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兩個人跑到懸崖絕壁處,夜晚天黑,修緣聽到嘩嘩的流水聲,往下一望,白花花一片。原來這山峰下是一條丈餘寬的瀑布,流水又急又促,令人望而生畏。但後頭那群野狼窮追不舍,他跟平安一日沒有進食,現在又饑又渴,疲憊不堪,縱使修緣輕功不錯,也隻能帶著平安先行這幾步路,眼看野狼愈發逼近,張牙舞爪,修緣別無他法,隻得抓住平安的手,在滔天的流水聲中大聲道:
“跟著我跳下去!”
野狼在黑夜中露出獠牙,眼前俱是綠幽幽一片,每雙眼睛都死死盯著他們,修緣剛說完那句話,就跟平安縱身一躍,跳入瀑布之中。
不久之前,他也曾被人逼到山崖走投無路,不過事隔一月,類似的事又在他身上重演。修緣不知道這回能否像上次那般有驚無險,隻覺得渾身濕透,瀑布衝擊雖大,幸好他抓住崖邊一處藤蔓,手劃得鮮血淋漓,但擋去了強大的衝勁,他一點點放鬆藤蔓,平安一手抱住他的腰,另一手也去摸那草生植物。
“抱著我就好,小心手流血了。”修緣發現,這瀑布雖寬,卻不甚高,大約滑落兩三丈後,離他們不遠處就是一處平台,腳踏上去,水不過高出腳腕,潺潺地流,優美寂靜,跟耳邊隆隆的水聲極不相稱。
修緣讓平安抱緊他,又往下滑了一丈出頭,那藤蔓割得他右手麻木不堪,身上還纏了個人,修緣不堪重負,溢出的鮮血直灑衣襟。
平安望見了,露出驚異痛苦的神色,偏他口不能言,抱著修緣瞪大了眼,竟沒了聲息。
修緣安慰他:
“到了平地就好,我們習武之人,受點皮外傷是常有的事。”
話音剛落,他施展輕功,這最後大半的距離,帶著平安緩緩落下。
兩個人此時俱光著腳,踏在清澈冰冷的水中,渾身一激,疲憊感頓消,清醒不少。平安在月夜下走在前頭,這個少年雖不及修緣高,卻隱隱已有長身玉立之感,周身被冷月寒光所覆,若不看正麵,竟是人中龍鳳。修緣稍一抬頭,瞥見他的背影,身姿綽約,回想殺狼那一幕,這個年紀所透出的氣度與機警,實在少見,跟剛開始從小鎮裏見到他時簡直判若兩人。
兩人走了一段路,平安像是思慮良久,回過頭來,執起修緣的右手,並不說話。
修緣卻懂他的意思,隻是笑了笑,搖頭道:
“這種輕傷,很快就能愈合。”
水月交映下,周圍一切清晰可見,平安望了望修緣的臉,又再去看他的手,割破的傷口又深又長,從虎口一直延至尾指,皮肉分離。
修緣不自在地收回手,不讓平安再看。
“前方似乎沒有路了,我們走過去看看。”
平安收回視線,朝前方一看,果然已到盡頭,再往前又是懸崖峭壁。
他們雖逃過一劫,但這平台右上方是急流瀑布,左下方又是崖壁,難道隻能在此等死
修緣又往回走,在水光遮掩下,那平台裏頭明顯有個洞口!
與此同時,平安也發現了,他摸了摸修緣的指尖,兩個人對望一眼,既無其他出路,也隻能進去一探究竟了。
越往裏走,積水越深,短短幾步,竟到了小腿處,修緣攔住平安,低聲道:
“裏頭若是個水潭,咱們怎麽辦?”
