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麟子與虎子

在這天方帝國北方一帶,已是銀妝素裹,雪落山河遍地白,正值年關,也是一年之中最寒冷的時節。

時值傍晚,大雪紛飛,寒風刺骨。

霸州城中,富裕人家中獸炭暖盆,熱氣騰騰,人們棉袍裘裝,風寒不浸,有的家中戲玩嬌娘,有的在胡吃牛飲,甚至有些耐不住寂寞的,在這天寒地凍的風雪之中,也要跑到那城中最有名的‘浮香樓’中風流快活一把。

天色暗淡下來,街道上有些冷清,少有行人過往,隻剩下貧苦人家的人們,仍在這風雪嚴寒的天氣裏辛勤勞碌。

咯吱!

此時,木頭軲轆滾在雪地之上發出的那滯塞的聲響,漸漸由城門處緩緩傳來,不遠處在新雪覆蓋的街道上,留下兩行軲轆印,以及那顯得孱弱單薄的一雙小腳印。

近一些,隻見那是一位年約十二三歲的少年,生得還算健壯,身穿一件單薄的獸皮襖,有些縫補之處破裂,隱有那黝黑結實的肌肉露於嚴寒之中。

少年此時嘴唇已經幹裂,他肩膀上的粗繩子幾乎已經勒進肉中,淤痕可見,但少年卻全然不覺,拉著一架破爛不堪的牛車,步履艱難地向著城中的一家醫館而去。

隻見那牛車上,底下鋪著一層厚厚的幹草和樹葉,側邊旁邊放著幾捆砍好的柴火和一把粗重的斧頭,以及一隻凍成冰塊般的野豬,而在車中間,卻正躺著一位年紀大約也在十三四歲的少年。

車上的少年臉色蒼白憔悴,如那地上的白雪,嘴唇幹裂,嘴角掛著血絲,眼睛緊閉,卻不見呼吸,他身上雖蓋著兩層凍得發硬的獸皮,但還是遮蓋不住他那單薄的身軀,在冰冷的寒風之中,生死難測。

車子緩緩駛到城中的醫館前停了下來,拉車的少年匆匆放下牛車,身體矯捷如兔,幾個踉蹌之下,便撲到那醫館門口,重重地敲響了那緊閉的大門。

“醫師,快開門,求你救救麟子哥……”

少年稚嫩的聲音呼喊的十分響亮,在他急重的敲門聲中,終於聽到一個不耐的聲音自醫館內傳出:“誰啊,這麽冷的天叫魂啊……”

吱呀!

門緩緩被打開了半邊,就見門縫中探出一個戴著棉帽的腦袋,是位年近不惑的中年人,此人用那雙三角眼打量下門口的少年,又看了看門外的那架牛車之後,當即眼中閃過一抹厭惡的表情,冷聲喝道:“醫師不在,也沒空救治你們這些鄉下的窮鬼,滾遠點!”

啪!

中年人說罷,便縮回腦袋,那門又被重重地關上。

“咚咚……”

少年不死心,再次撲上去急敲那門,並喊道:“醫師,求你救救我麟子哥吧,我有三捆柴和一隻劍豬獸,能抵醫藥費的,求你了……”

這已經是少年拉著牛車,沿途經過一些城鎮,所求的第三家醫館了,但也讓他看盡了世態炎涼,這霸州城,是他唯一的希望了。

在少年帶著哭腔的大喊聲中,此時街坊周邊有些家中的百姓紛紛打開窗戶,看到這一幕情景後,均不由在歎息:“唉,這孩子真是可憐,怎麽就求醫求到了那黑心的周狗財的醫館那裏了……”

“那牛車上的少年,恐怕已經不行了,作孽啊……”

“咚咚……”

但少年聽不到那些冷眼觀望的百姓的議論,他仍在鍥而不舍地在敲打著那緊閉的門。

吱呀!

似是被敲得不耐煩了,此時門再次打開,隻不過出來的並不再是那個三角眼的中年人,而是一位身強體壯,臉上帶著**氣息的大漢。

這位大漢出來後,一臉凶神惡煞的表情,如鐵塔般的身影籠罩在了少年的身前,一把抓起少年的脖子,少年的身體就在空中不停拚命的扭動,咳嗽不斷。

撲通!

