似乎黎素再使些力,那支笛便如刀劍一般捅破小和尚的喉嚨,一招致命。修緣也不落後,一手去格開他的襲擊,一手運氣,朝他胸腹間大力推去!

黎素為躲開這一掌,不得不轉了個身,這時候變為與修緣並肩而站,那支橫笛也離了修緣脖頸,被他抓在手上。

秦遠岫將大哥安頓在半山臨時修葺的院落內,中午天熱,城內距此地十多裏,來回實在耽誤工夫,於是秦家便出銀兩蓋了這一座三進三出的大屋,也招待諸位前來比武的白道好漢在此吃喝小憩。

他重上英雄峰,回到主座,看秦風臉色凝重,再一望台上,相鬥的二人居然是黎素和多年未見的故人!

秦遠岫暗自心驚,望了望坐在身邊的父親,開口道:

“怎麽修緣竟上去了?”

秦風道:

“靈音寺的小和尚,要為師門報仇,誰也攔不住,索性便讓他去了。不知他從哪裏學來的旁門武功,卻有兩下子。”

秦遠岫道:

“修緣哪裏是那個魔道妖人的對手,他還未使出渾身解數,修緣卻熬不住了。”他皺了皺眉,深知這時候求秦風根本無濟於事,卻不能袖手旁觀,不覺雙手緊抓雕花木椅,指甲都深深陷了進去,快要摳出血來。

秦風果然不置可否,似笑非笑,隻專注看台上比試,並不多言。

而另有一人,雖知有萬全把握,卻仍為修緣擔憂不已,自他吐出第一口血,便猶如五內俱焚,恨不能替修緣受那一掌。

平安站在人群中,修緣始終沒向這裏望過一眼。

他轉身一看,萬重光攜幾名暗衛,正站在不遠處,臉上不驚不喜,見平安在看他,人群中無法行禮,便低頭致意。

平安向他使了眼色,意思是再有異動,便立刻上去,與黎素對峙,救下修緣。

萬重光心領神會,與幾名暗衛目不轉睛盯著台上一舉一動,等待時機及時出手。

而台上二人正不分你我鬥在一處,黎素忽而騰空,飛遠了一些,將握在手中多時的橫笛貼近唇邊。

修緣也未料到他還留了後招,卻來不及思慮,笛音幽遠,震得整個山穀動容,響徹雲霄。那音律悲戚哀慟,綿綿不絕。

圍觀眾人仿佛受了感染,紛紛悲從中來,個個垂頭喪氣,就連秦風,也麵露惆悵,似乎看到了離世已久的小師妹,姚霜卻並不睬他,隻欲乘風歸去。

修緣離黎素最近,首當其衝,受影響最深的當然是他。

他隻見黎素十指靈活飛快地在橫笛上跳躍舞動,魔音震耳,卻在比武的當口想起小時候在靈音寺生活的點點滴滴。

與師兄們一塊習武、誦經、捉蛐蛐,初次跟師叔上後山開戒吃肉。修緣小時候跟著師父長大,夏天的夜晚,熱得睡不著,師父會給他講佛經上的故事,給他扇風散熱。這些事明明還曆曆在目,靈音寺卻已經不在了。

修緣這一晃神,思緒卻再難拉回來。黎素仿佛受了鼓舞,笛音更甚之前,聲聲致命,攪得小和尚心智混亂,他卻尚不自知。

修緣在這婉轉悲切的笛聲中,隻覺胸腹間真氣倒流,氣血上湧,又咳了幾口血出來。

恍惚間他卻望見了平安。

平安在人群中,也一錯不錯地望著他。

修緣原本已覺生無可戀,看向平安那一刻,心頭居然一暖,眼角溢出淚來。

平安眼神清明,修緣單手捂住心口,跌坐在地上,望得久了,心下也清明一片。閉上眼,仿佛回到初見平安的時候。

二人在瀑布邊的密室入口見到棋盤與古琴,平安那時候鎮定自若,撥弦成曲,那高山流水的曲調如今回想起來,卻如印在腦中一般,頃刻便流入耳中。

古琴之音何其浩蕩,與之相媲,這靡靡笛音似乎不足為奇了,猶如雷鳴閃電打在驚濤駭浪之上,掀翻了一葉扁舟,無端叫人心驚。

修緣再起身時,耳邊腦中隻剩平安那日的琴聲悠悠流淌,近在耳邊的笛音卻紛紛煙消雲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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