平安深深往裏看了一眼,又摸了摸修緣的光腦袋,這次眼眸流轉,溫柔堅定,意思是不妨一試。
修緣被個少年這樣戲弄,仿佛自己倒比他小上許多,要靠他照拂,卻一點不生氣。他將平安當做自己的弟弟,隻覺得無比親切,便對他一笑,兩個人一前一後繼續前行。
走到後來,冰冷的水已沒過膝蓋,洞口近在眼前,不過一人多高,修緣往裏一看,上有石階,不知道通往何處。不過因為石階位高,倒不再浸水,淌過這裏,登上石階便好。
在修緣仔細觀望的時候,平安也在暗暗襯度。修緣還在猶豫,平安看了一眼周圍,已毫無退路,便邁開步子,淌過洞口,站在第一層台階上,向修緣伸出手。
修緣實際上也正有此意,進了山洞,也許另有一番際遇,總比在外麵無計可施得好。
他握住了平安的手,被他拉進洞內。
兩個人一齊站在石階上,不知是觸動了機括還是怎的,山洞忽然發出轟隆巨響,修緣看了身邊的少年一眼,如有變動,他們現在出去還來得及。
少年卻神色淡定,轉身就著石階一級級往上走。
那巨石以千斤壓頂之勢落下,幾乎是一瞬間,修緣見平安已經上去,剛回頭觀望洞口情況,隻聽耳邊巨物砸地,他的手觸摸在周圍石壁上,都被震得發麻。而入目之所見,那巨石已將洞口牢牢堵住,一點出路都沒有。
現下想出去也是不可能了,隻能硬著頭皮往前走。
平安走走停停,似乎在等修緣,那石階不過數十層,上頭原來別有洞天,這一段上行路之後,便又是一處平台,位於半開闊的山腰上,抬頭便可見繁星皓月,空氣比之剛才更清新,也聽不到湍急的瀑布水聲,一切安靜自在。
“原來那處機關,將石門堵死,是遇到強敵時使的法子,不知我們怎麽觸動了機關。不過倒也無妨,此處開闊,我們從此地想辦法上去也是一樣的。”
兩個人都累了,平安當即坐下,倚在平台石壁上,此處夜風習習,皓月無邊,往下看便是萬丈懸崖,然而景致動人,竟讓人暫時拋下性命之虞,安心休憩。
修緣不忍打攪他,隻得也靠著平安一並坐下,長歎一口氣。
這山澗夜景比任何地方都更為壯闊宏麗,修緣望著遠處在雲霧繚繞中若隱若現的山峰,不由看得癡了。
平安枕著他的肩,安心地睡了過去。
兩人在黎明前醒來,天已微微破曉,修緣橫躺著,平安側過身以手支頭,正在默默看他。
修緣一時不知身在何處,有片刻的茫然,隨即又恢複清明,坐起身來。
平安這次不僅摸了他的腦袋,還順手摸了摸他的肚子。
修緣睡覺時,這地方確實不爭氣地叫過好幾次,他居然沒有察覺,還問平安:
“你餓了?”
平安笑著搖頭,修緣實話實說:
“我倒是真餓了。”說完又目不轉睛望著前頭:
“你看,前麵似乎還有石階,跟我們上來的地方十分相稱,或許有出路。”
平安早就發現,他倒並不認為那裏頭有甚麽出路,能在此地開山路建地道,尤其沿瀑布而建,難道僅僅是為了與人方便?恐怕要出去還得從現在這半開闊的平台著手。
不過,他還是迅速起身,與修緣一道,繼續前行。
兩個人剛進去,就打了火折子,頓時洞內通明一片。這次的石階隻有十來層,上去之後,卻被一道大石門牢牢堵住,要麽想辦法進去,要麽原路返回。
石門前的空地上,分別是一盤殘棋,一把古琴,還有一壺好酒。
修緣走上前去伸手碰了碰,那酒還是溫的,不由大驚。
看這地方,已十幾年未有人來過,那琴棋上都結了蜘蛛網,落了千層灰,如何這酒竟有熱度。
卻見平安隻是一笑置之,拾起那壺酒,垂下眼睛,將壺口置於鼻端聞了聞,神色淡然,仰頭便灌下。那酒似珠線,接連不斷,灑在他脖頸間,他也顧不得。喝了半壺之後,又遞給修緣,雖然他是出家人,但在江湖行走,早將清規戒律拋在腦後,也免不了放浪形骸一回,接過那壺酒,閉著眼將剩下半壺全都喝了。
說來也怪,自那酒下肚之後,修緣感覺周身暖熱一片,腹中也不覺得餓了,微一運功,居然有內力大增的錯覺。
他看一眼平安,他一派少年天真的模樣,又親昵地摸了摸修緣的腦袋,某一瞬間的睿智過人幾乎是修緣自己的臆想。
然而他現在斷定,這少年定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修緣心裏琢磨了一下,覺得很有可能是某些門派的年輕弟子,或者名門望族之後,隻因受傷,跟親人失散,又口不能言,才落到如今的地步。
修緣收斂心神,卻看平安已經席地而坐,默默研究棋局。
修緣從小便得師父悉心教導,他對棋雖說不上精通,但也略微懂個一二,然而湊過來仔細一看,這殘局不僅淩亂,更讓人毫無頭緒,星羅棋布之下,完全不知如何下手。
這根本不像一盤棋,倒像被人肆意翻攪過了,那棋子七零八落,毫無生機。
修緣更發現,盯著那棋盤久了,他頭暈眼花,幾乎要一步栽倒在地上,幸好被平安扶住。他伸手撫上修緣的眼瞼,讓他閉眼,又將他趕到一邊休息。
看修緣切切實實閉上眼了,平安才重又坐下,這次他很快便走了一顆棋子。
在這黑白之間,方寸之內,這盤殘局若有似無還提著一口氣,欲斷未斷。平安略思襯片刻,便利落定好了位置。
修緣偷偷抬眼去看,還是死局,甚至比剛才更淩亂,他看不出頭緒,猜想大概是平安少年心性上來了,要玩就隨他去玩罷,便不再管他,自顧自閉目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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