那壯漢甩手一扔,少年被重重地摔到了牛車旁邊,腦袋撞到了車架子的木刺之上後,鮮血便噴湧了出來。

少年已經有三天三夜沒有休息,也沒有吃東西了,但為了救回麟子哥,少年的意誌空前的堅強,他被撞破了頭,並沒有昏死過去。

但他見那壯漢將他扔了出來後,不但沒有罷手,反而大步走來,來到牛車旁邊掃視了牛車上的少年一眼,冷笑道:“拉著個死人跑來求醫,真他娘晦氣!”

說著,那壯漢就要去掀牛車。

“不許你動麟子哥,吼!”

少年一見,此時猛撲上來,那張稚嫩的臉上,此時帶著幾分猙獰,如虎狼一般就撲了上去抱住壯漢的大腿。

撲通!

但少年雖然有點力氣,怎會是一位壯漢的對手,他又被壯漢一腳重重地踹開後,眼睜睜地看著那牛車被壯漢掀翻,車上的少年,被壓在了那牛車之下,漫天的樹葉與幹草飄蕩起來,堆積在少年身上形成一個小丘,又像是一座孤墳。

“啊!”

少年眼見此情景,赤目發紅,仰天怒吼,他額頭上的血匯同他那暴怒猙獰的臉孔,猶如一尊衝出地獄的殺神。

少年抄起身邊的那把粗重的斧頭,就如在半個月前他與麟子哥在‘劍獸之森’裏麵對那噬血的劍狼獸時,麟子哥為保護他被那狼劍獸所傷的情景模樣一般,他暴走後,正是用這把斧頭,將那狼劍獸劈成了碎片。

“誰敢動麟子哥,誰就死!”

少年暴走後,就如同那森林之中噬血的劍獸,抓著那把斧頭,帶著力劈華山般的狂暴之勢,便狠狠地向那壯漢撲來。

壯漢被這少年暴走之時的氣勢也震懾,為之一愣,他作為一名二級劍士,雖然麵對那些低級的劍獸絲毫不懼,但麵對此時如殺神般暴走的少年,他不由心生恐懼。

恐懼之下,人會做出一些本能的舉動,就在少年持著巨斧劈來之際,壯漢下意識的要抽出腰間不離身的佩劍。

然而,他的腰間卻空空如是,壯漢這才想起,方才在醫館中與那醫師的小妾親熱偷情之時,早已解下。

就在這麽一愣神的功夫,少年的巨斧已經重重劈下,雖然簡單,但卻狠辣,迅疾、霸道。

壯漢急忙躲閃,隻是躲閃不及,他的一隻小腿,還是沒有躲過那一斧頭的血吻。

啊!

斷了條小腿的壯漢,倒在地上,抱著鮮血直噴的腿,慘叫連連。

然而暴走的少年,持巨斧卻再次劈來,他心傷,他狂怒,他絕望、他恨這世道如毒蠍般的人心,他知道麟子哥救不回來了,他是孤兒,與他相依為命的麟子哥若沒了,他活在這世上,也失去了任何的意義!

所以帶著辛酸屈辱,還有悲憤與憎恨,少年劈下了他拚盡了全部力氣的一斧,誓死也要讓這個醜惡無情的男人,為他的麟子哥陪葬!

叮!

但在少年這一斧劈下之際,一道如疾影一般的劍光乍現,輕輕地擊在了這把斧頭之上,斧頭發出脆響後,生生斷裂。

少年這一斧,還是劈到了空處,連帶著他那虛脫的身體,就撞在了壯漢的身上,滾作一團。

“死吧小子,敢傷我……”

壯漢避過了一場死劫後,已是狂怒,此時他的恐懼消失,作為一名二級劍士,竟被一個小子斷了小腿,他現在有的隻是恥辱與狂怒,他準備撕了這個小子。

“住手!”

就在壯漢動手之際,一聲冷喝漸漸傳來,然而壯漢不理,已經是抓起了少年的脖子,那個聲音不由更為淩厲:“不知死活的東西!”

