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看不真
“這小夥子挺精神，瞧著也就二十啷當歲麽，怎麽，從潘家園地攤上淘來元青花大罐的就是他？”
會議室的空調溫度被調到了24度，即使這樣，對史老頭那胖大的身軀來說，還是覺得熱。
倒是穿著白綢襯衫的小夥子提著個古董箱一出現，就給室內帶來了一陣清新。
走在江葉林身後的美女經理金沢文壓低聲音道，
“說話的這位是史老，我說你今兒個怎麽轉性了，我還真怕你穿著大褲衩人字拖就來這鑒定評估會呢！
你這一身可真不錯，哪買的？”
這幾天小葉哥的元青花大罐，從入保險庫，到提出保險庫，到運到這兒，全程都是江葉林親自動手。
原本不需要這麽鄭重其事，那鐵力木定做的古董收納箱堅固可靠，但是在鑒定評估結果沒有出來，這罐子還沒有完成抵押手續，物權還在小葉哥這邊。
真要是銀行的工作人員不小心磕著碰著了，那可就沒法交代了。
馮老的視線卻和別人不同，馮老40年代就讀於輔仁大學係，馮老的父親又是知名的曆史學家和翻譯家。
比起耿、史二人來，三人在古陶瓷研究方麵各有建樹，但說到史學和文化底蘊，年長一歲的馮老身上的文藝和理論氣息更多一點，《華夏陶瓷史》、《華夏陶瓷》都是這位馮老主編。
那個提著古董箱的斯文青年一進來，屋子裏別人的視線都聚焦在那裝著“元青花大罐”古董箱上頭，馮老卻被對方身上那件真絲綢綢緞立領、對襟和盤紐的中式襯衫吸引了目光。
白色的府綢襯衫加了寶藍色的滾邊，這穿的一身當真叫飄逸瀟灑人物風流，連我老頭子都要讚一個好字。
在事關自己公司和事業發展前景的大事麵前，尤其在華廈銀行請來的當今國內最富盛名的古陶瓷鑒定文物大師麵前，月壇小葉哥確實很內斂很低調。
要不是真嫌馬褂不好看長袍太累贅，這貨才不會臨時讓京城綢緞莊的老裁縫趕製了這麽一套中式服裝。
因為現成的素色團龍紋的麵料一時不可得，而這貨也來不及在麵料上印染自家公司的Logo和雲龍紋。
可即使素色為主，這套傳統中透著新潮思想的中式服裝還是給他漲了不少印象分，甚至，之前在銀行大堂一打照麵時，美女經理金沢文眼中都綻放出一絲驚豔的異彩來。
“喜歡麽？我自己設計的，回頭給你做幾身送來，就怕你不敢收……”
江葉林目不轉睛低聲道，等把手裏的古董箱捧著放到了中央的展台上，這家夥才退後一步，團團的向周圍的老輩專家大師們做了個揖。
不過今兒個這是華廈銀行的主場，暫時不需要他來主持。
因此行完禮後，江葉林便輕輕的打開了古董箱，小心翼翼的把事關自己公司第一桶金的元青花人物故事大罐，給抱出來放到了展台中央，又把箱子收好放到一邊。
於是便和金沢文一起退到會議室一角並肩站著，就看大師們如何評鑒了。
“諸位大師，你們都是國內最權威的專家，感謝你們接受本行的邀請和委托，那麽，現在寶貝已經在這裏了，請大師們開始吧！”
華廈銀行金融部總經理吉明布親自當起了主持人，事實上，力排眾議決定由銀行出麵邀請三位國寶級專家來做鑒定的，正是這位天之驕女的副行長。
身為客戶經理金沢文可還沒那麽大的能量。
吉總話音這麽一落，一時卻沒人上前，馮老眯起眼睛嘴裏喃喃有詞端坐沙發，耿老的目光倒凝聚在展台中央的元青花大罐上，也沒有起身。
秋小均和程花莎是後輩，師父師伯們不發話，這倆人心裏著急是著急，還真不敢就自己上去仔細打眼摸摸看看。
最後還是史老一拍沙發扶手，道，
“得，我說兩位老哥這算唱的哪出，人家銀行請咱來了，那就使出本事來好好替人家把個關唄，
華廈銀行是國企大行，真要看走眼了，讓贗品從我們眼底下混過去，那到頭來我們丟麵子事小，給國家造成損失可就罪過大了，
來來，小均小陳，你倆跟我一起上去先打頭一炮！”
說著史老站起身，走到了展台跟前，就手從自己口袋裏摸出了一雙白棉布手套戴上，背著手開始打量頂部聚光燈照射下的這隻元青花大罐。
第一眼瞅過去，史老覺得這大罐賊光有點略重，品相有點太完美，600多年的古瓷器，能保存這麽完好，有點天方夜譚。
但看到畫工、色彩和透出來的那種瑩潤，胖老頭嘖嘖稱奇，秋小均和程花莎自然緊隨其後眼睛一眨不眨的細細打量。
繞著整個大罐正轉了一圈，反轉了一圈，史老終於上前伸手，一手搭住灌口，一手托住罐底，把元青花大罐托了起來。
這一上手，胖老頭由不得心中暗讚一個好字，這玩意就是個仿品，那也是大師級的仿品。
古瓷器這玩意，特別講究分量，大罐看著體積胖大，但是提在手裏，那分量趁手的舒適感和愉悅感，叫人心曠神怡一點不假。
舉起來之後，史老仔細的打量了罐底，嗯，沒有款，很正常，元青花絕大部分都沒款，作為官窯器的元青花尤其如此。
倒是有些小件的民窯元青花，有時偶爾有款，看完了罐底，接著看罐內，能看見明顯的四層接起來的痕跡，內壁也沒有經過二次修整，製作時的紋印和其他粗糙的痕跡曆曆在目……
史老輕輕的放下罐子，閉目凝神想了一會兒，脫了白手套，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身後秋小均和程華莎這一對師兄妹這才上前，依次上了手看了內外前後上下，程華莎脾氣直心眼簡單，直接搖著頭道，
“師兄，我可真看不好，600多年下來品相怎麽可能如此完美，存世的元青花可都有典故和出處的！
那位，那位小兄弟還沒請教大名，江葉林是吧？潘家園就是撿漏撿個鈞窯汝窯的小件，那我信，可這大罐，元青花耶，怎麽保存下來？
怎麽就從天而降到了京城到了潘家園……事有反常必為妖，我看不真呐！”
這對師兄妹是耿老的關門弟子，《華夏明清瓷器鑒定》這本巨著，就是耿老口述、秋小均執筆撰稿、程花莎負責圖和照片花了7年時間才著作完成。
耿老在秋小均身上凝聚了巨大的心血，而秋小均自己天賦極高，到後期已經替師父帶研究生並且授課。
秋小均的史學和文學素養都很好，無論是教學還是評鑒，語言都深入淺出，是中生代的領軍人物。
因此師妹看不真的時候，那可就得瞅著師兄怎麽打眼。
華廈銀行美女吉總這會兒可是心裏暗自捏了把汗，這三尊菩薩可是自己托了關係才請出來做鑒定和評估的。
耿老和馮老這些年愛惜羽毛，已經很少拋頭露麵給文物做鑒定了，史老倒是容易請點，可經常說話太直得罪人……
這會兒看了都不表態，那個程花莎直接就說看不真了！
角落裏站著金沢文輕輕扯了下江葉林的袖子，嚅嚅的道，
“不會真看走眼了吧？這下我算是把吉姐給坑了！”