倏!

就見一道劍光,似乎是虛空之中降下的一道雷影,但帶著極為淩厲霸道之勢,用肉眼難辯的速度,瞬息間就貫穿了壯漢的胸膛。

壯漢的手鬆開之後,身體也軟軟地倒在了雪地上。

此時,就見一輛華貴的馬車緩緩自雪地之中駛到少年身前停了下來,下來一位銀須白發,神態威嚴,凜烈如火般的老人。

老人走到少年身邊打量少年幾眼,又走到那牛車前,讓身邊一位趕車的劍仆將牛車掀開,老人蹲下身,將被樹葉與幹草清理開來,探了下掩埋在下麵的少年的脈搏與鼻息,最終歎道:“孩子,他氣息與生命已經到了極致,藥石無救了!”

“不,不可能,麟子哥不會死的,不……”

本是虛脫的少年,聽到這句話之後,不如哪裏來的力氣,再次從雪地上爬了起來,他拚命地爬到牛車旁邊,抱起麟子哥的身體,眼淚滾滾而下,悲泣哭喊:“麟子哥,麟子哥,你不要死,不要死……”

滾滾熱淚,沿著少年的臉龐落下,伴隨著血跡,落到他懷中的麟子的臉上,滴答,滴答……

隨著這悲聲的哭泣,此時風雪停止,天上那滾滾烏雲散開,一輪圓月高掛天邊,銀芒籠罩大地。

老人看到這種悲涼情景,心中不忍,終還是道:“孩子,帶著他跟我走吧,老夫會盡力施救,能否活過來,就看他的造化了!”

少年聽聞,立即跪於雪地之上,磕頭道:“老爺爺,如果你能救活麟子哥,我虎兒今生為你做牛做馬!”

“阿達,你抱這兩個孩子上車,我們回府!”

老人的劍仆應聲,將兩位少年抱上馬車後,馬車緩緩駛離,轉了一條街巷後,便駛進了一座占地寬廣,古樸輝宏的宅邸之中。

那宅邸門前一對雙劍獸坐鎮居中的古韻牌匾之上,赫然寫著兩個蒼勁大字:柳府!

……

……

星夜下,碧空朗朗,一輪圓月高掛。

然而,正值子夜到來時分,忽地晴空一聲驚雷連番炸響開來,伴隨著一道閃電,轟然落在了柳府側院的一座宅子中,很快又消失不見。

詭異的是,這驚雷閃電刹那即逝,沒有在這裏留下任何的痕跡。

屋中,昏黃的燈光閃爍著微弱的光亮,裏麵的火引已經漸漸燃燒殆盡,寂靜如水的夜裏,這裏寧靜得連那寒風呼嘯之聲都聽不到。

“唔……”

一聲呢喃,突然在這寧靜的屋中響起。

此時的聶流雲,嘴唇蠕動了兩聲後,他感覺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全身傳來的那撕裂的痛楚,讓他有些迷糊。

我死了麽,經脈全斷,血脈耗盡,也不至於全身還有疼痛感吧,他現在連眼皮子也抬不起來,渾身毫無半點真氣,這讓聶流雲很困惑。

“麟子哥,水來了,水來了……”

此時,一個沙啞之中帶著莫名驚喜的聲音響起,隨即聶流雲感覺唇角冰涼,一股甘霖自他的齒間而下,滋潤著他那仿佛著了火一般的喉嚨,於是本能地如嬰兒吸吮奶嘴一般,嘴唇蠕動著,吮著那不斷流入口中的**。

受到那股甘霖的滋潤之後,聶流雲感覺似乎有了一些精神,但是那種頭痛欲裂,依然讓他十分迷糊,他思維轉動時,頭痛讓他在想一些問題時,極為吃力,唯獨讓他覺得熟悉的那部《天碑劍圖》的功法,倒是仍留在腦海之中。

“我是誰,為什麽耳朵聽到的聲音,會有一種親切感,為什麽我的腦海之中,會有許多從來沒遇到,及還有一些我從來都沒有見過的人和情景,為什麽‘劍獸村’‘虎兒’和‘麟子哥’這些名字會這麽熟悉?”

咚咚……

聽到一陣腳步聲離開之後,此時屋中又恢複了寧靜,聶流雲的思維被打斷,他試著動了動手指,嗯,有點感覺,難道我沒死?

於是努力地睜開眼睛。

但眼前是一片昏暗,他隱約看到天花板上那巨大的橫梁,以及旁邊的窗欞,不禁心想,這不應該是自己的清修之所。

但是不對,那橫梁好像在晃動,似乎要掉下來一樣……

唔……

這時,那橫梁突然間落了下來,聶流雲本能地想動,但他發現身體不受自己支配使喚一樣,隻要一動,就痛不欲生,隻能發出一聲悶哼。

眼見那橫梁就要砸到頭上,聶流雲吃力地轉了下臉,但那橫梁還是掉落了下來,啪地一聲,就砸到了他的臉上。

“唔,好像還不如身體上傳來的那些痛楚沉重,怎麽這橫梁掉下來砸到我臉上都沒事,我的臉皮應該沒有厚到這種程度吧?”

就在這時,外麵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外麵的腳步聲進來後,仍是那稚嫩沙啞的聲音道:“鄭伯伯,麒子哥剛才醒了,他真的醒了,我還喂他水喝了呢,請你相信,他真的沒死!”

“有這種事?”一個中年人的聲音裏帶著驚訝,於是走到了床邊,聶流雲感覺自己的脖子傳來一股溫熱,有人用手按在了自己脖子上的脈搏上了。

“怪哉,怪哉,這脈象開始恢複平穩,呼吸也正常,難道是老爺的那些藥物起了作用?”

“我說的沒錯吧,鄭伯伯,求求你再給麟子哥看看,他很痛,應該是身上被劍獸刺的傷讓他難受!”

“老爺,劍獸,這是什麽地方?”

聶流雲聽到這些話之後,心中大振,思索時,此時他的頭突然間再次劇痛了起來,不由讓他發出一聲悶哼。

但是在這一次,他的腦海之中,一些奇怪的片斷,就突然間冒了出來,他想到,他帶著一個小弟弟從森林邊緣逃亡,卻遇到了幾隻劍獸,在與劍獸搏鬥中,他為了救這個小弟,被那怪獸刺中了胸口。

唰唰唰!

這時,身邊傳來一個很利索的拆藥包的聲音,隨即那中年人說話聲就打斷了聶流雲這斷斷續續的思維:“虎兒,你來助我,將這些藥敷到他的傷處,既然他生命跡象恢複正常,那就可以使用這些藥物了!”

“嗯!”虎兒應了一聲,就慢慢掀開了被子。

聶流雲感覺一股涼意襲來,身體顫抖了下,但隨即一雙大手拍了拍響後,就按在了他的身上傷口處,聶流雲痛得倒吸冷氣。

但痛過之後,隨即就有一股熾熱的感覺傳來,像是火在燒,他竟然感覺不痛了,倒有些麻癢,很想撓。

這一痛一癢的感覺持續的時間並不長,當聶流雲覺得麻木之後,又有一股清涼傳遍全身以後,才聽那中年人吐了口氣,道:“老爺的這些藥物,果然靈妙無比,而且這孩子的生命力現在由弱轉強,相信傷勢很快就能恢複!”

說罷,中年人又道:“好了,我讓廚房準備些藥粥,你來喂他吃下吧,休息一晚,明早他便應該能醒來!”

撲通!

虎兒此時突然跪到地上,給中年人磕了個頭道:“鄭伯與柳爺爺的救命之恩,虎兒今生不忘!”

“孩子,不必如此,你快去吧,我也要向老爺回稟這件事!”說著,中年人就離開了,聶流雲又聽到虎兒輕快的腳步聲離開了房間。

屋中恢複了寧靜之後,聶流雲的那顆心,卻再也靜不下來了。

從剛才那中年人的言談,還有虎兒的舉動,以及他腦海之中的那瑣碎的畫麵與情景刺激下,他終於意識到了自己是誰了。

那虎兒口中的麟子哥死了,而他成了那個麟子哥,想不到我一代劍尊聶流雲,居然附體重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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